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前一天，宮內開始打賞各殿各房的丫頭，往年在德妃殿的時候，東西總是被嬤嬤克扣去許多，真正拿到手里的都是少之又少，而今年不一樣了！柳絮喜滋滋的核對著發給紫宸殿宮女的賞賜，準確無誤，第一次得到這么多東西，好開心呀。可是，這開心還沒有維持多久，倒霉的事就來了。她剛出內務府，就被人給攔住了去路。

　　“哎呀呀，這么多東西！看來咱們的柳絮兒在紫宸殿過的日子不錯、深的皇上賞識哦。”尖細的聲音、惡心的腔調都是柳絮再熟悉不過的——除了德妃身邊那個耀武揚威的小太監，世上還有誰會這么惡心？

　　柳絮抬起頭，小太監就站在她的面前，身后還跟了兩個人。

　　在德妃殿的時候，柳絮挨得最多的巴掌就是這個小太監的，她到現在才記得自己最后一次昏厥前，他那張獰笑著的丑陋的嘴臉！她冷哼一聲：“托了娘娘和公公您的福，我這個賤婢現在的日子還不錯。”

　　“那敢情好呀。”小太監喜笑顏開：“柳絮兒姐姐能過上好日子，那是奴才和娘娘日夜的期盼，尤其是我們娘娘，她對姐姐你可是日思夜盼，不知道姐姐可也想我們娘娘呢？”

　　日思夜盼？柳絮冷笑著，這可是她今年聽過的最大的一個笑話！就在一個月之前，在紫宸殿的時候，德妃不是還煞費苦心想要折磨自己嗎？現在又說什么想念的話？呵！“真是多謝娘娘惦記了，改日奴婢會親自給娘娘請安，現在還請公公讓路，奴婢還有要事要辦。”

　　小太監沒有讓路的打算：“既然真的想給娘娘請安，又何必改日呢？今天就不錯呀。”

　　早知道小太監的來意沒有這么簡單，柳絮抿著嘴：“公公繞了這么半天，想必是娘娘叫奴婢有什么事情吧？”

　　“姐姐真是和過去一樣，還是這么聰明！”小太監嘖嘖贊嘆。

　　“娘娘叫我有什么事？”她懶得拐彎抹角。

　　小太監眨眨眼睛：“姐姐問奴才，奴才又怎么知道？姐姐還是跟奴才一起，親自去德妃殿問問娘娘吧。”

　　手中還捧著賞賜，柳絮心里七上八下的。

　　去？她是知道德妃的手段的，自從和沈依依在一起，她得罪了德妃不止一兩次，幸好每次都能及時化解，可是那個女人心里對她的怨恨想必也已經越來越大，今天來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可是不去又怎么可能？看著小太監和他帶來兩人的架勢，只怕今天自己是逃不過去了。

　　眼波流轉，她微微一笑：“既然娘娘這么看得起奴婢，奴婢又怎敢駁了娘娘的面子？只是請公公稍等一下，讓奴婢托人把這內務府的賞賜給帶回去。”說著，她眼望著四周，希望能看見紫宸殿的宮女，可以帶話回去。

　　可惜……沒有！小太監又怎么會看不出她的意圖，冷笑一聲：“姐姐不必麻煩，不過是請個安而已，去去就回了！”說罷，他一使眼色，身后跟來的兩個人立即上前，架起柳絮直接上了小路。

　　……

　　外面天冷，德妃穿著厚厚的棉裘靠在窗戶邊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小丫頭在廊下結燈籠，遠遠的看見小太監探頭探腦的走過來，她笑了。

　　站起身，她慢慢的走到門邊，小太監正好跑了進來，見到她，立刻露出一臉諂媚的笑：“娘娘，人帶來了。”

　　“有人看見嗎？”她淡淡的問。

　　“沒有！奴才小心著呢。”小太監嘿嘿的笑著。

　　德妃點點頭，抬起手臂，小太監立即心領神會，上前攙著她慢慢的往后面走去。

　　后面的小院里，柳絮被人摁在一個石桌上，動彈不得，見德妃來，她皺起眉：“娘娘……不知道娘娘叫奴婢來由何要事，更不知道娘娘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奴婢。”

　　德妃笑著走上前：“看來跟著皇上真的長進了不少，居然敢跟本宮這樣說話了。本宮整治你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柳絮看了她一眼，閉口不言。

　　繞著她走了一圈，德妃手臂一抬：“放開她，你們退下。”

　　左右兩邊的人立刻松手，躬身離去。

　　見這駕駛，柳絮知道不妙，她不由自主的后退兩步，靠向小院的院門。

　　德妃冷笑一聲：“怎么？怕了？這小院你應該不陌生吧？這里的某塊土地里應該還有你的血跡呢……”

　　她的笑讓柳絮毛骨悚然。

　　轉眼間，德妃的笑臉突變，她低喝：“不要覺得本宮性格兇殘，先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貨色？！德妃殿宮女成百上千，本宮何以會如此‘看重’你？你的心思有幾個人看不出來？只有沈依依那個笨蛋才對你這么好，拼命替你出頭，真不知道等她知道了你的本性之后會是怎么樣？本宮真替她不不值……”

　　德妃的話說的柳絮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容易等她說完，柳絮咬著唇：“娘娘召奴婢前來就是為了訓示？不知道娘娘訓示完了沒？奴婢還有要事要做。”

　　“別急呀，本宮還沒跟你說正事呢……”德妃笑著懶洋洋的。

　　柳絮淡淡的問：“娘娘究竟有什么事要吩咐？”

　　德妃眉眼輕瞥，慢慢的扶著石桌坐下：“本宮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本宮知道你究竟需要什么！你我主仆一年半，當初若是沒有你，只怕本宮也沒有這么容易就登上德妃之位……還有三個月，本宮腹中的孩子就要出世了，這偌大的后宮今后由誰來掌管，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所以，本宮承諾你，只要你聽從本宮安排，過去的事，本宮既往不咎！等到事成之后，本宮也會遂了你的心愿，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

　　柳絮冷笑著：“娘娘會這么好心？”過去只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差點害了她性命的德妃何時變得這樣寬容了？

　　“當然！本宮說了，這是承諾！只要你不貪心，那么一點小小的犧牲本宮還是可以做到的，你如果愿意幫助本宮，本宮自然容得下你。”她說完，瞇起眼睛，“當然，你也可以不理會本宮的話，繼續做你現在這個快樂的、永無出頭之日的紫宸殿小宮女。”

　　看著德妃輕描淡寫的樣子，柳絮皺起眉頭：“娘娘現在已經貴為整個后宮之首，不日就將被加封為皇后，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奴婢幫忙的？娘娘不會是拿奴婢尋開心吧？”

　　“放肆！”小太監大喝一聲，“這話豈能是你說的？”他又變得聲色俱厲的，跟剛才在內務府外的樣子完全不同。

　　“好了，不必跟她計較。”德妃不耐煩的揮揮手，小太監立刻像叭兒狗一樣的噤聲。

　　德妃頓了一下：“本宮之所以找你，是因為本宮要對付的人，只有你才能接近。”

　　一句話讓柳絮瞬間變了臉色，她瞪大了雙眼：“難道？娘娘是要讓奴婢去害沈依依？”

　　她猜的不錯，因為德妃此刻微笑不語。

　　“不行！絕對不行！”柳絮斷然回絕，“我做不到！”

　　她拒絕的這么干脆，德妃的臉上隱隱露出一抹怒色，而小太監看的清楚，于是立刻跳上前，狠狠甩出一巴掌：“混蛋！在娘娘面前也敢自稱我？你也配！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再說了，娘娘找你是看得起你，別不識抬舉！不聽話就等著一輩子做下人被人踩在腳底下吧！”

　　柳絮被這突來的一巴掌打懵了，她捂著面頰跌倒在地。

　　“呵，沒想到你心里還真存了姐妹情誼呀？”德妃笑吟吟的，“真是沒看出來呢！原來柳絮兒也轉性了。本宮今天不逼你，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想通了就來找本宮……不過，要快呀，本宮可不是有耐心的人。”說完她扶著石桌站起來，笨重的身子稍微一轉。

　　小太監立刻會意，又忙不迭地的上來攙扶：“娘娘小心……”

　　一主一仆就要遠去，看著他們的背影，柳絮隱隱變了臉色：“娘娘請等一下……”

　　德妃聽見了，和小太監對視一眼，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

　　回到紫宸殿已經快到傍晚時分了，柳絮的臉色很難看，有些恍惚的走回寢室。

　　依依正在小院子里幫著其他人搭架子，見柳絮回來，她搓著凍僵的手跑過來：“你去哪了，怎么大半天都沒見人影？咦？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病了嗎？”說著，她就想用手去試柳絮的額頭。

　　柳絮微微一側臉，避了過去。

　　“你怎么了？”依依更奇怪了。

　　“今天德妃找我了。”柳絮淡淡的說，神色黯然。

　　德妃？依依臉色大變：“她怎么會找你？難道又是來找事的？”看見柳絮的臉頰泛紅，她立即明白了八九分，“她是不是打你了？”

　　柳絮點點頭，然后又搖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抬頭看著依依：“她要我害你。”

　　“害我？”依依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驚愕片刻之后大笑出聲，“找你？……她是不是吃多了，居然會想到利用你來害我？好歹動動腦子找個和我有仇的人呀！”

　　她笑的如此開懷，柳絮莞爾：“她一點也不笨！就是因為我和你關系好，我才有機下手呀，如果找個和你有仇的人，在你飯菜里下毒，你會吃嗎？”

　　依依不笑了，吐吐舌頭：“這倒也是。”

　　柳絮嘆氣：“你呀，宮里的事不能按常理來推的，對你好的人未必真的對你好，她有可能正在害你。”

　　她說的這樣慎重，依依猛點頭：“嗯，很有道理，以后我得小心點，收買你不成，說不定她還會找別人。”

　　知道她是在應付自己，柳絮苦笑一聲：“你要是真的能小心我倒放心了，就怕你呀……伺候了這么多人，從來沒見過比你更粗心的了。”說話間，又帶上慣有的嬌嗔。

　　見她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依依笑瞇瞇的拉過她的手：“是是是！我是粗心，所以，需要你時時在我身邊提醒呀……再說，我這不叫粗心，這叫大智若愚，懂嗎？越是大智慧的人越是看上去笨笨的。”

　　“臭美！”

　　兩個女孩，就這樣嬉笑著玩笑著，不再糾結。過年，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所以，她們不再去想那些惱人的陰謀與糾纏，和其他的宮女一樣，她們開始忙著剪紙、貼花，結燈籠……

　　晚上，小黑的寢宮里是依依當值。

　　她剛剛換上炭盆，還沒轉身就聽見小黑低沉的咳嗽聲，那個黑臉的家伙自從祭天回來之后，每天都要咳一會，他以前身體不是很結實的嗎？怎么這都快一個月了，還不見好轉？

　　心里嘀咕著，人卻跑到外面忙活去了，再回來時，她手里捧進來一個茶碗，咬著牙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御案上。嘴里還在念叨：“快點喝，安公公說了，這個參茶要趁熱喝。”

　　瞥了一眼她燙的通紅的手，向離曄變了臉，一把丟開手中的書，抓過她的手掌，放在嘴邊吹氣：“參茶最熱，是誰讓你端來的？”

　　依依胯下臉來：“我自己要端的，我不知道會這么燙呀。不過好在我這倆手皮糙肉厚的，不怕燙。”

　　皮糙肉厚？他低頭不語了，輕輕的撫著她掌心的厚繭，再看著手背上道道皴裂的痕跡……兩年前他也曾牽過她的手，雖說那時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他分明記得那時候她的手無比細膩，可現在呢？

　　他心疼的摩挲著：“這兩年，你受苦了。”

　　“現在才知道我受苦呀？”哼！她撅著嘴巴，渾然不覺自己此刻很像一個怨婦。

　　可是他覺察到了，猛然抬頭，情不自禁的說：“以后我不會再讓你這么苦了。”

　　“……”依依也意識到了，她連忙把手抽回，站到一邊，和他保持距離。

　　他笑了，這樣的感覺很好。雖然她依然疏離，但是……她剛才的樣子沒有半點偽裝，她是真的在怨他，在撒嬌。心里是說不出的暢快，可是這一笑，又讓他悶頭咳了起來。

　　“怎么又開始了？”依依連忙把參茶放到他的面前：“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呀？老這么咳要不要找太醫看看？”

　　抿了一口茶，他深色的眮眸對上她的：“你在關心我？”

　　又來了……依依灰頭土臉的，她還是比較喜歡小黑一天到晚黑黑臉、兇巴巴的樣子——不過，不知道這個念頭算不算變態。

　　看她臉上一陣紅白，他笑了：“沒什么的，再過些日子就好，我每年都會這樣。”

　　“每年？是因為祭天嗎？”她很奇怪。

　　他點點頭。

　　依依疑惑了：“你的身體不是很好嗎？”

　　他搖頭：“我的元氣不足，之所以練武，就是因為太后說練武可以強身。可惜的是，練武雖然可以強身健體，但終究補不了元氣，所以，每年祭天回來，我都會這樣熬上一兩個月，直到慢慢恢復。”

　　原來這樣呀，依依有些同情他：“那你不是每年過年都過不好？”

　　“今年不會。”他意有所指。

　　“……”她無語了，轉過身想再和他保持距離。

　　可是他不給，身體前傾，手臂輕輕一帶，就這樣把想要逃跑的她牢牢的裹在懷里。

　　突來的禁錮讓依依不知所措。

　　他的頭貼在她的頸窩處：“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我沒想過傷害你，我真的沒有想過會變成那樣，只是，那一夜，我完全不受控制。聽到你喊出江亦城名字的那一刻，我真的要瘋了！你知道嗎？兩次，你在我的耳邊喊過他兩次，我真的無法忍受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好象被人剜去了一半！我知道我對你不好，可是……”他頓了一下，“你能體會到那種感覺嗎？在犯了錯之后，你不斷的想去彌補，可是無論你怎么努力，卻絲毫找不到一點方向，沒有一絲機會，你只能痛苦，只能痛苦！所以……你，能原諒我嗎？”

　　依依愣住了，這一瞬間，她是呆滯的，內心深處的一絲心弦隱隱作痛。

　　見她沒有抗拒，他一手圈住她，另一手攬上她的腰，就這么緊緊地抱著她，久久的不愿意松開，默默地感受她的氣息，默默地體會她的柔軟，。

　　被禁錮太久，回過神后，依依不自覺的扭動了一下。

　　只是，這一動又牽動了向離曄，他又開始悶咳。她不敢再動……

　　許久，她又動，他又咳。再動，再咳。

　　依依終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掙開他的懷抱跳到一旁：“你！你太卑鄙了！”居然利用她的同情心就這么一直占她的便宜！

　　向離曄笑了，大笑，滿臉通紅……

　　一跺腳，依依恨恨地跑出去。寢宮內，向離曄依然在笑，又是好久沒有這樣的開懷大笑了，上一次，還是在太后殿，看著她跌破衣服的時候呢，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快樂。

　　門外搖搖的走進一個人，見向離曄笑容滿面的樣子，他嘖嘖稱奇：“唉！堂堂的一個皇帝，居然用這手段唐突佳人，真是太、太……”

　　來的是慕楓。

　　一見他，向離曄收起笑臉：“真希望你能改一改偷窺的惡習。”

　　“跟某人的卑鄙比起來，我的偷窺應該算不了什么吧？”慕楓大咧咧的走上前，坐在向離曄的對面，瞇起眼睛，“你總是把那丫頭欺負的臉紅脖子粗的，那有沒有想過什么時候給她名分，補償一下？”

　　向離曄的眼眸黯然，沒有說話，慢慢的端起參茶喝了一口。

　　見他這樣，慕楓皺起眉頭：“你不會要用她去和太后做交易吧？”

　　向離曄不語，這不語，就是默許……

　　慕楓站起身：“你們之間剛有轉機，你不怕那樣做她知道之后會誤會？會傷心？”

　　“朕會給她解釋，朕不會讓她再有任何誤會，朕絕對不會讓她再傷心。”

　　慕楓不再多言，相處一年，他知道向離曄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他只是重復著：“你這樣的執著，也許到頭來會得到些你不想得到的東西。”

　　向離曄苦笑一聲：“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么做？”

　　慕楓沒有說話，只是有些黯然——如果是他，也許，他會和向離曄做一樣的選擇，盡管也許在旁人看來，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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