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陽光穿過厚厚的云層投下光芒萬丈，徹骨的寒風微微褪去，留下星星點點的清冷。
紫宸殿后面的小院里眾人忙活的不亦樂乎，穿梭、叫喊，彼此間吩咐叮嚀，自從依依進到這里兩個多月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熱鬧。
當然，她也知道，這里之所以如此熱鬧正是因為她。
她現在已經不是紫宸殿的小宮女，而成為天朝的賢貴妃，她已經不可能再和這里的互成姐妹的宮女們一起住紫宸殿里了。她有她自己的寢宮——賢妃殿。
過去的姐妹們正興高采烈的幫她收拾東西，只是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恭敬之情，安公公放下了前殿的事務，在這里排點。
皇上之前從來沒有冊立過賢妃，所以賢妃殿里沒有多少下人，只有少數幾個年邁的宮女嬤嬤在打掃衛生，清理雜塵�，F如今那里要住人了，自然需要花大力氣安排布置。
裝飾賢妃殿的物什都是從內務府抽調來的，再加上皇上和太后的賞賜已經足夠了，唯一欠缺的只是人手而已。
皇后沒了，淑妃跑了，皇上下令放出去一批宮女，而今擴充賢妃殿，反倒人手不夠了，無奈地安公公只能想盡辦法從各房各院里抽調一批，再從外面找一些新入宮的小丫頭，勉強湊齊一班人，由柳絮帶頭，直接帶進賢妃殿，以后再做訓示。
坐著小轎，依依被抬到賢妃殿外，扶著小宮女的手煞有介事的下來，站在門前，看著眾人忙里忙外，她有些著急的搓著手，不習慣小宮女在身邊盯著，她想了個法子把人家弄走，一個人繼續傻站著。
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群，依依太突然覺得自己很有毛病——以前當差干活的時候，因為懶，她總是找機會就躲，而現在呢？輪不到自己做事了，她卻反倒開始著急了，真是怪�。�
按照天朝皇宮的格局，賢妃殿是在御花園西邊的，距離皇帝的寢宮比皇后殿和德妃殿要遠一些，但畢竟依靠御花園，這里的景致不錯。
可是現在，依依無心去看，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柳絮有些怪怪的。昨天圣旨頒下來的時候，她和柳絮正在寢室里說笑玩鬧，可是圣旨一下，柳絮的神情就變了，甚至她不同于其他宮女因為恭敬而疏離……她不再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不看自己。
依依找來安公公，希望今后的賢妃殿由柳絮主事，安公公也答應了，可是那個丫頭的臉上不見半分欣喜，相反卻異常冰冷。依依更想不通了——過去，柳絮不是總在自己的面前聒噪說想常常主管一殿人命運的滋味嗎？
最后一批東西被搬進去的時候，依依終于看見了柳絮，那個丫頭看見了她繞到而過，依依跑過去一把抓住她：“你今天是怎么了？為什么總不理我？”
柳絮被她扯住，動不了，于是一扭身行了個大禮：“奴婢知錯，奴婢應該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的，奴婢恭祝娘娘福壽安康，早生貴子！”
一番祝福，說的很利索，但卻把依依噎的夠嗆，她松開手，怔怔的看著柳絮：“你到底是這么了？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好，你直說出來，干嗎這樣噎我？”
柳絮冷眼看她：“賢妃娘娘的話奴婢不明白，奴婢一個小小的宮女，怎么敢說娘娘的不好？奴婢如果說錯娘娘千萬莫怪，只是奴婢不懂規矩罷了，德妃說的對，奴婢從來就是一個癡心妄想的人！”
話說的這么清楚，依依又怎么會不明白，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你是怪我沒有把皇上加封的事告訴你，是嗎？”
“賢妃娘娘多心了。”柳絮繼續冷笑：“娘娘和皇上做什么事，有什么必要知會我們下人呢？只是……只是奴婢自己貪心，以為和娘娘之間真的沒有主仆之分，只有姐妹情誼。呵！”她輕哼著。
依依定定的看著柳絮，剛才的那番話讓她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她仿佛在自言自語：“柳絮兒，你果真是把我當成姐妹的嗎？”
“冷宮里、紫宸殿，那些日日夜夜的相處相伴娘娘難道都不記得嗎？”柳絮咬著唇。
“我怎么會不記得呢？”依依笑了，握住柳絮的手，眸中閃著淚光：“我一直都把你當成自己姐妹，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今天的冊封……其實、其實算是一場意外吧。”
“意外？”柳絮不明白，“難道娘娘一點都沒感覺到？”
“感覺？”依依呵呵笑著，“皇上的感覺誰能猜出來？雖然在祭天的時候他幫過我，但是，那又能說明什么？兩年前，我不也是在毫無過錯的情況下被他生生廢去后位的嗎？”
柳絮默然，她進宮以來早就知道皇上處事沒有理由，任何人都摸不透他的心思，依依剛才的話真的有幾分道理。
“那皇上為什么會封你為妃呢？而且是在群臣眾目睽睽之下�！彼穆曇粜×�，語調之中的怨忿也少了。
依依猶豫了許久，淡淡的回答：“他是為了討回冷宮的控制權�！�
“怎么會？”這個答案讓柳絮傻了眼。
“你不知道太后娘娘的懿旨嗎？”依依笑著問。
柳絮明白了，眼眸中一抹清亮之色。
見她這樣，依依知道這個丫頭已經想通了，她笑著拍拍柳絮的肩膀，“現在知道了吧？不是我沒有通知你，而且事情太突然，連我自己都始料未及呢�！�
想通了，她自然也不再慪氣，對于柳絮來說，她只要知道依依沒有瞞著自己就行。不過她的心頭還是有些失落：“我以為皇上這次冊封是因為真的喜歡上了你，哪知道……唉！”
看看她的樣子，依依抿嘴而笑：“這樣不是很好？我做我的皇妃，你做你的主事，好歹我們都當了官，再也不怕別人欺負了�！�
柳絮莞爾，拉著依依的手輕輕搖晃著，那邊有個新來宮女有事請教柳絮，于是主仆二人又稍稍的說了幾句就這樣分開了，柳絮顛兒顛兒的跟過去忙活，說實話，能管制別人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依依依然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柳絮的背影，她有些失神，她不知道自己能欺瞞多久，她是猜不透小黑的心意，但是她知道小黑對自己是有情的，雖然他總是很霸道。
在她出神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陣輕笑。這笑聲讓她的雞皮開始疙瘩泛濫，轉過頭，她恨恨地瞪著慕楓：“你怎么做什么事都是鬼鬼祟祟的？以后出了宮你可以直接去做賊了！”
慕楓不笑了，一臉無辜的看著她：“娘娘饒命，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他這樣一說，依依哭笑不得，直翻白眼。
慕楓神秘兮兮走上前來：“賢妃娘娘是什么時候發現皇上和太后娘娘之間的交易？……莫不是皇上親口告訴你的？”
向離曄說過他會親口把一切給依依解釋清楚，但是慕楓知道，他現在不會解釋，因為還有太多的謎團未解，一旦告訴了依依，不過徒增危險而已，所以，當他聽見依依和柳絮的話時，異常驚訝。
依依搖搖頭：“他沒說呀，不過圣旨和懿旨一前一后我再笨也能想通了，更何況小黑過去不止一次的偷偷跑去冷宮。”
看著依依平靜的樣子，慕楓暗暗贊嘆：“那……你就沒有想過親自去向他證實？”
“為什么要去？”依依笑了，“他不說總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而且我心里知道，用我和太后做交換是他的手段，但卻不是目的。”
“看不出來，我們聰明絕頂的賢妃娘娘還有如此的自信！”慕楓瞇著眼睛，“奴才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看他這樣子，又是欠扁的，依依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我還沒有衰到會連續被兩個男人利用吧？！”
慕楓黯然，他知道依依又想起了江亦城，于是連忙岔開話題：“那你為什么剛才要瞞著柳絮？按照她的反應，如果以后知道你又蒙她，估計更加不得了�！�
依依不吭聲，臉色有些灰暗。
慕楓忽然明白了——依依對柳絮是心存疑慮的！他的神情瞬間變得有些凝重：“我發現，你真的越來越出乎我的意料了，難道，這就是皇宮之中磨礪的結果嗎？”
依依笑了，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希望只是我自己多心吧，其實，我寧愿不要這種磨礪�！边@只會讓她感覺孤獨，感覺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
雖然她知道柳絮對自己的好，她知道柳絮只是一個有小性子的丫頭。
“我也希望是你多心。”慕楓笑笑，不再多說。
兩人就這么傻站著，安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一臉笑容的過來：“賢妃娘娘，皇上讓奴才給娘娘送來一樣禮物�！�
這個真太監口中尖細的“賢妃娘娘”聽的依依一陣哆嗦。不過一聽小黑給自己送來了禮物，她的臉上還是有抹抑制不住的笑，這樣的反應被慕楓盡皆收入眼底，他不再停留，悄然離開，這里，不屬于他……
跟著安公公來的小太監捧著一個木盒上前，依依好奇的探過頭，盒蓋打開，一個白乎乎的東西直接躥了出來，撲到她的身上，撞的她連連后退……
依依嚇了一跳，站穩腳跟之手，小白已經牢牢的掛在她的衣服上。
“死小白，快下來！”依依低斥。
小白不干，哼哼唧唧的用小蹄子揪住她的衣服，任她拉扯，就是不愿意下來。
“重死了！你要減肥了！快下來，我抱不住你……”依依瞪了它一眼。
見依依一點都不歡迎自己，小白也毫不客氣的回瞪她，圓溜溜的小眼睛抗議著：哼！我就纏著你，就不讓你甩開我！
一人一豬就這么僵持著，小太監手足無措撓著頭。
安公公一看，連忙抓起盒子里的點心去引誘小白，可是這個平日里貪吃的家伙今天一點都不為所動，就這么直愣愣的掛著，任你百般誘惑也不松蹄。
依依終于認輸了，撲哧一聲笑著，重新抱起它：“小東西，看看你現在這么重，小心以后找不到豬婆！”
久違的懷抱感覺很不錯，小白乖乖的窩在依依的臂彎里，撒嬌似的哼著，鼻子嗅嗅，直往她衣服里面鉆。
色豬！怎么還是這么不長進！依依哼了一聲，可是手臂卻依然沒有松開，抱著它轉身進了身后的這間從此專屬于她自己的宮殿。
踏進賢妃殿，依依抬起頭，目光所到之處都讓她贊嘆不已，這里沒有那么紫宸殿那么大氣磅礴，但卻玲瓏精致。
殿內全是二層小樓，前后左右各一進，四面小樓圍著中央的一個蓮池，池上由一座玉橋連起兩個回廊，端莊大方，給精致的賢妃殿映襯的更有靈氣。
小白也興奮起來了，不再留戀依依的懷抱，它一下子從撲了出來，蹦到地上，踩著冰冷的地面，哼哼唧唧的向著蓮池跑去。
這只瘋豬，要是掉到池子里小心凍死！依依一跺腳，想也沒想，疾步追了上去。
小院里天寒地凍的，前些日子下的雪滲進泥土中，地面冰冷濕滑，蓮池邊的地面硬硬的結了一層霜。小白的粉蹄子還好，可是依依就不行了，她跌跌撞撞的追到蓮池旁，兩腿經不住直打顫。那些正在附近忙碌的宮女都圍過來抿嘴偷笑，見小白東躲西藏的逃避追捕，而主子手忙腳亂連站都站不穩，她們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幫忙。
一時間，蓮池旁吵吵嚷嚷異常熱鬧。
可是，隨著一陣驚呼、一聲慘叫……一切全變了。
依依一腳踏空，身體直直的墜向蓮池。
“啊……”宮女們花容失色、目瞪口呆！
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白影掠過，在依依的即將墜入蓮池的那一瞬間，她的整個人被攔腰抱住，身體隨著白影飛了起來——有人救了她。
她重新踩在結實的地面上，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站在玉橋中，手扶著欄桿穩住身體，她定定的看著面前的人，白色的衣衫，黑色的面具——又是啞奴。
“啞奴，謝謝你�！彼哪樕廊簧n白。
啞奴搖搖頭，轉身要走。
依依喊住了他：“你是不是時刻都在我身邊？”她每次遇險他都會出現，世上怎么可能有這樣巧合的事？
他沒有回答，沒有停留，也沒有轉身，乘著寒風飄然而去……
在前殿忙碌的柳絮聽到消息跑出來時，依依已經在宮女的陪伴下從橋上下來了，小白好象知道自己犯了錯，耷拉著腦袋趴在依依腳邊，小嘴不時的舔舔主人的裙擺、鞋邊。
“怎么會這樣？”柳絮緊張地分開眾人走了過去。
依依勉強的笑著，輕輕搖搖頭：“沒什么，我自己不小心罷了�！彼�，那不是因為她不小心，而是有人蓄意而為，因為在她身體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在推在她的腰上。
只可惜，她看不見那個動手的人，而且她也不能說出來——她知道宮里的規矩的，院子里剛剛有幾十個宮女，真正下手的只有那一個人，如果為了那一個人而連累所有的宮女都發配掖庭宮，她做不到。
看著依依的臉色，柳絮明白了幾分，她喚過一個貼身宮女，低聲的吩咐了幾句，宮女點頭退下。
依依猛的抬頭，緊張的看著柳絮：“不要……”
柳絮微笑，眨眨眼：“放心，我讓她去對名冊，把剛才院中的宮女各自發回原來的宮殿，這樣的話既不會讓那個人再害你，也不用連累無辜的人，”
依依笑了，心頭微熱——有柳絮在身邊，真好……
晚膳，宮女們捧著佳肴從依依的面前慢慢經過，她真的坐不住了，本來嘰里咕嚕的肚子這會鬧得更歡，她可憐巴巴的看著柳絮。
用膳前，那丫頭花了一個小時把吃飯的規矩告訴了她。還左右強調：她現在是貴妃，不是宮女，一定要注意這個，注意那個！
菜品擺齊，小宮女們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依依和柳絮，按捺不住的依依不再矜持一下子跳起來，幾步撲到桌子旁，剛拿起筷子還沒夾起一口菜，就被柳絮又摁了回去。
“還不能吃呀……”她癟癟嘴。
看她這著急的樣子，柳絮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你忘記了嗎？德妃是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今天上午的事說不定也是她安排人動手的，你這么能還這么不小心？這飯菜不試毒怎么吃呀？”
“上菜之前不是已經用銀針試過毒了嗎？”依依的眼睛眨呀眨。
“不是所有的毒都是能用銀針試出來的，還要用人來試。”她說著，拿起桌邊的小勺。
“那要有毒，不是白白丟了一個人的命？”依依傻了眼。
柳絮微微一笑：“所以，這就是做宮女的宿命呀�！彼p輕的舀了一勺，手腕不住的顫抖，在德妃殿的時候，試毒都是用小宮女，而在這里……她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怔怔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依依忽然明白了，她一把搶過柳絮手中的小勺：“不行！我不能用你來試毒！把勺子給我！”
“不是說了嗎？我們是姐妹……”柳絮抬高手臂，在依依奪走小勺前，把菜咽進口中，放下小勺，她苦笑著，一顆淚滑出，滴落在桌面上，濺出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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