司徒匯家的門沒反鎖。龔書信輕聲敲了很久沒人應聲，下意識用手擰了一下圓頭門鎖，門就打開了。

　　龔書信探著頭走進屋，屋內(nèi)布置得簡潔雅致，是司徒匯的設計風格。在沙發(fā)和鞋柜中間的灰白相間的地毯上剛想叫司徒匯的名字，房間門“啪”的一聲打開，司徒匯赤身走出來，見到龔書信站在那里很吃驚又很想笑的樣子，他白皙的臉上瞬間變得通紅，掉頭剛想折返回房間的時候里面又走出一個赤身的肌肉健碩的三十歲左右的理著平頭的男人。龔書信此刻的感受用“吃驚”這種程度來形容是絕對不夠的，嘴巴里像被塞著一個乒乓球一樣合不攏，黑框里的小眼睛也盡力張得大大的，只欠“啊”的一聲驚叫。

　　司徒匯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把另一個男拉回房間。那男的一臉的不置可否走進去，穿件內(nèi)褲和背心就拿起水杯旁若無人走到飲水機打水，連龔書信正眼都不看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喝水一邊打開電視調(diào)臺。

　　龔書信轉(zhuǎn)身走出去，司徒匯穿好衣服剛出來看見，快步走過來攔住龔書信：“哎，哎，哎，來我家茶都不喝就走哪有這樣的道理？不給面子是吧？”司徒匯其實在心里忐忑著這句話對龔書信是否有用。

　　龔書信想了片刻，從一開始的面無表情綻出一絲微笑來，很是牽強：“沒有，我今天實在是太冒失了，這算什么來著？哦，硬闖民宅，罪過罪過。”

　　“你說的什么呀，什么硬闖民宅，我家不就是你家嘛，再說了有一陣子你還是我的衣食父母呢師兄，幫我介紹那么多客戶，走走走，坐下聊快坐下。”司徒匯的熱情像是有些過了，是經(jīng)過掩飾后的夸張，可是此情此景誰也不顧不上在乎了，龔書信也順勢走過去在那男子右邊坐了下來。誰知道那男子一見龔書信過來就立馬走開，滿臉的鄙夷，在白色背心的外面套件格子就開門出去了，整個過程順溜溜的一言不發(fā)。看得龔書信目瞪口呆，肚子里有一股發(fā)不出來的怒氣。

　　司徒匯沒有為肌肉男的無禮解釋——他一向這樣——之類的話語，他搬張高椅子和龔書信面對面坐著。像兩個演啞劇的傻瓜。

　　沉默片刻，司徒匯終于開口：“龔總，你也看到了，這是真的，我真是那樣，也沒什么好解釋的，我他媽還真不知道怎么了總怕朋友知道我與他們不一樣，然后跟他們劃開界線，我怎么說你們都不會懂吧？所以”司徒匯突然沉默，眼神突然變得滄桑，像歷盡生活磨難后的世故深沉，龔書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表情掛在司徒匯的臉上，在他眼里司徒匯有些輕浮，臉上老是掛著玩世不恭曖昧不清的微笑，對于很多除了工作外的事情都報以輕佻之態(tài)。那時候龔書信幫他不過是因為知道他是同門師弟，后來漸漸接觸多了，也了解他是個注重情義的人，因此也才多些往來，要知道生意人很多時候最欣賞的就是重情義的人，至少龔書信是這樣。

　　“司徒，你不必向我解釋什么，這沒有錯，也與我無關(guān)，雖然雖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我這個人也不封閉，現(xiàn)代社會，你們的行為是正常不不不，怎么說來著，我這個人嘴拙，反正很多國家都有合法的婚姻了，就那么個意思。咳咳，我今天來一是順便過來看看你，第二呢，朋友家里剛買了房，我叫他屋里的擺設交給你，過來看你在不在順道捎你去見見我朋友和他新家，要是今天沒空就下次吧，也不急。”龔書信說完后像是覺得自己該做些什么過渡一下自己的情緒，就掏出煙來點上。他已經(jīng)很久沒抽過煙了，自從和高堯在一起后，高堯一直反對抽煙，勸他戒掉，他試過一段時間，很難戒掉，后來就又抽上了，高堯知道他難戒，也不勉強，只是叫他少抽點。可戲劇化的是，自從和高堯分手后他就痛下決心戒掉煙癮，想不到真的戒掉了，這件事讓他深信一句大俗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我是初一開始知道自己有這個傾向的，那時候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在同學那里有聽過，也就知道兩個男的在一起走而已，第一個喜歡的人是初三的班長，像所有人的暗戀一樣，沒敢說出來，后來一直到大學都沒遇到喜歡的人，大二第二個學期出來做兼職的時候碰到他，是我們兼職的培訓督導。那時候在一起，持續(xù)到現(xiàn)在。他很討厭異性戀的男的，但也不是全部，很在乎眼緣，估計剛才要不是你看到我們倆這樣他也不會對你這么敵意。其實我知道他沒有固定的伴侶，我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可我就是愛他。可能這話讓你聽來覺得惡心，我剛才還問他來著，‘如果我愛你，你會怎樣？’他沉默很久沒答我，我就差點哭著出來了。”司徒匯在高高的椅子上盡力彎腰，把臉埋在白皙的雙手里。

　　龔書信心理瞬間冒出了同情的泡，也不像剛才那樣排斥了，他深怕司徒匯會哭出來，但他卻實不懂安慰一個要哭的男人，他想，或許他該把司徒匯當做高堯一樣哄，可是他說不出來，在他眼里男的都是爺們，爺們快哭的時候，使勁拍他肩膀就是最大的安慰，所以他使勁拍了幾下司徒匯的肩膀。

　　司徒匯一個深呼吸后就站起來了：“好吧，你朋友在哪？介不介意現(xiàn)在出發(fā)？”

　　龔書信像放下一個沉重的包袱：“我在下面車里等你。”

　　周云舒的電話打過來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龔書信向來有關(guān)機睡覺的習慣，可是今天他一直想著司徒匯的事情，想著自己以后該以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他，中午與朋友的聊天中，司徒匯恢復了往日的侃侃而談，把自己的設計理念簡單而突出重點告訴了朋友，朋友是個古板的商人，他聽不太懂司徒匯的描述，可是他年輕的妻子喜歡，所以一切材料和布置交給司徒匯去辦，他妻子負責在家監(jiān)督。龔書信自始至終充當?shù)闹皇撬緳C的角色，載司徒匯過去，談完，一起吃飯，各自打道回府。

　　他不想司徒匯覺得自己的態(tài)度已不是往日的隨和，可是他心里的疙瘩還是在的，畢竟從小到大，只在報紙和電視上聽過同性戀這回事，自己當時也是覺得“人各有志”，如今一旦遇上自己朋友中的例子，就難以釋懷，一想到兩個大男人光著身子摟著一起，終究別扭，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模糊中拿起電話聽到是周云舒的聲音：“怎么了？大半夜的，睡不著又叫我出去喝酒不成？”

　　周云舒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個人回來了，他出監(jiān)獄了，他回來了，還威脅我說會回來報復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道他怎么會有我的號碼，一點多打過來的。我很害怕，一直打莫一凡的電話他都不接，我現(xiàn)在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怎么就關(guān)機了呢，他以前是不關(guān)機的”隔著電話龔書信都能聽出周云舒的無助。

　　“你先別怕，慢慢說，他是怎么對你說的，有沒有要你做些什么事情？”龔書信一下就猜出她指的是誰，打起精神來，整個人就赤腳站在床的邊緣。

　　“他什么都沒說，就是打了電話過來說，等著吧，我會慢慢弄死你，你會一無所有的周云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真的很害怕，他就像站在我耳畔森森然對著我說的一樣。”電話那端周云舒抽了一下鼻涕。

　　“你先別著急，你現(xiàn)在這樣好吧，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先別動，我馬上過去。”龔書信把電話里的擴音器打開放到電腦臺前，著拖鞋到衣柜前換好衣服，又把手機調(diào)回接聽模式一直放在耳邊，開著沒來得及還回去的別克往周云舒家里的方向開。

　　周云舒過來開門時雙眼還是用探尋的犀利眼光掃視樓梯，確定沒人了才敢放松。

　　“他不是已經(jīng)進監(jiān)獄了嗎？怎么現(xiàn)在才一年就出來了？那時候我記得你說是被判一年半的。”龔書信一來，周云舒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癱坐在沙發(fā)上一副不想說任何話的樣子，龔書信見狀也不再過問。拿起水壺煮開水。

　　“我也不知道，真的，甚至有點后悔當初是不是做得太絕了才導致今天這種結(jié)果，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會不會真的過來報復我，我的鞋店好不容易上了正軌，還有我姐和小同，他要是知道她們也在這邊的話，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天啊，我真覺得這世界快要亂套了，怎么辦？龔書信，你告訴我該怎么辦？”周云舒突然把手里的坐枕甩掉，站起來來回在狹窄的客廳里抓住亂蓬蓬的卷發(fā)走動。

　　“還有莫一凡到底去哪兒了？他怎么像人間蒸發(fā)一樣一整天都打不通他電話，他最近找過你嗎？”周云舒對著龔書信半彎下來泡茶背影有點火氣：“你現(xiàn)在還有心思喝茶，都什么時候了，你是不是想我從此踏上無眠的不歸路啊？”

　　“其實不是我說你，在這件事上你摻和不是很好，而且你姐都沒說什么你就乍呼呼把人家送進監(jiān)獄了，畢竟是生活了五年的夫妻，何況孩子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你姐怕是當時任何話都不想說什么人都不想理了才這樣任你處理，我們小區(qū)從小就知道你的脾性，大家有話說你呢——做得太絕了，不留余地。你姐夫失業(yè)那么久內(nèi)心難免煩躁，但我知道他們是相愛的，畢竟讀小學在小區(qū)里看他們那會兒形影不離了五年才結(jié)的婚，屈指一算加起來十年的時間，十年啊，一輩子有幾個十年可以互相分享？那要多深厚的感情啊，能說分就分說不管就不管嗎？這件事其實應該由他們自己處理。還有你還逼著人家離婚，至于嗎？”龔書信輕呷了一口剛泡開的綠茶。

　　“其實你們也只是看到外表而已，這是什么？這是家庭暴力啊，而且不是一兩次了，我看到的都有五次了，算上我沒看到的呢？他在外人那里都尚且如此不遮掩自己的暴行，那私底下呢？在我們看不到的時候呢？而且我姐當時嫁給他也是因為懷了小同，愿不愿意還不知道呢。你們男的肯定為同類說話，算了，看來我也瞎了眼，大半夜的把你叫來。要不是看你是從小玩到大還曾經(jīng)一起瞎糊弄什么創(chuàng)業(yè)我才不會叫你過來。”周云舒假裝生氣走回房間。

　　“好啦，當我沒說過那些話吧，我們不討論這個已經(jīng)過去的事實了，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如果，現(xiàn)在還是說說怎么辦的問題吧，你要不要把他約出來談談？我就當舍命陪君子啦，和你一起去。”龔書信對著房間門大聲說，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要呢，我不想看到他，正如他也不想見到我一樣。”周云舒打間門把頭探出來又縮回去。

　　“那算了，有什么事你可別找我啊，我走了。”龔書信站起來一邊看著房門一邊假裝用力把客廳的門打開作出要離開的假狀。

　　果然，周云舒快速打門跑出來，見龔書信饒有趣味看著自己，掩飾尷尬白了他一眼：“我想去找我姐商量商量，告訴她要小心，你陪我？”

　　“可以啊，那你姐現(xiàn)在在哪啊？”

　　“她剛換了公司不久，我明天帶你去，還有，你現(xiàn)在真要拋下我回去？”周云舒黑大的圓碌碌的眼睛不確定地探尋龔書信給出的答案。

　　“那趕快給我拿張被單啊！”

　　“好嘞！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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