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08
無論是什么事情, 花滿樓都是一個溫柔而隱忍的男人,在這種事上也不例外。
他身姿姣好,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是有力而穩(wěn)定的, 他的皮膚一點兒也不黑,反倒是挺白的,但卻也不像玉池一般,白得病懨懨的, 他白的很健康,讓人一看, 就心生喜歡。
他同時也是一個“有恩必報”的男人, 所以他也學著玉池的做派, 在黑暗之中去親吻她的……
在同時同刻, 蔣龍已被那窮兇極惡的熊姥姥, 用糖炒栗子殺死。
可惜的是, 他們雖然同在京城, 但是百花樓距離蔣龍被殺的那條街之間, 足足隔了有十三條街,就算耳聰如花滿樓,敏銳如陸小鳳,也絕不可能發(fā)現(xiàn)。
一邊是亮亮暖暖的夜, 而另一邊卻是冰冷詭異的死亡之夜。
這熊姥姥究竟是何許人也?
這熊姥姥究竟與陸小鳳、花滿樓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
她殺蔣龍, 乃是為了報復(fù)陸花二人, 好似于蛇女玉池是沒有關(guān)系的,可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忽然出了這種事,難道真的與南王世子的別苑沒有絲毫關(guān)系嗎?這未免也太巧合了。
——而且, 熊姥姥的報復(fù), 是否就此結(jié)束了呢?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第二天一早,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百花樓的屋脊之上時,百花樓的門口忽然多了一輛老舊的木質(zhì)手推車,這手推車里頭放著一個筐子,筐子里竟是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一堆乞丐小孩子興奮地奔了過來,圍著這小推車,渴望地看著里面熱氣騰騰、香甜可口的糖炒栗子。
現(xiàn)在還沒有到栗子成熟的季節(jié),這樣一籮筐糖炒栗子是多么的難得啊!
這些在街頭游蕩的乞丐孩子,平日里饑一頓飽一頓,雖然也能勉強度日,但是嘴里想要有點甜味,卻是很難了。這樣一筐香香甜甜、沙沙糯糯的糖炒栗子放在他們跟前,他們簡直就和野狗見了肉一樣,圍著這竹筐。
他們伸手就去筐子里的糖炒栗子,栗子還是滾燙的,放在手心里,還把他們燙了一下,于是就急急忙忙用嘴巴去吹,又覺得手剝栗子皮很麻煩,有急躁的小孩子,干脆直接要送到嘴里去,上牙去咬。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這是花七公子請的!”
眼看那急躁的小孩,就要把糖炒栗子放到嘴里——
一只袖子忽然那么一卷,就將那孩子即將送入嘴中的糖炒栗子卷落在地,那孩子一驚,抬起頭來,便看見花滿樓一席白衣,正端立于那糖炒栗子車的旁邊。
他的袖子隨即又是一卷,說也奇怪,明明就只是一雙很普通的袖子,可是卻被他卷出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姿態(tài)來,他眼睛雖看不見,動作倒是很精準,只一掃,所有的孩子們手中的糖炒栗子,就都落在了地上,一個人也沒吃著。
——流云飛袖,這就是流云飛袖。
花滿樓立在這糖炒栗子小推車的旁邊,忽然笑道:“這栗子沒有炒熟,吃了難免要不舒服的,還是去買些糖吃吧。”
說著,他已從袖中拿出了一錠銀子,交給了那個最大的小孩子。
沒有栗子吃,本讓這些小孩有些失望,此刻忽然得了這么大一錠銀子,小孩子們頓時又喜笑顏開了起來,圍著花滿樓謝了又謝,開開心心地走了。
花滿樓一手背后,側(cè)了側(cè)頭,聽見那些小孩子們的腳步聲走遠之后,才又使出了一次流云飛袖,讓這一筐栗子都被送入了百花樓之內(nèi),而掉落在地上的例子,也被陸小鳳撿拾了起來。
陸小鳳的手指修長,夾起一粒糖炒栗子,輕輕一用力,栗子皮就脫掉了,露出香甜的果實來。
他放在鼻尖饒了繞,對花滿樓道:“這世上喜歡在月圓之夜賣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好似只有一個人。”
花滿樓坐在桌前,平靜地道:“熊姥姥。”
陸小鳳又道:“可現(xiàn)在不是月圓之夜。”
花滿樓道:“昨夜是。”
陸小鳳嘆道:“昨夜又死人了。”
花滿樓沒有說話,他忽然低下了頭,好像在看那一個裝滿糖炒栗子的竹筐。
花滿樓的聲音好似在嘆息:“是蔣龍。”
被栗子堆滿的竹筐之中,隱隱能看見什么東西,那是一把刀鞘。
刀,是六扇門的捕快所慣用的那一種刀,蔣龍與花滿樓接觸頗多,他的刀鞘之上整齊的纏著一段錦線,錦線與竹筐摩擦,會發(fā)出一種很獨特的聲音。
花滿樓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厭惡這一種獨特的聲音了。
陸小鳳道:“熊姥姥這是在針對我們。”
花滿樓道:“好像是的。”
陸小鳳又道:“可是,我們與她又有什么過節(jié)?”
花滿樓沒有說話,半晌才道:“她還會出現(xiàn)的。”
不錯,熊姥姥這般有兇性的人,要是報復(fù)起來,自然一定要殺人,像這個樣子在百花樓門口,放上一筐有毒的糖炒栗子,不過只是示威、開胃菜而已。
而此時此刻,玉池剛醒。
她是一條懶蛇,也不怎么喜歡動的,她癡纏了花滿樓足足一兩個時辰,如今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一節(jié)一節(jié)的酥掉了,花滿樓不在她旁邊,她伸了個懶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花滿樓的腳步聲從外頭響起,他輕輕地推開了門,微微一怔,笑道:“玉池,你竟醒得這般早。”
玉池道:“你也醒得很早呀,花滿樓。”
她撐著身子,就要從床榻之上坐起來,花滿樓過來扶住了她,玉池本就柔軟纖細,如今身邊有一個這樣體貼、這樣溫柔的男人,就很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懷中。
花滿樓神色如常,輕輕地吻了吻她的側(cè)臉,道:“你怎么樣?可有不適?”
玉池嬌嬌道:“你那樣溫柔,我怎么會不適呢?”
說著,她又拉過了花滿樓的手,去摸一摸自己的小肚子。
蛇類本就是纖細的動物,蛇化作的美人也纖細如柳枝,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似得,她吃一只烤雞,能把自己的肚皮都吃得鼓起來,如今小肚子自然也有點微鼓。
花滿樓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玉池這舉動之下的深意,他似乎有幾分羞澀,呼吸也有些沉重了。
花滿樓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玉池,委屈你了。”
玉池卻道:“花滿樓,你怎么了,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蛇女直起身來,伸手環(huán)住了花滿樓的脖頸,盯著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還是很平和、很溫柔的,只是眉宇之間卻有幾分憂郁之色,蛇女玉池是一個相當敏銳的女孩子,自己的情人心情不佳,自然還是能看出來的。
花滿樓道:“有人……尋仇,殺了無辜之人。”
玉池道:“是什么人?”
花滿樓道:“熊姥姥,或許你沒有聽說過。”
玉池點點頭,道:“我的確沒有聽說過。”
花滿樓伸手從榻上撈起外衫,給玉池披上,道:“所以,看來我要忙起來了。”
玉池嘶嘶地道:“難道你不打算帶我?”
花滿樓便輕輕地笑了笑,道:“玉池想跟著我們一起出去?”
玉池像擺尾巴一樣,晃了晃自己的腰肢,咬著牙道:“那是自然,你要我一個人待在這里等你,我會想死你的,我若真想死了你,你回來就只能抱著我的蛇皮哭啦。”
花滿樓:“…………”
等一下,為什么是蛇皮?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玉池姑娘好好穿上衣裙,等一下與我們一同出門,可好?”
玉池道:“可是我不喜歡這一套衣裙。”
她的事兒倒是挺多!
但好在花滿樓正是個菩薩,聽了她的抱怨,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不錯,我看不見,對女孩子衣服的顏色沒有什么研究,既然要出門,可順便去一趟布莊,玉池喜歡什么就買什么吧。”
玉池開開心心地道:“好呀!”
半晌之后,陸小鳳和花滿樓坐在布莊里,等著玉池挑布料、定做衣裳。
時間已不算太早了,其實他們應(yīng)該要吃了飯再出來的,但是他們卻連一粒米都沒能吃到。
玉池不是人類,飯量小得驚人,一個月只需要吃一只烤雞或者幾只老鼠就可以了,所以她今天是不需要吃東西的。
花滿樓本是按照慣例,請附近的閑漢為他和陸小鳳購買一些飯食,閑漢們一如既往,很快送來了花滿樓想要的東西,有葷有素、有冷盤有熱炒,七七八八地擺了一桌子,與陸小鳳同食。
但飯菜擺好之后,陸小鳳和花滿樓卻不動,陸小鳳看著眼前的飯食,忽然長嘆一口氣,干巴巴地道:“看來,熊姥姥是想餓死我們。”
花滿樓道:“或許這餓毒,才是世上最難解得毒。”
這一桌子的葷菜素菜、冷盤熱炒,無一幸免,全都被下了糖炒栗子的那一種毒,只要稍微吃上一口,立刻就要七竅流血,五臟六腑都要化作血水的。
他們只好把這飯菜全都倒掉,直接出門了,正好附近就是一家布莊,這布莊的大東家就是江南花家,一進門,掌柜的就對著花滿樓喊了一聲少東家。
花滿樓便叫玉池隨意挑選,自己與陸小鳳在一旁等候。
等候之時,掌柜的就奉上了熱茶兩杯,花滿樓低頭一聞,手上動作又是一停,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將那茶杯放在了。
陸小鳳又嘆道:“看來熊姥姥不僅想餓死我們,還想渴死我們。”
花滿樓道:“人不吃飯,可以活十幾天,人若是不喝水,怕是撐不過七日。”
陸小鳳道:“熊姥姥很心急的想讓我們死啊。”
花滿樓微微一笑,只道:“她大可以不必這么心急。”
陸小鳳搶道:“沒錯,她只要等上七八十年,就可以不用來尋仇了,我自己就已先老死了,這樣豈不是省力得很?還省得她用這么貴得毒呢。”
花滿樓微笑搖頭道:“你啊你啊。”
他不喝那茶,卻要擔心待會兒自己走了之后,這茶水萬一被別人喝了怎么辦,只好將這有毒的茶潑在了地上,茶水很快滲入了地磚的縫隙,只留下了一點點深色的痕跡。
陸小鳳也將茶潑了。
他們被熊姥姥斷了水、斷了飯食,臉上卻絲毫不見焦躁的神色,只等著玉池挑揀完畢。
玉池卻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玉池是花滿樓親自帶來的人,掌柜的這種人精,又怎么會怠慢于她,立刻就叫了布莊量體裁衣的婦人叫出來,為她量一量尺寸,又把布莊之中最時興的緞子都給她看,可是這妖妖嬈嬈的姑娘,卻左看右看都不滿意,最后語出驚人,差點沒讓掌柜的厥過去。
玉池說:“我要五彩斑斕的黑!”
掌柜的:“…………”
陸小鳳:“…………”
花滿樓:“…………”
最后還是花滿樓給掌柜的解了圍,親自給玉池挑了幾匹料子,做成衣裙,等過兩日就可以來取了。
量完了衣裳,時間都已不早了,三人一同出門。
陸小鳳的肚子就“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他苦笑道:“看來那熊姥姥的計謀還真是管用得很,我再不吃東西,怕是要變成死公雞了。”
正在這時,三人經(jīng)過了一個攤子。攤子上賣的,乃是這條街上最受歡迎的梅花包子,迎面又走來了一個小孩子,小孩子手上拿著一塊白糖糕,卻吃得不是很開心,倒是一直在看距離他幾步遠的年輕婦人。
那年輕婦人身姿姣好,身上穿著粗布麻衣,頭上除了一根銀釵之外,再無其他裝飾。她一只手提著一個裝著菜的菜籃子,另一只手里卻拿著一塊燒餅,燒餅烤的酥酥脆脆、面上灑滿了芝麻,只肖的一咬,芝麻和面渣就會掉在地上,口齒之間,也都是一股樸實的麥香味。
陸小鳳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隨手就拋給了那賣梅花包子的攤主,順手自攤子上拿起了兩個梅花包子,對那年輕的婦人說:“我用這兩個包子,交換你手上的芝麻燒餅,可不可以?”
那婦人道:“哎喲!這位相公,你想吃燒餅,自可以去前頭買——”
陸小鳳揚唇一笑,只道:“可我一看見夫人手上的燒餅,饞蟲都被勾了出來,簡直是連一刻都等不得了。”
那婦人道:“可我不想吃梅花包子,怎么辦?”
陸小鳳道:“那你想不吃銀子?一錠銀子?”
陸小鳳當然就換到了那一個芝麻燒餅,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湊上去嗅了一嗅,道:“好香的芝麻燒餅啊,拿在手里還很燙呢——誒,我說這個小孩子,你要不要吃燒餅啊?”
他身形一晃,就攔住了剛剛那個吃白糖糕的小孩子,小孩子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上的燒餅,非常爽快地答應(yīng)和他換了。
他順便把手里的梅花包子,也塞給了這小孩子,小孩子用吃了一半的白糖糕,換了一整個芝麻燒餅,外加兩個梅花包子,真可謂是贏得明明白白,十分高興得跑走了。
陸小鳳看了看手中的半塊白糖糕,嘆了口氣,他的肚子又咕嚕叫了一聲。
此時此刻,好似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低下頭去,就要把那半塊白糖糕送入嘴中。
正在這時,一根細如牛毛的針忽然朝著陸小鳳襲來,這針的目標不是陸小鳳本人,而是他手上的白糖糕。
陸小鳳低著頭,好似什么都沒看見。
但是他的手卻那么輕輕地一夾。
那根細如牛毛的針,就穩(wěn)穩(wěn)地被他夾在了雙指之間。
而與此同時,花滿樓也已動了起來,流云飛袖穩(wěn)穩(wěn)地擊出,目標卻卻那剛剛走過去的、與陸小鳳交換燒餅的年輕婦人。
他平時走起路來,也是平穩(wěn)而端正的,一看就是一個教養(yǎng)非常好的世家公子,而他的作風也十分端正,從沒有在路上,對一個陌生的、無辜的女人動過手。
他之所以對這年輕婦人動手,乃是因為,這婦人就是剛剛彈出毒針之人。
年輕婦人的臉色一變,卻不是變成驚恐的神色,而是有一點驚愕,好似完全沒想到花滿樓這瞎子居然可以辨認出她是兇手。
這種驚愕甚至是帶著幾分傲慢的。
她的身法也的確值得這一份傲慢。
轉(zhuǎn)瞬之間,年輕婦人就已掠上了四重的屋脊,身形快得驚人,陸小鳳和花滿樓也一前一后地掠上了屋脊,將那婦人的來路和去路都擋住了。
婦人淺笑道:“沒想到你們竟能發(fā)現(xiàn)是我。”
她的聲音也已便了,從一個平平無奇的女聲,變成了一個動聽到了極致的女聲。
陸小鳳道:“熊姥姥?”
婦人嬌笑道:“難道我看起來很像是一個老婆子么?陸小鳳?”
陸小鳳便嘆道:“一個真正的老婆子,一定已經(jīng)歷過了許多事,很少會像熊姥姥一樣,有這么無聊、這么變態(tài)的愛好,不過……”
婦人道:“不過什么?”
陸小鳳道:“不過,你的臉平平無奇,的確配不上你的聲音,或許你這聲音是假的?吞了變聲丸?”
婦人笑道:“你為什么不猜猜我這張臉是假的呢?”
言語之間,她就已把自己臉上的輕薄面具卸下來了。
那張平平無奇的婦人面之下,是一張明艷美人面。
她的確是個美人,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江湖上的女人來上一打,加起來怕是也沒有她一個人好看的。她嘴角的微笑帶著一絲倨傲,更多的是自信,她絲毫不畏懼被男人看著,因為她很明白,自己有這個資本,可以恃靚行兇。
她忽然嘆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花滿樓是個瞎子,在死前,也欣賞不了我的容貌了。”
這語氣之中,竟還有幾分惡毒的。
每一個惡毒的人見了花滿樓,都忍不住要拿他的眼盲來刺激他的。花滿樓眼盲了二十多年,被類似的話都不知道刺過多少回了。
他的面色沒有分毫的變化,只淡淡道:“這并不可惜。”
這女人道:“哦?”
花滿樓道:“能用糖炒栗子毒殺無辜之人的人,容貌再美,花某也不能欣賞。”
這女人道:“你是說我心如蛇蝎?”
花滿樓道:“絕不是。”
這明艷美人怔了怔,似乎搞不懂他的意思。
花滿樓道:“蛇蝎什么都沒做錯,人之惡,又怎能用他們來作比?”
明艷美人的臉色就變了又變。
她道:“反正你們幾個人,今日要死在這里,說什么話,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陸小鳳道:“你同我們有過節(jié)?”
美人道:“熊姥姥和你們無冤無仇,可是公孫蘭卻同你們有仇,有大大的仇!”
公孫蘭!
公孫蘭就是她的名字。
昔日盛唐之時,曾有“一舞劍器動四方”的公孫大娘,公孫大娘的劍器不但美麗,更是天下罕見的殺人招式。
時過境遷,劍器已漸漸失傳,到了本朝,這江湖上更是只有一個人會使劍器,這個人也姓公孫,乃是唐朝公孫大娘的后代,這個人就是公孫蘭。
公孫蘭身形一晃,忽然不知從哪里,拿出了兩柄短劍,這兩柄短劍亮得驚人,在日光之下一晃,閃出一種金屬特有的美好光澤,而這兩柄短劍的劍柄之上,又系著五彩的綢帶,她的身形美好得要命,一動起來,彩綢與劍鋒交相輝映,美麗異常。
對于劍器來說,美麗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武器。
男人多是視覺動物,所以舞劍器的女人必須要美,這美明艷而尖銳,只要有那么一點點,令這男人晃了神,那對他來說,這就是致命的。
當然了,大多數(shù)時候,公孫蘭都不會與人用劍器打斗,她的下毒功夫爐火純青,大多數(shù)她不喜歡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會明白自己是怎么上的西天。
但,花滿樓是個瞎子。
對于其他男人來說,美色或許是一種武器,但是對于花滿樓來說,公孫蘭之美,卻一文不值。
他端立于四重屋脊之上,太陽光直射在他的身上,將他身上的那一件充滿貴氣的白衫上的芍藥暗紋也照出了些,他長身玉立,一手持折扇,另一手背后,俊朗的臉上,雙眼清澈極了,雖然他的眼睛毫無焦距,但任誰也看的出,此時此刻他堅定的心性。
他今日絕不會放公孫蘭走。
他當然也不會殺公孫蘭,花滿樓為人仁慈,不喜殺人,但他一定會把公孫蘭送到官府去,讓她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公孫蘭卻并不怕。
她只道:“我之所以要殺你們,乃是因為你們殺死了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
這名字并不久遠,就在不久之前,她還跳上了百花樓的陽臺,企圖讓陸小鳳替她去做一些事情,只不過卻被壞兔子小谷給嗆回去了,后來,她在昆山殺死了朱定一家人,吃下月桂枝制成的藥丸,化身怪物,要取他們的性命。
在整件事情里,上官飛燕是一個被利用的角色,利用她的人名叫霍休。
可這同公孫蘭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公孫蘭的步子踏出來,露出一雙鮮紅的繡花鞋。
繡花鞋上繡著一只貓頭鷹。
陸小鳳忽然就已明白了,他盯著公孫蘭的鞋子,只道:“……紅鞋子,你是紅鞋子的人,上官飛燕也是紅鞋子的成員。”
公孫蘭微笑道:“不錯,我正是紅鞋子的創(chuàng)始人,姐妹們都叫我大娘,或許你也可以叫我公孫大娘。”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這倒是不必,公孫大娘的美名,放在你身上,怕是有些不太搭。”
能做出隨意殺人行為的人,說她是昔日的名劍客公孫大娘的后代,尚且要墜了公孫大娘的面子,又怎么能把公孫大娘的名號冠在她的身上呢?
公孫蘭卻并不生氣,她只盯著花滿樓那張俊朗而平靜的面孔,冷冷地道:“殺我姐妹者,都得死,我公孫蘭護不住其他的人,但紅鞋子的姐妹,我卻是拼死都要護住的。”
花滿樓道:“上官飛燕毒害無辜之人,這件事你可知道?”
公孫蘭大笑道:“是又怎么樣?這天底下的人這么多,死上一個兩個有什么所謂?能死在我們紅鞋子姐妹的手下,那已是那些死鬼高攀了。”
她的語氣滿不在乎,可是說到上官飛燕的死的時候,她那種陰寒與悲切,卻又是真實的。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雙標的如此明顯。
自己人是人,不是自己人,那就是豬羊、是螻蟻,隨便怎么殺、想怎么殺怎么殺、只要他們開心高興,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人命在他們手上,似乎都只是玩樂的道具而已。
公孫蘭就是這樣的人。
她殺人也不過是為了好玩而已,紅鞋子組織的形式做派本就是毒辣詭秘的,或許,也只有上官飛燕這樣行事狠辣的人,才會被公孫蘭所認可,吸納進這個組織里吧。
花滿樓靜靜地聽著,抿著唇,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是個很寬容的人,也是一個很會寬恕別人的人,但即使溫柔仁慈如花滿樓,此時此刻,卻也難以容忍公孫蘭這樣的人活在這世上。
花滿樓只道:“動手吧。”
公孫蘭道:“你不用兵器?”
花滿樓嘩啦一聲打開了自己的折扇。
木質(zhì)的扇骨,京城四寶坊的撒金紙,當代書畫大師徐大師的字畫,還有成色極佳的佛手翡翠的扇墜。
很名貴、很風雅的折扇,但不是一件好的武器。
公孫蘭冷笑一聲,提劍便刺。
花滿樓本是一個很招人喜歡的人,但不知為什么,公孫蘭一看到他那雙清澈卻無神的眼睛時,卻總覺得十分的不舒服,恨不得立刻將他殺之而后快。
這簡直是一種沒有由來的惡意,一種想要把美好毀滅、碾碎了的惡意。
她的動作輕靈而美麗,真的像是在舞蹈一樣,只是這舞蹈卻是一種死亡之舞,金屬的光澤如此耀眼,在空中劃過的每一道弧線,卻都隱藏著深沉而尖銳的殺意。
花滿樓冷靜接招,見招拆招。
轉(zhuǎn)瞬之間,劍鋒已至花滿樓的肩頭,花滿樓身子一側(cè),劍鋒便順著他的衣裳滑過,公孫蘭的劍鋒利無雙,如此沒有著力點的滑過,那劍刃之上的利氣,竟也能叫他的衣裳被劃破,連皮膚也被劃破了一點點,他的鮮血便順著那到傷口沁出了一點點,形成了一道殷紅的血線。
花滿樓動作不停,手中折扇,又朝著公孫蘭身上大穴擊去,公孫蘭冷笑一聲,轉(zhuǎn)身迎上——!
正在這時,花滿樓忽然覺得一陣眩暈,一腳踩在屋脊之上,竟好似踩在了一塊會浮動的海綿上一樣,輕飄飄的,甚至已沒了輕重。
他中毒了!
是公孫蘭的毒么?
不,絕不可能,她雖然擅長下毒,但非常驕傲于自己公孫氏的傳承,只聽這劍器的破空之聲,就能知道這劍器的劍身,一定得到了很好的護養(yǎng)。
愛劍之人,絕不可能給自己的劍鋒上涂上毒,因為這不僅是對劍客的一種褻瀆,更是對劍身的一種損害。
所以公孫蘭絕沒有在劍刃上下毒。
那是誰……?
花滿樓昏昏沉沉,強行穩(wěn)住身形退了幾步,心中只道:玉池沒有上屋頂來,她一定躲在安全的地方,那也很好……
忽然,耳邊傳來一聲驚呼,竟是公孫蘭從屋頂上摔了下去。
公孫蘭的輕功出神入化,怎么會從屋頂上摔下去?
答案很簡單,她也中毒了。
而屋頂上的最后一個人……陸小鳳也不可幸免,他苦笑了兩聲,喃喃道:“讓我自己從屋頂跳下去吧,省得待會兒站不住,也跌下去。花滿樓,你怎么樣?”
花滿樓苦笑道:“我的情況自然比你還要糟——”
二人雙雙落地,好在中毒沒有那么深,所以落地還算穩(wěn),那公孫蘭的情況就沒這么好了,她中毒好似格外的深,所以剛才連站都站不住,直接跌了下來。
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跌在了地上,發(fā)出了砰的一聲,還打翻了一桶水,那桶水嘩啦一聲全潑在了她的身上,更狼狽的是,這毒十分厲害,比她最為精妙的毒還要更厲害,叫人軟得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她跌在無數(shù)人踩過的地上,渾身都是灰塵,卻完全站不起來。
公孫蘭縱橫江湖,從來都只有她暗算別人,卻沒有別人暗算她,哪里忍得這種委屈?當場便厲喝道:“誰?是誰?!如此陰險做派!”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陸小鳳的情況雖然不太好,卻還是忍不住吐槽道:“等一等,你怎么有臉面去呵斥別人做派陰險?難道你自己化妝成熊姥姥去害人的時候很光明磊落?”
公孫蘭厲聲道:“住嘴!陸小鳳!”
她的身體狀況還在變差,從一開始的手腳發(fā)軟,逐漸變成了手腳麻痹,她甚至已經(jīng)連自己的四肢都已感覺不到了,心跳卻快得要命,也不知道是這奇毒的效果,還是她被駭成了這個樣子。
一個能走能跑能跳的人,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那一定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感覺的。
公孫蘭口不擇言道:“是誰,到底是誰!你敢做卻不敢當?!”
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愉悅之意響起:“是我!”
公孫蘭一愣。
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女聲,但是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聽。她的聲音很嬌、很柔,好似會隨風擺動一樣,但是又有一種嘶嘶的氣音,好似一條蛇正在發(fā)出聲音一樣。
這聲音她聽到過,是花滿樓身邊的那女人的聲音。
那個女人帶著帷帽,長長的紗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公孫蘭不是很在意,畢竟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女人,若是實在要泄憤,大可以在制住花滿樓陸小鳳之后,先在他們面前殺了這女人泄憤。
她唯一記得的,也就只有這女人纖細高挑的身姿了。
她甚至有點不會走路似得,扭起來妖妖嬈嬈的,還時不時就往男人的懷里倒,一副賤|人做派,實在叫公孫蘭很不齒。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女人竟是那只黃雀!
女人穿著淺色的衣裙,仍是那副妖妖嬈嬈的樣子,慢慢地走近了公孫蘭,蹲在了她的身邊。
公孫蘭的四肢徹底的失去了控制,連撐著身子都做不到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以一種非常狼狽的姿態(tài)躺在了大街之上,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正在對著她指指點點,這一切都讓公孫蘭難堪極了。
當然了,難堪倒是其次,關(guān)鍵是那種死亡的恐懼。
她接觸過很多次死亡,不過都是她讓別人死,所以很愉悅。等到了自己變成砧板上的魚肉的時候,她就覺得這感覺沒那么好了,反倒是很可怕、很絕望,幾乎令人快要發(fā)瘋。
她死死地盯著那個帶著帷帽的妖嬈女人,道:“你究竟是誰?”
女人一下子掀開了帷帽,露出了一張病態(tài)而絕美的臉,她的臉有那么一點紅,盯著公孫蘭,非常快速地回答道:“我叫玉池,枝玉池。”
公孫蘭對她怒目而視,道:“你想干什么?!”
枝玉池的眼睛就瞇了起來,審視著公孫蘭。
從這個角度,公孫蘭忽然看到,她的眼睛居然是暗金色的,瞇起來的時候,就會閃出那種冰冷的金色的光芒。
她伸出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輕快地道:“你要殺花滿樓,他是我的情人,所以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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