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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06


黑壓壓的一片。

        月光原本皎白,落下一片并不刺眼的光輝來,但此時此刻,月光卻已被遮蔽了。

        一陣風吹過,將花滿樓身上的薄汗都已吹干,他只覺得渾身的毛孔似乎也在此時此刻收縮起來,皮膚上泛起一陣令人難以去形容的冷意。

        人的感官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

        雪山上快要被凍死的人,卻會在瀕死的時刻,覺得自己渾身都滾燙,所以他們會忍不住一件一件的脫衣裳。這就是為什么人們在雪山上發(fā)現(xiàn)的遇難者凍僵的尸首,穿得總是不多的原因。

        同樣的道理,一個人若是熱到了極點,反而會覺得皮膚上有一種驟冷的痛感。

        冷與熱,看起來是界限分明的兩種感覺,但實則卻不是,而一個道理,歡樂與痛苦也是一樣的,一個人的神經(jīng)若是歡樂到了一種極端的程度,那他反而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痛苦。

        此時此刻的花滿樓,正是這樣的感覺。

        他的眼前總是一片漆黑的,黑得好似今天的夜,月光已被烏云遮住,這烏云不似烏云,反倒是像一條虎視眈眈的惡蛇,將皎白的月亮整個吞了下去,連尸骨都不曾吐出來一樣。

        而誰若是看到此時此刻的花滿樓,一定也會產(chǎn)生一種心驚膽戰(zhàn)的感覺,若是花滿樓的父親看到自己最疼愛的七童此時此刻的恐怖困境,一定會肝膽俱裂,沖上來就要一劍挑了膽敢傷害自己兒子的妖物的。

        一條蛇正纏在他的身上。

        不,不是蛇,是蛇女,一條漂亮得能讓人忘記呼吸的蛇女。

        蛇女嘶嘶得吐著信子,漆黑而閃著碎光的蛇尾像是殘酷的繩索、鐵鏈一樣,纏繞著花滿樓。他的里衣是一種非常柔軟、非常舒適的面料,只可惜已完全破掉了。

        因為蛇女實在是太委屈,太冷,忍不住往花滿樓的懷里鉆,結(jié)果一個沒注意,就把布料弄壞了。

        ……這真是一個武俠版的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

        她的聲音好似也嚇了一跳,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哭道:“花滿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么?這件事情花滿樓是搞不清楚的,因為他看不見。

        玉池真的是在欺負他看不見。

        她不僅要欺負他看不見,還要欺負他心軟。

        他心軟得簡直就好像是一只小綿羊。

        這江湖上其實不乏有想要利用花滿樓好心的人,譬如前段時間出現(xiàn)的那個叫上官飛燕的女孩子,但是上官飛燕還沒來得及實施自己的計劃,就被玉兔谷星陸命運般的一抓給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沒能成功的勾引花滿樓。

        但這已足夠說明,花滿樓這個人簡直就像一塊肥而不膩的紅燒肉,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肉食動物在他身邊徘徊、虎視眈眈,企圖去吃上一吃、咬上一咬。

        而他自己卻對自己的魅力毫無知覺。

        美而不自知,本就具有極大的殺傷力。

        而花滿樓,正是美而不自知的極致。

        玉池欺負他看不見,故意要用這樣可憐兮兮的語氣,去掩飾自己的志在必得,而花滿樓一把伸手抓過了錦被,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指骨之上都泛著紅,足見他此刻的心緒究竟有多么的激蕩。

        他的兩只眼睛睜得很大,卻沒法子看見任何東西。

        蛇女就將頭俯下來,吻了吻他的眼角,他的睫毛很長,此刻倒是顯得有些濕漉漉的、一縷一縷的沾在一起,好似一只脆弱的蝴蝶正在扇動翅膀一樣,灑下讓人沉醉的磷粉。

        他的聲音仿佛也是卡在喉嚨里的,只道:“玉池……你……!”

        玉池就委委屈屈地抱住了他。

        她的側(cè)臉貼著花滿樓的心口,小小地抽了一口氣,道:“那別苑的冤魂,實在太多,我本就怕冷,又被那陰氣侵襲,花滿樓,你若是不救我……我、我馬上就要死啦。”

        她緊緊地抱住了花滿樓,就好似瀕死的人正在抱著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她柔軟的長發(fā)像是烏云、又像是殺人蛛的蛛網(wǎng)一樣,隨意地攤開,卻又并不隨意,隨時隨地等待著抓住膽敢闖進來的、不長眼的男人。

        她利用著花滿樓的善心,隨意地胡謅著這樣那樣的理由,而花滿樓除了陸小鳳的妻子谷星陸外,從沒接觸過任何與妖怪有關(guān)的事情,他又怎么能知道玉池是在胡說呢?

        他的一只手還摟著玉池的腰肢,蛇類的身體冰冷如寒石,她打著顫,牙齒都在發(fā)抖,她懇求著花滿樓的幫助,就好似這是唯一一個可以幫助她的人似得。

        花滿樓啞聲道:“怎么才能幫你……怎么才能幫你?”

        玉池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嗚嗚嚶嚶的哭著,湊上去吻花花滿樓,花滿樓心如亂麻,又哪里拒絕得了玉池,他只好緊緊地抱住玉池,徒勞地睜著自己的雙眸,但他所能看見的,卻仍然只是那種無盡的黑暗。

        無盡的黑暗。

        之前,江湖上也有一個驚才絕艷的瞎子,此人的名字叫做原隨云。

        這原隨云乃是無爭山莊的少主,自小就展現(xiàn)出了極大的天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而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上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但他三歲的時候,就因為一場大病而瞎。

        后來,這原隨云建立了一個名叫蝙蝠島的地方,以蝙蝠島為基點,做下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情。

        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他三歲時候的那一場大病,讓他瞎了眼睛。

        這就是無盡的黑暗所帶來的,人性的黑暗。

        但花滿樓與原隨云不同。

        在今天之前,花滿樓已很久都沒有痛恨過黑暗了,因為這黑暗已成了他的朋友、他的親人,他生命中最親密的一部分。

        但此時此刻,他發(fā)現(xiàn),黑暗忽然有一點陌生了。

        他看不見。

        他看不見玉池的表情,也看不見玉池的眼淚,他被春柳一般的藤蔓所纏繞,被冰冷的鐵鏈和繩索將手腳束縛起來,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花滿樓徒勞地睜大自己的雙眼,他感到一陣風吹過,吹過了他的皮膚,讓他渾身的寒毛在瞬間立了起來。

        然后,他聽見玉池的聲音也有些陌生了。

        她竟有些羞愧,咬著嘴唇輕聲地哭泣,卻不肯說話,一直不停的搖頭,只道:“你一定會討厭我的,你連我抱抱你都不喜歡的,你一定會討厭我的……”

        花滿樓的心也緊緊地揪了起來。

        他若是真的對玉池一點感情都沒有,又怎么會真的放任她去抱一抱、親一親。

        其實有些事情,感情來的是非常奇妙且奇怪的,他救了玉池,玉池依賴他,他耐心溫柔的對待玉池,玉池又黏人又愛撒嬌……而他在付出自己的時間與精力的時候,同時給予了玉池一種充滿憐惜與同情的感情。

        憐惜,本不等于愛。

        但感情與感情之間,本就沒有那么明顯的界限。

        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非常奇妙的事情,無人去言說,但卻是真實存在的,其中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實是——

        ——男人是極其容易因為憐惜而愛上一個女人的。

        花滿樓只問:“……你說出來,我絕不會討厭你。”

        玉池就道:“真的么?真的么?”

        她的語氣很急切的,她的身子還在因為那種由內(nèi)而外的寒意,而在瑟瑟發(fā)抖。

        花滿樓點了點頭,只道:“我絕不會看著你死去,玉池。”

        玉池欣喜地笑了。

        她緊緊地摟住了花滿樓,在他耳邊道:“我……我得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你放心,不是心肝脾肺的。我中了鬼的陰氣,只需一點點陽氣,就可……嗯,暫時緩解。”

        她想了想,沒把話說絕,以防止以后沒辦法再用這借口。

        花滿樓道:“是……什么?”

        玉池就說:“你放心,交給我來辦……你、你不用受累的。”

        蛇女玉池遮遮掩掩,實在叫人的心下有些不安,花滿樓皺了皺眉,還欲再問,那蛇女玉池的尾巴尖尖卻已晃了晃。月亮又出來了,月光又撒在了這間屋子里,投下了一片小小的光輝,能夠映照出這屋子里的情景。

        蛇女的尾巴尖尖也覆蓋著鱗片,比起蛇尾主體部分的鱗片,這里的鱗片便顯得有些小,黑色之中還泛著一點點的白色。

        除了捕蛇人,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沒有觀察過蛇類……不,是觀察過蛇妖,開了妖智的蛇妖靈活得要命,她們的尾巴尖尖,簡直比人的手還要更靈活,能夠纏卷起一些需要溫柔對待的東西,比如說容易摔碎的薄瓷杯,再比如說……

        花滿樓的雙眸猛得睜大,他忽然就理解了玉池所說的那些遮遮掩掩的話。

        他的手忽然緊緊地攥了起來,手臂上的肌肉一條一條的凸起,花滿樓雖然看上去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可是卻莫要忘了,他除了世家公子之外,還是這江湖之上有名的高手。

        他的身材算不得非常強壯,線條卻十分流暢,肩線利落,漂亮的肌肉均勻的覆蓋在他的手臂之上,手腕和腳腕卻又細得驚人,充滿骨感,看上去好似很脆弱,只令人產(chǎn)生一種想要上去折斷的沖動。

        他的手指修長,指骨節(jié)的形狀也能輕易的窺見,指甲修建的很好、圓鈍而清潔,只是此時此刻,卻很難看到他的手指甲,因為他的拳頭緊緊地攥住,指甲收入了掌心。

        他的拳頭攥得這樣的緊,以至于小臂之上,都已暴起了可怕的青筋,他的手指甲雖然修剪的很圓鈍,但指甲畢竟是指甲,是能夠在手掌心里留下傷痕的。

        玉池的尾巴尖尖溫柔地晃了晃,充滿了無限的柔情與體貼。

        蛇女天生就是這樣的,即使她們第一次來人間,也會無師自通的學會如何把人類男子纏得緊緊的,將他們纏到食髓知味,再也離不開蛇女這一種多情的妖怪。

        她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安撫似得摸了摸花滿樓的小臂,他小臂之上的青筋似乎都已在顫抖,玉池癡癡地道:“花滿樓,不要用你的指甲去摳你的掌心,放松、放松一些,不要緊張。”

        花滿樓的額頭都已浮起了一層薄汗。

        蛇女充滿關(guān)切地湊上來,用一塊手帕,幫他將額頭的薄汗擦干凈。

        夜空好似是黛色的,月亮的光打在花滿樓的身上,亮亮的,暖暖的。

        他忽然摸黑爬了起來,他的太陽穴好似還有些突突得疼,并不尖銳,只是因為他過于緊張。

        現(xiàn)在,他已全然恢復。

        一般來說,像花滿樓這樣的武林中人,即使看起來是個翩翩公子,但身體素質(zhì)一定是很不錯的,體力和精力都很夠用,花滿樓曾為了解決一件事情,與陸小鳳一起快馬加鞭的趕了八,都不曾精疲力竭,又何況是現(xiàn)在呢?

        玉池安安靜靜地窩在他的懷里。

        她好似是沒有說謊的,她真的暖和了一些,像是一塊溫暖的海綿,柔軟得要命、溫暖得要命。

        花滿樓沒有說話,他忽然翻身下了榻,蛇女的牙齒咬著下唇,抬起了無限風情的金色異瞳。

        她的眼睛也在這黑夜里璨璨的發(fā)光,但這種光卻已不是尖銳的光,而是一種柔和的、愉悅的光芒。

        她癡癡地看著花滿樓,花滿樓這眼睛看不見的人,卻也能精準地一伸手,就提起了八仙桌上的茶壺,從里頭倒了一杯茶出來。

        茶是冷茶。

        喝冷茶其實對身體不太好,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之際,花滿樓都絕不會喝冷茶,更何況是這漸涼的秋日呢?

        但……此時此刻,喝不喝冷茶好似都已無所謂了。

        他的動作似乎也有幾分焦躁,咕嘟咕嘟地自己咽下一整杯茶,又倒了一杯,轉(zhuǎn)身回到了玉池身邊,他坐在了塌邊上,溫聲道:“玉池,你過來。”

        玉池嚶嚀一聲,已依偎進了花滿樓的懷抱里。

        他的懷抱是炙熱的,這其實很不像他的人。

        花滿樓將那茶杯遞到了她的嘴邊,澀聲道:“玉池……你、你漱漱口,漱完口,把水吐到這杯子里就好。”

        玉池就抬頭看他。

        似乎是感覺到了玉池的目光,花滿樓忽然下意識的別了一下臉,他的臉有一半都沒入到了陰影之中,顯得鼻子更加的挺拔,棱角更加的分明。

        他實在是一個英俊得過分的男人。

        花滿樓忽然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玉池,對不住,我……”

        他說到這里,竟是自己也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若是換了別的姑娘,這個時候一定會很善解人意,或許她們會用一根手指輕輕地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了,或許她們會十分自然而溫柔的轉(zhuǎn)移話題。

        但玉池卻不一樣,玉池從來都不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她嬌嬌地道:“你對不住我?你哪里對不住我?我怎么不知道呢?”

        花滿樓的耳根子,似乎也已紅透了。

        他啞聲道:“是我臟了你的……”

        玉池不說話,玉池低下頭,咕嘟咕嘟地喝水,花滿樓給她倒茶,是要她漱漱口,把嘴里的那些冷茶吐出來的,這或許是因為,冷茶冷茶,總是傷身體的。

        可是玉池卻偏偏不要,她咕嘟咕嘟的把杯子里的冷茶都咽下去了。

        花滿樓的手都僵硬了。

        他有些無所適從,又實在說不出什么重話,倒是玉池,喝完了茶水,還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弱柳扶風地就倒在了花滿樓的懷中,花滿樓的雙臂順從地攏住了她,帶著她又上了榻,準備休息了。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撫著玉池的長發(fā),溫柔地就像是在摸一只小貓的皮毛。

        他的眉頭微微地皺著。

        這倒并不是什么嫌棄玉池或者不喜歡玉池的表現(xiàn),這不過是一種歉疚,只有花滿樓這樣溫柔的男人才會對女人產(chǎn)生的歉疚。

        如果是陸小鳳的話,他一定不會歉疚,他只會勾起嘴角去笑。

        這就是這對好友的不同,他們實在是太不一樣的人了。

        玉池中了那別苑之中惡鬼的森森怨氣,好似已很累很累了,她沒有纏著花滿樓說一說話,嘴上也不耍無賴似得說什么要花滿樓抱抱之類的話。

        但花滿樓卻是抱著她的,他已學會了抱著她。

        玉池呼呼大睡,沒心沒肺,只留下花滿樓一個人思緒萬千、一夜無眠。

        翌日

        樓的每一天,都是被同一種煙火氣所喚醒的。

        那就是這一條街上熱鬧的聲音。

        但其實,偶爾也會有另外一種聲音喚醒樓,這種聲音就是人落在瓦片上的聲音。

        樓雖然比不上冠絕京城的樊樓,但是比一般的民居還是要高上一些的,三樓的陽臺在夏秋之際,幾乎都是不會關(guān)上的,而陽臺的對面,正對著的就是層層疊疊的屋瓦。

        眾所周知,江湖人不會好好走路。

        眾所周知,江湖人也不會好好的走大門進來。

        所以,有人來找花滿樓的時候,很容易就會選擇一條隱藏的路徑,那就是先跳上對面的屋瓦,在從對面民居的屋頂之上跳進花滿樓家的陽臺,最后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不過,這個“有人”,通常只是特指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陸小鳳。

        也只有陸小鳳,喜歡這樣不請自來。

        他的輕功極好,落在瓦片上的時候,也只會發(fā)出細微的響聲,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金邊長衫,卻又披上了他那件非常不普通的大紅披風,整個人往那里一站,雙手抱胸,時不時摸一摸自己的胡子,實在是吊兒郎當,不太端正。

        他昨天才剛從月宮上回來,今天就來找花滿樓喝茶了。

        月宮果真是一個很冷、很寂寞的地方……不過,有海量的兔兔海洋,其實倒是也沒有非常寂寞,陸小鳳帶了很多見面禮,什么新鮮的白蘿卜啊、菜葉子啊之類的東西,所以他上到月宮里之后,就只聽一陣咔嚓咔嚓啃菜葉子聲……

        好吧,總而言之,月宮之旅還是比較愉快的,只可惜他的妻子玉兔精小谷,因為有事,得耽擱幾天才能回來,送他回凡間的,是長腿兔兔北極,一到了人間,長腿兔兔就直接去金縷梅山了,根本不理會陸小鳳的。

        聊賴的陸小鳳自然就只能來找自己最好的朋友花滿樓了。

        此時此刻,太陽已高高地升起了,花滿樓和他陸小鳳不一樣,他不喜歡睡懶覺的,這個時候,他一定已開始侍弄花草,或者在屋子里撫弄他的那把琴。

        陸小鳳自詡非常了解花滿樓。

        但今天,他站在樓對面的屋瓦之上,卻既沒有看到花滿樓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陽臺上,也沒有聽到他那標志性的、悠揚的琴聲。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

        反常,著實反常。

        他輕輕巧巧,一躍就進了樓,他一邊往里走,一邊叫道:“真是奇怪,太陽都曬屁股了,花滿樓啊花滿樓,你竟然也有賴床的一天!”

        他的話說得沒錯,花滿樓的確賴床了。

        昨天夜里,沒良心的蛇女早已呼呼大睡,但花滿樓卻是實在睡不著的,他睜著那雙空洞的眼睛,只覺得自己的心里亂糟糟的,懷中的蛇女柔軟而溫暖,他并不討厭,甚至還有些……食髓知味。

        沒錯,食髓知味,只要一想到她,他甚至連脊背上的肌肉都已又緊張起來,那種奇妙的冷意又出現(xiàn)了。

        他似乎已喜歡上了這條蛇女,但他同時又覺得歉疚、覺得孟浪,即使這孟浪并非他的本意。

        他的心如亂麻一般。

        在那黑夜之中,只有蛇女的呼吸,輕輕淺淺、安安靜靜。

        花滿樓很久很久都沒有睡意,他聽著玉池安寧而滿足的呼吸聲,忽然勾了勾嘴角,好似覺得很有趣似得。

        他輕聲地道:“玉池、玉池?”

        這聲音仿佛是做什么壞事之前的試探一樣。

        畢竟才認識了一天,玉池的睡眠淺不淺,花滿樓是不知道的,他試探了兩聲,玉池的呼吸幾乎沒有一點點的變化,他就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忽然伸出手去,撫上了玉池的側(cè)臉。

        他想知道玉池的模樣。

        他的眼睛看不見,所有在他瞎了之后才認得的人,他都不知道對方長什么樣子。

        好在他的空間想象力是非常不錯的,只要用自己的雙手去撫一撫別人的臉,他就能想象出對方的模樣,然后牢牢地記在心里。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驚才絕艷的表現(xiàn)呢?只是這種才氣說起來,卻總是讓人有幾分心酸、幾分同情。

        花滿樓的手掌就慢慢地撫過了她的臉,在他的掌心之下,玉池的睫毛忍不住輕輕地顫了顫。

        花滿樓一怔,頓了頓,道:“……你沒有睡著,卻這般不理會我?”

        玉池就睜開了雙眼。

        她蒼白的臉上泛起深深地酡紅,金色的眼眸之中也似乎留有水意。玉池嚶嚀一聲,問他道:“花滿樓,你是不是在怪罪我?”

        花滿樓抿了抿唇,似乎有點無奈,道:“難道我的語氣竟那么差,讓你覺得我是在怪罪你?”

        玉池吃吃地笑道:“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花滿樓抱抱我,安慰我”

        她的聲音甜絲絲的。

        花滿樓側(cè)過頭,嘴角也不由的蕩起微笑,只道:“好。”

        說著,又將她收入了懷抱之中,蛇女嚶嚀一聲,環(huán)住了他的窄腰。

        蛇女又道:“花滿樓,你為什么要摸我的臉呢?”

        花滿樓垂下了眸子。

        他好似有一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才道:“因為我實在是很好奇,玉池到底長了一副什么樣的容顏。”

        玉池故意嚶嚶嚶道:“或許我是個丑八怪,欺負公子眼盲,才敢這樣子不請自來。”

        花滿樓無奈搖頭輕笑。

        他溫聲道:“不是的。”

        玉池抬頭看他。

        花滿樓道:“美從來不是只指容顏,玉池的身姿……風情,無一不美。”

        玉池就問:“那我若真的是個丑八怪呢?”

        花滿樓淡淡道:“人之美丑,并不重要。”

        玉池道:“那你為什么一定要摸摸我的臉,知道我長什么樣子呢?”

        花滿樓微微一笑。

        他道:“因為我……想把玉池的長相刻在心里,你莫要看我是個瞎子,但我只要去摸一摸誰的臉,這個人的臉我就再也不會忘記了。”

        玉池一時之間,竟也已說不出話來了。

        這天下,難道有比花滿樓還要至情至性的人么?

        旁人的回答不好說,可最起碼在蛇女玉池的眼里,是沒有的。

        她輕輕地問:“那你摸到我長什么樣子?”

        花滿樓笑道:“我摸到你在騙我。”

        玉池:呆滯jpg

        玉池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呆呆蛇,不明白他說了什么。

        花滿樓淺笑道:“你的鼻子很小巧,很秀氣,你的嘴巴豐潤,你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很大,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什么要騙我你是個丑八怪。”

        他的聲音溫溫柔柔,帶著一點笑意。

        比起陸小鳳那狐貍勾引小姑娘的說辭,花滿樓簡直就像是一只小白兔一樣,這句情話聽起來實在是很無華。

        玉池也開心地道:“花滿樓也很好看的,你的鼻子很挺,眼睛很溫柔,嘴角總是微笑,你簡直就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男人了,可是你身上卻這樣有力、肌肉也這樣漂亮,等我變回了人形,再找你療傷時,一定很難受……”

        花滿樓:“…………”

        玉池現(xiàn)在是沒法子變成人形的,她只有一條長而靈活的、漂亮的蛇尾。

        不過她的語氣卻是很快活的。

        花滿樓忍不住道:“玉池,我絕不會讓你難受。”

        玉池嬌嬌道:“哎呀,我想起來就覺得害怕呢,要花滿樓現(xiàn)在就親親才能好呢”

        花滿樓:“…………”

        一言不合就整這些老把戲。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今早的花滿樓還會堅守底線,避開玉池的親吻,可到了此時此刻,他卻已拒絕不了玉池了。

        今天早上,他認為“拒絕”,才是對玉池好。

        可到了此時此刻,情況已發(fā)生了變化,這個時候,拒絕已只能讓玉池傷心,再無好處了。

        花滿樓側(cè)了側(cè)頭,在腦海中回想著玉池今早親吻他的情景,也輕輕地點在了玉池的嘴唇之上。

        后來,沒心肝的蛇女玉池又大大地打了哈欠,頭一歪,立刻就睡著了,只剩下花滿樓一個人,仍睡不著。

        他簡直就在數(shù)秋蟬一聲聲的蟬鳴。

        后來,也不知道是到了哪個時辰,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花滿樓一向不喜歡熬夜的,除了陸小鳳來的時候,要拉著他熬夜喝大酒。

        而這一天,他甚至比熬夜喝酒還熬得晚些。

        所以,當清晨的煙火氣已響起的時候,花滿樓并沒有醒來,他雙目閉著,呼吸云長,顯然還在甜蜜的夢鄉(xiāng)之中。

        蛇女玉池卻已經(jīng)醒來了。

        她醒來的倒是很早,又很愉快,醒來之后,她搖頭晃腦地從被窩里鉆出來,愉快地瞇了瞇眼。

        看見花滿樓還猶在夢中,蛇女那一種顏控的屬性又蠢蠢欲動,湊近花滿樓的臉開始猛盯著看。

        玉池:盯jpg

        ……誰若見了這幅場景,估計真的會認為這妖怪的眼睛里肯定有巫術(shù),能把人盯死!

        左看右看,這個人都俊朗得有點過分了,老天爺竟能給一個人這樣英俊的臉。

        ……可既然給了他這樣英俊的臉,又為什么要與他開玩笑,將他的視力奪走呢?

        玉池忽然之間,就有一點悵然若失。

        她其實是很容易心痛的蛇妖,因為王笑姐的悲慘遭遇,她就不知心痛過幾回,而此時此刻,多情的蛇女好似也有些愛上這個俊朗如皎月的男子了,她也開始為他感到有些心痛了。

        她緩解這種悵然若失的做法是……

        玉池伸出一根纖纖的手指,忽然要上去戳花滿樓的臉,看看能不能戳出一個小酒窩來。

        花滿樓還閉著眼睛,好似睡得很熟。

        可是就在玉池的手指要戳到他側(cè)臉的一瞬間,花滿樓的手忽然伸了出來,一下子抓住了玉池的手,將她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好似有些累,并不睜眼,側(cè)了一下身子,又將玉池往他的懷里帶了帶,帶著些氣音道:“玉池,先別鬧……”

        這世上很少有人能聽見花滿樓這樣好似沒睡醒一樣的聲音的。

        玉池就乖乖巧巧地往花滿樓的懷里蹭了蹭。

        玉池昨天吃了一只烤雞,照她自己所說的,她已一個月都不用餓肚子了,所以此時此刻,她就算在榻上多躺一會兒,也沒什么不好的。

        花滿樓昨天實在是熬夜熬到太晚,所以今天就想著久違的任性一下。

        但……

        很顯然,這天底下的巧合都不許他賴床不起來的。

        他耳朵動了動,猛地睜開了雙眼,簡直是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起身,一下子就裹上了衣衫,又安撫性地摸了摸玉池的臉,溫聲道:“玉池,繼續(xù)躺著也沒關(guān)系,是我的朋友來了。”

        說著,他一下子就拉上了帳子,轉(zhuǎn)身正在出去,陸小鳳卻已快活地推門進來了。

        他一邊推門,一邊道:“花滿樓啊花滿樓,這么好的日頭,你居然躲在臥房里不出門,難道你花滿樓也開了竅,有美在懷,舍不得出來了么?”

        花滿樓嘩啦一下就打開了扇子,有些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給自己扇了兩下風,這才道:“你不是忙著去見谷姑娘的娘家人么,怎么這么忙,還有空到我這里來?”

        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是陸小鳳所熟悉的那一種溫和。

        但陸小鳳的眼睛卻瞇了起來。

        他忽然拖長聲調(diào),微妙的“嗯————”了一聲,踱著步子,繞著花滿樓轉(zhuǎn)了兩圈,嘖嘖稱奇道:“所以……花滿樓,你真的開竅了?讓我看看,到底是哪一位觀音美人下凡,讓我們花滿樓花公子的凡心也動了呢?”

        花滿樓道:“陸小鳳,你……”

        陸小鳳搶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他的兩根靈犀一指輕輕一夾,就夾起了一根花滿樓脖頸處的長發(fā),他的手指在花滿樓的眼前晃了一晃,軟軟的發(fā)絲自花滿樓的臉上掠過,他的表情果然就稍微變了一點。

        陸小鳳道:“女人的頭發(fā),是不是?”

        花滿樓抿了抿唇,忽然笑了。

        他道:“你的眼睛,還真的是很尖,陸小鳳,怪不得這江湖上的人,有了什么難題,都要請你去看一看。”

        陸小鳳揚唇一笑,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又道:“我的眼睛的確是很尖,這是沒什么問題的,不過花滿樓啊,你的事情,卻是不需要眼睛尖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的,你若是現(xiàn)在往街上走上一圈,不出三日,花伯父恐怕都要寫信來,要你帶這位佳人回家去給他看看呢。”

        陸小鳳的語氣之中,也帶著幾分輕快的黠促。

        花滿樓一愣,竟然下意識的去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又去摸了摸自己的衣襟。

        頭發(fā)很規(guī)整,衣襟也很得體。

        他只好道:“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呢?快點告訴我,陸小鳳。”

        陸小鳳就笑了,臉頰上出現(xiàn)了兩個深深的酒窩。

        他伸出手去,點了點花滿樓的脖頸,道:“看來你的那位觀音菩薩,還是一位很喜歡耀武揚威、宣誓主權(quán)的觀音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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