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離天山越來越近了,雪也下得越來越大。一路上,紛飛而落得鵝毛大雪在地上聚成厚厚一層,人的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直響。
依依也想去踩踩,可是向離曄不準。其實她早已經(jīng)換上貨真價實的棉鞋,一點也不冷了,可是那個小黑只要一聽她說要下車,就會擺出一張臭臉,還會對著她吼。
她不甘心,也閑不住,腦袋伸出小窗,美滋滋的看著外面的風景。從山腳往上望去,天山山脈早已茫茫一片,看上去一片氣勢恢弘。
這樣的景象讓她忍不住嘖嘖贊嘆,難怪古人都說雪景美。在現(xiàn)代,到處高樓大廈的,就算下雪也沒什么特別感覺,而這里就完全不同,雪樹銀裝,一眼望去,不見半點塵埃污濁。
見她的腦袋一直掛在窗戶上,向離曄放下手中的奏折:“不要看的太久,雪景看久了,眼睛會受不了。”
聽見向離曄的聒噪,依依撇嘴,不過想想也對,不是有一種眼病叫雪盲癥嗎?于是她只能悻悻地縮回腦袋:“好可惜哦,看不到了。”
向離曄笑了:“沒事,上了山,比這更美的景色多著呢。”
依依撅起嘴巴:哪個讓你答話了?我是在自言自語……她吸吸鼻子,重新在火盆邊坐下,不去看他。
見她這樣,向離曄知道她心里又在嘀咕了,八成沒說他的好話,不過他也不想再去計較,因為那樣只會徒增煩惱……
不過,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依依看風景的同時,也有人在看她。
那雙賊溜溜的眼睛是屬于德妃身邊的心腹小太監(jiān)的。
途中休息,小太監(jiān)急匆匆的上了德妃的行輦:“娘娘!大事不好了。”
睡意朦朧的德妃懶散地睜開眼,冷哼一聲:“怎么了?跟沒了魂一樣大呼小叫的。”
“奴才……奴才剛剛看見沈依依在御輦中……”一路跑來,小太監(jiān)現(xiàn)在凍得上下牙直打架,說話很不利索。
剛剛還意興闌珊的德妃猛然坐起:“什么?沈依依在皇上的御輦中?!你可看得仔細?皇上的御輦怎么會讓一個小宮女乘坐?”
小太監(jiān)忙不迭地的點頭:“千……千真萬確,奴才怕不保險,所以還……還去問了和沈依依一起上路的那……那些丫頭,她們說,自從出來的第二天起,再……再沒人見過她了。”
第二天?德妃皺起眉頭,不就是從第二天起,皇上的御輦再沒和自己的車輦一同上路了嗎?難道,從那天開始,皇上的御輦中就已經(jīng)藏著那個賤婢?!
沈依依!看來昌明所說果然不錯,這個賤婢的確是個大敵,只是皇上不是一直對她不問不聞的嗎?怎么會突然如此厚愛她?德妃咬著嘴唇:“該死的!姓沈的大多是妖蛾子!早知道當初連她一起除掉好了!”
小太監(jiān)不是笨蛋,他知道娘娘說的就是沈依依,于是他連忙討好似的笑:“娘娘也許是多慮了,沈依依畢竟也當過半年的皇后,皇上這樣做也許只是念念舊情而已,如果皇上真的像昌明皇后說的那樣,不早就冊她為妃了?不過呢,如果娘娘真的想除了她,現(xiàn)在也為時不晚啊……”
德妃冷笑:“怎么?你想出什么好辦法了?”
小太監(jiān)訕笑:“奴才愚笨,又能想出什么好辦法呢?只是奴才想,咱們在宮外還要再呆上起碼十天,誰知道這其中會發(fā)生什么?再說這天山上天寒地凍又路途險峻,說不定就出了什么岔子……”
“你這小子,越來越有長進了,真不枉本宮平日對你的調(diào)教。”德妃瞇著眼睛看他,“好,本宮這次就看看會出什么岔子!你退下吧。”
得到主子的夸獎,小太監(jiān)像叭兒狗一樣搖著尾巴就出去了。
天山山路崎嶇,是天朝境內(nèi)最為陡峭的一座大山,正因為這里地勢險要,所以歷朝以來都是把這里選為祭天之處,為的就是顯出帝王祭天的誠心。
傍晚時分,御駕緩緩行至半山腰處,這里地勢平坦,雖然有處斷崖,但卻是整座天山中最后一處可以休整的地方了。再往上走,山路更險,而天色眼看著也要黑下來了。
所以,向離曄下令,在這里找一處避風的地方休息一夜,明天天亮再繼續(xù)趕路。
依依巴不得可以下車呢,隊伍剛剛停下,她就忙不迭地的從御輦上蹦了下來。
向離曄無奈,走下御輦之后和趕來的慕楓小聲的商量的其他事情。
山腰處熱鬧起來。宮女太監(jiān)們就地撿著枯枝殘葉,準備烤火取暖,依依也興沖沖的幫忙去了。
這個避風處積雪不多,前面不遠處就是懸崖峭壁,那里風大,雪存不住,所以枝葉比較干燥容易生活,依依和其他的宮女們一路拾過去,因為一直有恐高癥,所以她不敢太靠近懸崖,看著別的宮女們站在崖邊嬉笑聊天,她一臉的羨慕。漸漸的,宮人們抱著柴火回去了,而依依還在認真的低頭忙活著,身邊附近只剩一個白衣宮人。
德妃在小太監(jiān)的攙扶下走下車輦,外面風寒,她抱著暖壺打了兩個寒顫,小太監(jiān)連忙攙著她走向臨時搭起的木棚。
兩匹拉著車輦的駿馬低下頭舔著地上的雪水,一個車夫正解馬鞍。小太監(jiān)回頭吩咐了一聲:“晚上照顧仔細了,多喂些料,明日上山還要仗著它們多使力呢。”
“公公放心。”車夫連連答應著,剛解掉一匹馬背上的馬鞍,另外一匹卻忽然仰天長嘯,掙開車夫手中的韁繩,發(fā)瘋似的向前沖去。
車夫被帥到一邊,駿馬拖著著行輦直奔崖邊……
變故是如此突然!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而看清崖邊的情況,眾人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沈依依還站在那里。
手抱著木柴的她剛直起身,就看見狂奔的馬車迎面而來,她驚恐的瞪大雙眸,不知所措,因為她已經(jīng)無處可躲,身后是萬丈懸崖,而駿馬拖拽著的寬大行輦也攔住了左右去處。
墜落懸崖只在一瞬之間……
“依依小心!”向離曄驚呼著,飛身而來!
“沈依依……”慕楓的身體凌空飛來!
只是,他們離的太遠太遠,盡管他們都有高超的輕功,又有怎么用?
在那小小的身體即將被撞飛之時,“轟”的一聲巨響,駿馬長嘯著轟然倒地,馬頭碎裂,血肉模糊,車輦翻到一旁,鏗然作響……
依依的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宮人,他的手掌平攤,保持著擊斃駿馬的姿勢。
一切只在一瞬間。
“是你!”向離曄大驚。
“是你!”慕楓低喝。
話音剛落,兩人對視一眼,向離曄的眼中是難掩的驚奇。
白衣宮人單膝跪地,垂下頭,手捂著胸口悶聲咳嗽。
已經(jīng)嚇傻了的依依好容易回過神來,見他這般模樣,連忙丟掉懷里的木柴,跑上前:“你怎么了?不要緊吧?有沒有事?”
白衣人偏過臉,搖了搖頭。
向離曄已經(jīng)走上來:“你是誰?”
白衣人沒有回答。
“上次去囚室的那個人就是你吧?”向離曄壓低了嗓音,他認出了他。
白衣人依然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
“你到底是誰?”向離曄再問,可是依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皇上……”花公公跑了過來,打破了僵局,“皇上息怒,這個人是個啞巴,回答不了皇上的問題。”
向離曄轉過臉看著花富:“哦?你認識他?”
花公公賠著笑臉:“奴才認識,他叫啞奴,也是太后殿里的奴才。”
“太后殿的?”向離曄皺眉,“那朕以前怎么從來沒有見過?”
“這啞奴有一種怪病,太后娘娘怕他傳染給別人所以從不用他,就鎖在太后殿后面的小木房里,娘娘留他在宮里主要是因為他的身手不錯,這次祭天,娘娘染恙不能前來,記掛著皇上的安全,所以特命奴才把他帶來,沒想到關鍵時刻,他果真沒有讓太后娘娘失望。”花公公說完踹了啞奴一腳,“你不會連眼睛也瞎了吧?皇上在這里,你還不快給磕頭!”
啞奴又悶咳兩聲,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頭。
不等向離曄再說話,依依繞到他面前扶起他:“不要磕了,你身體不好不能老是跪在地上了,快起來吧,你救了我的命,我要好好謝謝你。”
啞奴依然低著頭,輕輕搖頭。
見他一直低著頭,向離曄命令道:“你抬起頭來。”
啞奴的身體一怔。
花公公急了:“皇上說話你沒聽到啊?快抬起頭讓皇上看看!”
也許,在啞奴的心里,花公公的話比皇帝的更有分量,他慢慢的抬起頭,眾人的目光一同聚集在他那張神秘的面孔之上。
只是……“呀!”有膽小的宮女忍不住發(fā)出一陣驚呼。
不說宮女了,連依依和向離曄他們也是一呆:啞奴的右邊臉上帶著一個黑色的面具,而左邊的臉孔卻被垂下的長發(fā)遮得嚴嚴實實,整張臉看不見半點肌膚,在這昏暗的光線下,這樣的面孔看上去實在恐怖。
“你一直都是啞巴嗎?”一直沒有出聲的慕楓從向離曄的身后走上來,話語中滿是不可思議,“你……你進宮多久了?”
啞奴的面孔轉向花公公,見他這樣,花公公連忙回答:“他進宮兩年多了,是太后前年祭天的時候救回來的,他天生就是個啞巴。”
慕楓沒有理會花富,依然怔怔的看著啞奴:“真的嗎?花公公說的都說真的?”
啞奴點點頭,沒有絲毫停頓。
“你不是有難言之隱?”慕楓再問。
啞奴搖頭,依然沒有絲毫停頓。
花公公笑了:“看慕公公說的,他一個啞巴蒙了皇恩能進宮治病,又能有什么難言之隱呢?”
慕楓不再說話,后退一步,慢慢的走掉。
向離曄只是淡淡的看了啞奴一眼,低聲說道:“你的功夫不錯。”說完,也轉身離開……
周圍的人都散去了,只有依依還站在原地。
她一直盯著啞奴面具之后的眼睛,慢慢抬起有些發(fā)抖的手,伸向他戴著面具的右臉,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沖動——她好想揭開那個面具,看一看面具之后的那張臉!
只是,她的指尖還沒有觸上,就被啞奴的手扣住。
花公公在一旁說:“沈依依,你還在這里干嗎?快回皇上那里去,啞奴有病,整張臉都潰爛了,你看見會嚇死的。”
依依看著他:“是嗎?”
啞奴點點頭,放開她的手,站到花公公的身邊……
依依笑笑:“我還以為你是我認識的一個熟人呢。”
風吹在身上有些冷,她瑟縮了一下,抱著胳膊跑向木棚。
……
御輦內(nèi),向離曄一言不發(fā)的坐在軟榻上,面色陰沉。
慕楓掀起布闈走進來:“我剛才去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匹瘋馬好象有點問……”
“你見過啞奴嗎?”向離曄打斷他的話,淡淡的問。
慕楓沒有回答,接著說:“那匹瘋馬是被尖石刺進后腿從而發(fā)狂的……”
“你見過啞奴嗎?”向離曄提高的音調(diào)。
“那發(fā)尖石的人力道之大……”
“你是不是在今天之前就見過啞奴!”向離曄低喝。
慕楓眸色黯然,輕輕的應了一聲:“是。”
“在哪里?”
“太后殿……”慕楓的聲音很低。
“朕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你是故意隱瞞嗎?”
“是。”他點點頭。
向離曄冷笑著:“朕曾經(jīng)說過不過問你的事,但是,朕現(xiàn)在想知道,當初你答應進宮,是不是僅僅只因為想要幫助朕?”
“不是!”慕楓淡淡一笑。
“那你究竟是因為什么?”向離曄的目光變得黯然。
慕楓嘆了一口氣:“我是來尋一個故人。”
“找到了嗎?”
“沒有。”慕楓苦笑著,“我以為我找到了,但是今天一見,才知道——我錯了。”
“你以為啞奴就是你要找的人,所以你才瞞著朕,是嗎?”
“是。”慕楓低低的回答,他沒有否認。
“你下去吧……”向離曄背過身去,低喃,“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慕楓不再說話,悄然離去。
御輦內(nèi)的向離曄恢復了孤單落寞的神情——他曾經(jīng)無尚崇敬的太后、他曾經(jīng)生死相交的江亦城、他視為知己的慕楓、還有現(xiàn)在的這個沈依依……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他們的故事里,從來不曾有他。
皇帝,命中注定孤獨一生。
今天的晚飯,向離曄沒有吃。
依依吃飽喝足之后挪到正在發(fā)呆的慕楓身邊:“喂,小黑今天怎么了?好像丟了魂一樣。你也是,就吃這么一點點,真是糟蹋糧食,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算是吧。”慕楓苦笑著
“敢跟皇帝吵架?你可真是不怕死!”依依匝著嘴巴。
不想糾結于這個話題,慕楓看了她一眼:“你呢?看你吃的這么盡興,好象一點都沒有受剛才影響?”
依依一愣:“影響?我會受什么影響?”
慕楓也愣了一下,旋即滿臉的挫敗之情:“喂,你剛才不是都快死了嗎?一個時辰之前你嚇得魂飛魄散,這才多大會功夫,你一點事沒有,吃的狼吞虎咽的。如果換了別人,起碼三五天緩不過來吧?”
“我以為是什么呢……”依依笑了,“這有什么?比這個更恐怖的我都經(jīng)歷過。”這次還每次,她可是真真正正的死過一回的人,“再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何況,真的掛掉又怎么樣?人活著早晚會死,照你這么說,那還不得時刻生活在恐懼之中嗎?”
“……”他啞口無言。
半晌,他又開口,找到一個新的話題:“你知道嗎?今天這馬突然受—驚是有人故意而為的。”
“我知道。”依依點點頭。
“你知道?”慕楓瞪大的眼睛。
他這么驚訝,到讓依依有點驚奇了:“對呀!我當然知道了,懸崖邊上那么多宮女太監(jiān)嬉笑打鬧的時候,那馬好端端,偏偏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它驚了,這不是很明顯沖著我來的嗎?”
原來這么簡單……虧他還頂著嚴寒把那匹馬的尸體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幾遍。不過,他有點不明白,盤著腿正兒八經(jīng)的面對她而坐:“你既然知道這些,怎么一點都不害怕?”
“害怕有用嗎?”依依的眼睛眨吧了幾下。
“……”他無言以對,再次露出挫敗之色。
見他這樣,依依站起身,很豪氣的拍拍他的肩膀:“與其害怕的痛哭流涕,還不如靜下心仔細的想想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你想出來了嗎?”他抬頭仰視,他是真的有點仰視她了。
“沒有。”依依露齒一笑,“不過表面上看似乎是德妃……”
慕楓也笑了:“沒有證據(jù),是嗎?”
依依點頭:“要是有,我一早沖過去把她揪住了!”她說完,搖搖的離開,在快要走進木棚時,她轉過頭不經(jīng)意的一望——一塊依山的巨石下,啞奴背對著眾人而坐,背影有些傴僂,時不時的悶咳幾聲。
她有些呆呆的看著,雖然,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啞奴,雖然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恐怖,但是,她總覺得很熟悉,真是很奇怪的感覺。
不再多想,她鉆進木棚,就在她回過頭的那一刻,巨石之下的啞奴也轉過頭來,靜靜的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又重新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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