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是夜,大雨滂沱,低調的黑色轎車飛馳在空曠的內環高速上。
許珝是被雨聲吵醒的。
感官失靈,大腦一片混沌,是睜眼后的第一感覺。
車內彌漫著幽微冷冽的木調暗香,相當陌生。這種味道從未出現于許珝的車里、屋里,或是任何熟悉的地方。
雨絲拍打車窗的聲音逐漸清晰,急促而下。車速應該很快,坐在里面卻不太能感覺出來,運行平穩,連震動都很輕微。
這一點再次讓許珝確認,他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身下這輛車,比公司配給他的破保姆車高檔了不知道多少倍。
綁架?
這個念頭騰起的瞬間,牽動心臟也顫了顫,下一秒卻又歸于平靜。
許珝扯了扯唇角,他只是個早就過氣的小明星,誰會開豪車來綁架他?
想撕票威脅都沒地方要錢。
許珝渾身無力,抬起左手嘗試著活動一下,瞬間被劇烈的刺痛逼得悶哼出聲。
他身體一偏頭撞在車窗上,人卻像毫無知覺一般只抬起右手緊緊按住左肩,張開嘴大口喘息。
疼痛來得過于洶涌,從鎖骨到肩膀仿佛被扎了無數根鋼針,深深嵌進骨頭縫里,一刻不停地想要撬開他的骨頭,以至于整條手臂都又酸又麻。
許珝甚至無法控制指尖的顫抖。
怎么回事?
受傷了嗎?
這種痛許珝只有曾經拍戲摔傷腿時感受過,但那也是很久遠的事了。
那時候他剛出道,演的第一部戲就為他摘下桂冠,風光無限。
當時所有人都說他有天賦又肯努力,以后一定前途無量,他差一點也這么以為了。
直到后面很多年,他再也沒能接到一部戲。
頭腦昏沉,許珝卻發現自己竟然不討厭這種疼痛,畢竟曾經他連接觸疼痛的資格都沒有。
許珝指尖在左肩上不停摩挲,感到掌心一片濕濡,好像是一副絲絨手套。
他什么時候買的手套?
他明明從來不戴這玩意兒。
許珝頭痛地摘了下來,沒了手套的阻隔,他很容易摸到了身上的衣服,一件薄薄的綢質襯衣,浸透水后顯出異樣的柔軟濕冷。
似乎……不是他衣柜里有的。
雨勢絲毫未減,噼里啪啦拍打車窗,隔著玻璃穿進許珝耳朵里時,又只剩下悶悶的聲響。
是淋雨了嗎?
許珝混混沌沌地想。
“醒了?”
低沉的男聲將許珝的思緒拉了回來。
說話人的聲線和緩平穩,聲量不大,在車內低調的暗香中顯得隱隱約約,卻又格外有分量。兩個字說得不疾不徐,尾音還帶了些輕微的、漫不經心的上揚。
完全陌生。
是許珝貧瘠的社交圈里從未出現過的聲音。
“醒了嗎?!呼——我的天爺啊,許哥你終于醒了!”
沒等許珝想明白怎么回事,前座方向又傳出另一個男孩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那個活潑開朗得多。似乎對他醒過來這件事感到無比開心,甚至有些如釋重負。
“你還好嗎?有哪兒難受嗎?”
“這是遇著什么事兒了?”
“你都不知道剛祁哥把弄出來的時候給我嚇得夠嗆,暈得不省人事我怎么喊都喊不醒……”
年輕男生嘴叭叭不停,疊聲地跟許珝說話。
許珝頭還有些暈,好半天才覺出不對勁——他能聽到周圍的聲音,眼前卻始終一片黑暗。
許珝心猛的一沉。
他看不見了?!
未知的恐懼席卷全身,一瞬間許珝連肩膀的痛都感受不到了。
他撐著身體坐直,伸手四處摸索,急需攥住些什么好讓心里踏實點。
觸手是光滑筆挺的西裝面料,應該是剛才那個話少到有些高冷的男人。
但許珝此刻什么都顧不上了。
莫名其妙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出現在別人車上,又莫名其妙看不見了,一切都詭異得讓人無所適從。
而面前這個男人,雖然話少,雖然冷漠,卻是離他最近的人。
許珝心跳飛快,大腦充血一樣覺得世界天旋地轉,只能緊緊扯住男人的衣服。
一張嘴聲音驚慌顫抖。
“我……我怎么看不見?”
前座不斷叨叨的男生停了下來,空氣驟然變得極度沉寂。
連聲音都消失了,許珝更加恐慌,開始腦補出一系列恐怖片場景,本能地向男人又挪了挪。
忽然他臉上有點癢,鬢發連接耳朵的地方有摩擦的觸感,像是有人從他臉上取下什么東西,他睫毛一顫,冷不丁恢復了視力。
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只白皙修長的手,連指甲都修剪得利落干凈。
這雙手從他臉上毫不留情地薅下一副墨鏡。
許珝眨眨眼:“……”
嗯?
那人指尖勾著鏡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蔓延至腕骨沒入黑西服的袖口里,露出一小節雪白的襯衫,精致的袖扣反射暗光。
連手都冷得不近人情。
“現在再看看呢?”
許珝循聲抬頭,和男人的目光相撞。
果然,人如其聲,臉長得也很性冷淡,五官硬、輪廓深、嘴唇薄,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看向許珝的眼里無波無瀾,許珝卻敏感的從中察覺出了一丟丟的……嫌棄。
許珝:“……”
該死的墨鏡。
現在是晚上,車里光線本來就暗,他再戴上這玩意兒,能看見才有鬼了。
但因此就誤以為自己瞎了,確實有點蠢。
許珝低下頭,耳根發燙,心里卻止不住驚疑。
事情從醒過來起就很不對勁,就像經歷了一場鬼壓床,許珝是用了好一會兒才讓四肢恢復知覺有了力氣。他根本沒辦法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戴著墨鏡,也完全沒有戴過墨鏡的這段記憶。
事實上,他家里已經很多年沒出現過這種行頭了。他早就過氣,出門甚至不用任何裝扮,也不會有人認出他。
“三年不見,你還是那么幽默啊,許哥。”
副駕駛的男生扭過頭沖他笑:“不過就是別再讓咱祁哥給你當老師了,再來一次可吃不消啊,哈哈哈……哈、哈——不、不好笑嗎?”
男生把自己逗樂了,后座兩人卻毫無反應。
他老板冷漠就算了,本來也不愛笑。
但許珝也不笑,甚至一臉茫然,手還死死攥著他老板的衣袖,原本平整的面料已經被扯出褶皺。
或許是許珝驚疑的神色太過明顯,男生也愣了一下:“那個,許哥,你真沒事吧?”他遞過瓶礦泉水:“喝點水壓壓驚?”
“剛你暈后臺了,身邊又沒人跟著,咱哥就先給你撈了出來,但聯系不上你經紀人,只能先送你去醫院,待會兒你助理就在地下停車場接你。”
他說著頓了頓,臉上染了些歉意:“咱只能送你到那兒,畢竟這節骨眼兒接觸多了讓狗仔拍到,對你對我都不好,你說是吧?”
許珝怔怔地盯著男生,明明他說的每一個字許珝都懂,連在一起卻聽不明白了。
什么節骨眼,發生了什么?
他從來沒見過這兩人,為什么他們卻好像對自己很熟悉?
無數疑問堵在心頭,許珝卻問不出半個字。
他接過男生遞來的水,卻沒有擰開,即便兩人看起來沒有惡意,但事情詭異成這樣,許珝實在不敢喝。
他垂眸沉默著,一字未答。
不一會兒,男生咳了聲:“許、許哥?”
許珝抬頭。
男生欲言又止,小心指了指:“……手。”
許珝順著他的視線往下,就看到自己雖然一只手拿著水,另一只卻還死命揪著身邊男人的衣袖,高檔的面料已經快擰巴成老抹布。
他盯著抹布……哦不,高檔西裝的衣袖看了眼,又看看衣袖的主人,驀然松手:“抱、抱歉。”
男人雖然還是一言不發面色沉靜,但嘴唇已經微微抿了起來,氣場更加冷硬。
許珝毫不懷疑,如果他再不松手,這人估計要直接把他拍出車外。
“沒事許哥你別緊張,咱哥就是看著有點兇,其實心腸可好了。”
男生笑呵呵,其實他也才知道自己老板心腸這么好,大晚上干這么助人為樂的事,親自帶許珝去醫院。
只是這許珝……男生咳了聲:
“話說許哥你什么時候考的演員證?我們竟然都不知道,這都要評級了才肯放出消息,瞞得夠好的呀,你是沒看見剛后臺那些人,見你的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演員……證?
評級?
許珝捏著水瓶的手指無意識收緊。
這些玩意兒不是他們娛樂圈里有的啊——倒是,和睡前看的那本小說很像。
和他們那兒想出名接到戲必須靠資本捧不同,書里的娛樂圈所有演員演戲前必須先考資格證,持證上崗,每年還要接受職稱評級,后續的資源片酬全部和最終等級掛鉤。
隨著等級的上升,片酬明明白白公開透明,實力越強片酬越高,而最高等級的s級演員們,片酬欄里沒有數字,只用低調的黑體字寫著——無上限。
書里是這么形容的:這是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追名逐利,而不被世人詬病庸俗,反將其奉若神明的世界。——只要你能為電影界帶來曠世絕倫的精彩表演。
許珝心跳驟然加速。
“許哥,唉……你,”男生看許珝臉色一變,身體都晃了晃,趕緊寬慰:“你真的不用太緊張哈,雖然你和咱祁老師是有那么點過節,但你得相信咱哥的為人,他給你們評級絕對是公開公平公正的,你只用好好準備初評就行……”
“許哥?許……怎么了這是?”
后座兩人挨得很近,許珝即便沒再揪著他老板的衣袖,也還是縮在一邊,神色張惶,像小動物在無意識汲取溫暖。
男生不禁懵圈,許珝向來脾氣很怪,出了名的目中無人誰都不放在眼里,三年前剛出道不久,就敢用驚天動地的爛演技逼自己老板給他當老師,野得震撼娛樂圈。
幸好他老板在圈里混了這么多年,還算沉穩,當天下午就召開記者會宣布永不收徒,好歹把這匹野馬攔住了。
只是現在……
許珝蒼白著臉微微發抖依偎在他老板身側的樣子,哪還有半點張揚,活脫脫一柔弱大美人。
男生眼珠子轉了轉,改路線了?
他輕咳一聲,向老板使了使眼色詢問怎么辦。
男人高大的身形隱在后座的暗色里,他離許珝更近,一開始就將許珝的茫然慌亂盡收眼底。
他微微往后靠向椅背,十指交握搭在大腿上,是個很隨性自在的姿勢。他目光落在許珝臉上,對前座的助理說:
“先去醫院。”
許珝對兩人的交流毫無反應,一雙眼睛只看著面前男人的左胸膛,那里的黑西服上別著一枚胸針——擁有寶藍色羽毛的鳥兒拼命振翅,企圖接近眼前暗金色的太陽。
飛鳥逐日,書里“演研所”圖標。
許珝大腦驟然充血到眩暈。
“演研所”,全稱“國家演員職業考核研究所”,是書里所有演員脫胎換骨成為人人口中的表演藝術家、取得最高名利的必經之地,每一年的評級都在這里舉行。
“祁……”
許珝一頓,抖著嗓子念出書里一個名字:“祁硯旌?”
“咳咳——!”剛開了瓶水還沒咽下去的小助理被這三個字驚得猛咳起來。
除了剛出道那會兒,他已經好多年沒聽見有人當著本尊的面,有頭有尾地念完祁硯旌的大名了。
多少人嘴里殷勤喊著“祁老師祁老師”,臉上還得賠著笑。
就連當年那么虎的許珝逼祁硯旌收徒時,也好好地叫了句“祁老師”。
所以他哪里柔弱了?分明還是虎得一如既往啊!
小助理拿紙擦著濺到臉上的水漬,眼睛偷偷往后座瞟。
他老板沒什么反應,雙腿交疊優雅地靠著椅背,微微側頭看著許珝,還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許珝卻好像聽到了什么極度震驚的事一樣,臉上的血色在這一刻退得一干二凈。
他臉色本來已經很差了,這么一來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半干的頭發濕漉漉黏在臉頰,浸水后的襯衫貼著脊背,看上去單薄又狼狽。
但如此狼狽的場合,竟然也沒有讓他變得難看,反而更有種很難言說的味道。
他望向祁硯旌時,纖細的脖頸彎曲成極為優美的弧度,削尖的下頜下雪白的皮膚隨著仰頭的動作一寸寸展現在眼前,像淋雨落難的白天鵝。
助理猛地想起許珝剛出道還沒開始野那會兒,風頭還是很勁的,只用一張臉就把全網迷得七葷八素,儀態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就連當時祁硯旌也曾經私下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過,許珝儀態好,很大程度上歸功于他有纖長柔韌的脖頸。
脖子好看的人,天生就不容易顯得畏畏縮縮小家子氣。
以前他沒在意,現在近距離看到許珝,才覺得他祁哥字字金玉良言,許珝的脖子確實是可以買高價保險的水平。
許珝卻沒工夫在意別人的目光。
從聽到祁硯旌那聲沒什么情緒的“嗯”開始,他的世界天旋地轉。
“祁硯旌”這三個字他不要太熟悉,就是熬夜看完的那本爽文里的絕對主角。
全文沒有一點cp線,好像從出生開始就點滿搞事業的技能,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站到了權力的山巔巔上。
在把影帝大滿貫拿遍三輪又被授予終生成就獎后,他搖身一變成了“演研所”最年輕的主考核官,所有演員想在事業上有所發展,就得先過他那一關。
主角光環只用文字都快把許珝的眼睛閃瞎。
許珝頭暈目眩。
他好像穿書了……
他真他媽的穿書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不斷循環播放,甚至激起陣陣耳鳴。
許珝渾身的血液都像在倒流,就連肩膀上被忽略了許久的痛楚都忽然卷土重來。
他反常的樣子讓祁硯旌都不自覺皺起眉,輕輕碰了碰許珝的肩,試探道:“許珝?”
可這一下好像切斷了許珝最后一根緊繃的神經,肩膀的痛驀的異常劇烈,像狂風暴雨席卷而來。
許珝眼前瞬間一暗,捂著左肩悶哼一聲彎下腰。
突如其來的痛呼讓祁硯旌點在他肩上的指尖都顫了顫,片刻又趕緊往下托住他的手肘虛扶一把,力道紳士克制,只堪堪沒讓許珝栽下座椅。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許珝聽到祁硯旌開口:“小高,還有多久到醫院?”
口吻依舊平淡無波瀾。
·
醒來時是在醫院,病房空無一人。
窗外天光初亮,許珝手背扎著吊針,雙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出神,好半天才徹底接受自己穿書的事實。
睡了一覺頭腦清醒不少,許珝總算能好好思考下自己的現狀。
他完全沒有任何原身的記憶,知道的一切只有書里明明白白寫過的劇情。
祁硯旌叫他許珝,說明書里應該有個和他同名的角色。
許珝閉上眼,細細回想半晌,才勉強從一部大長篇里拼湊出屬于自己的劇情。
加起來總共不到一百字吧,他就是個長得非常好但腦子不好,出道不久就各種作妖上趕著想拜祁硯旌為師的草包。
書里對這段的交代只有寥寥數字,只寫他“自不量力”拜師,但主角看不上他,當即“嚴詞拒絕”了他,壓根不算重要的劇情。
后來這個角色就逐漸銷聲匿跡了,甚至算不上個炮灰,更像是作者寫來水字數的。
但拜師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祁硯旌昨天還好心送他來醫院,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沒把這點小插曲放心上,他和主角之間也沒有多少感情糾葛?
那他穿來的意義是什么?
這是本全員搞事業的爽文,難道他也要加入搞事業大軍了?
現實里沒能實現的抱負,終于要在這個世界實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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