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02
展昭飛身掠起, 去追那紅衣的女子。
他的輕功不弱、腳程也很快,在夜空之中沖天而起,靈巧得像是一只竄上墻頭的貓兒一樣, 也難怪皇帝看到他輕靈的身姿之后,給了一個“御貓”的封號了。
如此好的身手, 如此上乘的輕功, 很少會有追不上的人的。
但這紅衣女子卻是個例外。
她的身形飄飄忽忽,好似一個根本沒有腿的人在飄一樣, 在這風雨交加的黑夜之中,她鮮紅的背影像是一盞血紅色的燈,在黑夜之中明明滅滅, 似乎要被吞噬,卻又始終保持著一點如豆般的光亮。
她與展昭始終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在這距離之下, 她長長的、如海藻一般濃密的黑發被夜風吹起, 掃過了展昭的臉, 展昭聞到一股奇異的冷香,帶著雨水與泥土的味道,不似活人,倒像是從墳墓里出來的死人。
她身形一晃,忽然隱入了黑暗之中。
展昭一愣,身形一頓。
他已追出了縣城。
這里是……?
這里已接近山腳之下, 是一座荒廢的宅子,這宅子也不知是荒廢了多久, 就連地上的枯草, 都能沒到人的小腿處。
此時一下雨, 一吹風, 枯草便發出一種颯颯的聲響來, 在這空曠而荒蕪的古宅子之中回響著,又有一些古怪的回聲相互應和著,叫人心里不免發寒。
展昭皺了皺眉。
他的薄唇輕輕抿起,一雙星目漆黑如墨、沉靜如水。他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驚慌、也無害怕,一撩衣裳的下擺,蹲了下去,手指一晃,火折子便亮了起來,照亮了他一半的面龐。
展昭查看了一翻,卻見地上并無人的腳印。
這本是很不可能的,現在正在下雨,雨勢卻不大,泥土變得濕潤松軟,只要有人走過,就該留下人的腳印的。
即使輕功再高,也需要在地上借力,即使高如盜帥楚留香,也絕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踏月無痕”。
他忽然有些荒謬地想道:難道這女子真的是鬼不成?不然為什么其他人絲毫不去注意她呢?
他如此想罷,又復而搖頭,在心底道:展昭啊展昭,怎么連你也信起那怪力亂神之說了。
他復而起身,又看了一眼這古宅已然老化斑駁的大門,用巨闕寶劍的劍鞘,緩緩地推開了門。
大門發出“吱呀”的一聲,在這寂靜之地格外的刺耳,展昭面色不變,抬腳踏入其中,忽然一陣風吹了過來,身后的大門砰得一聲關上,展昭用余光掃了一眼背后的大門,雙眸已冷了下來。
展昭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對誰都是一副如沐春風般的樣子,他帶人溫和、說話有理、又細心穩重,在入公門之前,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儒俠。
然而,儒俠儒俠,除了一個儒字,更重要的卻也是一個俠字。
俠,以武而入世、以武而救世。
武,就是殺人術。
一個修行了二十多年劍法的俠客,饒是他再儒雅,骨子里卻也絕對帶著血性,只要是江湖中人,這一股血性就是絕對抹不去的。
此時此刻,展昭周身的氣場都已變了,變得更加警惕、殺氣鋒利卻內斂、不動聲色之間,巨闕寶劍已在手。他渾身的肌肉都已處在了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不算太緊張、也不算太松弛,若有人伏擊,他立刻就能做出反應。
這古宅雖然荒廢,卻并算不得小,大門進來之后,有正院、正廳,又有內門,進了內門,接連過了好幾個小院子,又有一個園子,院子里有廢棄的湖景假山奇石,雖然以展昭的眼光來看,那奇石算不得太好,假山的造景也差了些意思,但在這西北苦寒之地,卻已十分難得。
整個古宅最陰暗、最角落的地方,是一座小姐的繡樓。
兩層高的繡樓,一層高挑,二層的屋頂卻是矮到得讓展昭彎著腰,一二層之間只有一座活動的樓梯,應當是供下人們給小姐送食水上來的,等下人們走了,小姐一個人獨留在繡樓之上時,這活動梯就要撤掉。
展昭燃起火折子,在這繡樓之上摸索,繡樓之中滿是灰塵,地上放著一雙做工精巧的繡花鞋,而繡花鞋正上方的房梁之上,一根繩子正晃晃蕩蕩,展昭神情一凜,已上前去查看這繩子。
不是麻繩,是床褥之上鋪的被單撕成的條。
房梁之上有磨損的痕跡……這里真的曾有女子上吊過。
展昭心頭一跳,一種說不出的悲憫、說不出的同情忽然自心頭慢慢地泛起,他盯著那一根用于上吊的繩子,閉了閉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此地也無人。
那紅衣的女子,來到這古宅之后,好似忽然從人間蒸發了一般,誰也找不到了。
而這古宅的主人又是誰?這樣的宅子為何荒廢?死在繡樓里的人又是誰?
此地距離縣城其實算不得多遠,縣城之中的那些乞丐,又為什么不來這里躲躲雨?無論如何,都比在泥濘的街角縮著要舒服上太多吧。
這里簡直處處都是古怪,古怪到讓人的心里都發寒。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自那放置活動樓板的地方一躍而下,輕巧落地。他本是想從窗口躍出的,卻不想,這繡樓簡直比監牢還要更嚴酷些,就連窗口也都小小的,人是絕對無法從這窗口上通過的。
——明日去了縣衙,還要問問這古宅的事情。
展昭如是想到。
他遍尋不到那紅衣女子,便打算先行打道回府,等明日調查之時,再走訪走訪,看看有沒有人認得那紅衣女子。
他又路過了那個有廢棄湖景、假山奇石的開闊園子了。
不難窺見,從前住在這里的人,生活一定過的很不錯、很富足。
展昭的步伐忽然停住了,他的神情微變,雙眸緊緊地盯著那一片湖景。
這本身是廢棄的湖景。
廢棄湖景的意思就是……這里只是一個大坑,坑里沒有水,因為西北的干旱與貧瘠,這坑里甚至連尋常廢棄湖底會有的淤泥都沒有,只有干硬的砂礫鋪在坑底。
可是,現在,這湖里竟已灌滿了水,疾風驟雨之下,水面皺出碧色、又被砸下的雨滴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在這黑漆漆的夜里,就著一點點的月光,竟也亮起了一點點的波光,冷寒寒、慘碧碧的波光。
那紅衣的女子正正站在水里!
她仍背對著展昭,漆黑的長發濕淋淋的貼在身上,那一襲紅衣散在水面之上,好似蕩開的血,一圈又一圈,她半身都沒入水中,卻渾然不覺,仍一步一步,往湖的中心走去。
她在尋死?
她在尋死!
展昭心頭大驚,身體的反應簡直比腦子還要更快,飛身掠起,借著湖中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一踩,在水面上連掠三步不落水,伸手就要將那女子抓住。
那女子的身形卻又是一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落入了湖水之中,干干凈凈、遍尋不見。
展昭幾乎是連考慮都沒考慮一下,就飛身入水,沉入湖中,去尋找那紅衣的女子。
他與那紅衣女子素不相識,卻也絕不可能看著她投湖自盡。
人命放在他的面前,他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水下的能見度很低,這湖水并不清澈,好在那女子穿著一身血紅血紅的衣裳,散落在這樣的水中,也能窺見一二。
那件紅衣,正在更深的湖底之下!
展昭朝那地方游去,盡力伸手一抓,就將那紅色的衣裳抓進了掌心。
展昭一愣。
冰冷而吸飽了水的紅衣,輕飄飄的。
……只是一件紅衣,沒有人,根本就沒有人。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明白中計,展昭心道不好,立刻就要上浮,正在這時,他的后腦勺上忽然覆蓋上了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展昭的頭發。
一只勻稱柔美、膚若凝脂,卻蒼白得像鬼一樣的女人手。
這只手竟好似是憑空冒出的。
女人手惡狠狠地將展昭朝水底壓下去,出手就是殺人招,竟是要將他活生生溺死在這寒冷的湖水之中。
展昭唇邊溢出了一串水泡泡,動作卻絲毫不曾猶豫,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有人之時,一個肘擊便擊了出去,重重的擊中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一下子張開了嘴巴,因胸前的劇痛而一下子放開了手,她的雙手在水中胡亂的抓了幾下,似乎想要抓住展昭,展昭的身子卻已轉了過來,一雙漆黑如墨的雙眼盯住了暗算他的人。
女人。
……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毫無疑問,就是展昭今天要追的那個紅衣女人,此時此刻,她只穿了一件純白色的里衣,用一根細細的腰帶勒住纖腰,她的腰肢細得讓人想到水蛇、想到柳枝,寬大的袖子與里衣的下擺在水下飄起來,或許是因為剛剛展昭那毫不留情的肘擊,她的衣襟都已亂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她的臉色蒼白得要命,眼角向上挑起,又好似用鮮血做的血線來延長眼角,有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媚意,她唇色鮮紅,潔白的貝齒緊緊地咬住自己的紅唇,臉上浮現出一種痛苦的神色來。
她要殺展昭,展昭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那一個肘擊,只怕是讓她傷得不輕,浮在水中,竟是好似不敢靠近他一樣。
展昭瞇了瞇眼,伸手朝她抓去。
一切等到了岸上再說。
那女人見他靠近,神色卻忽然又變了,重重朝他揮下一爪,她的纖纖玉指忽然出現了鋒利的勾爪,若是被抓上一下,一定就是一個血肉模糊的爪痕。
展昭早有防備,巨闕在水中一轉,只用劍鞘處將她抓來的手擊了一下,女子不會武功,哪里有展昭的動作靈巧,剛伸出的爪子被打了一下,一下子就縮了回去,她有些驚慌的張了張嘴,嘴中又是一串咕嘟嘟的泡泡,表情也變的更加的痛苦了。
水下無法說話,展昭欲先制住她,等上了岸之后,再細細審問。
可變故卻又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有人在他的身后,拖住了他,將他的四肢緊緊地纏起來,往水底帶去。
……不,不是人,是衣服。
是那一件鮮紅的衣裳。
那衣裳好似已有了生命,用兩個袖筒纏住了展昭的身體,展昭一驚,下意識的往后一擊,卻只擊中了這件空蕩蕩、輕飄飄的紅衣裳,一種不同于湖水的、冰冷的寒氣正順著他的身體游走,好似是一張細密的大網,要將展昭整個人都網在里面。
那個只穿著白色里衣的美貌女子捂著心口,正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展昭。
剎那之間,那件詭異的紅衣,就已將展昭拖下了三四米的水深,展昭高昂著頭,臉色已然變得蒼白。
他肺部的空氣已空了,此時此刻,他全憑閉氣的功夫在撐著,可是人畢竟是人,不是魚,絕無可能在水下一直存活,他劇烈的掙扎,紅衣像是一個呢喃著的情人一般,纏眷著他,將他的窄腰拖住,又像是撫摸一般,輕輕地覆在他的喉結與心口之上。
他的心咚咚咚得狂跳起來,這不是心動,這是死亡的恐懼!
他忽然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齒,渾身的肌肉也都緊緊地繃了起來,脖頸側的青筋一條條的凸起,剎那之間,劍鋒好似照亮了整個湖底,巨闕寶劍已然出鞘。
他毫不猶豫,反手一劍,朝自己身后刺去,只聽一聲刺耳的撕拉聲,那一件血紅的妖衣,就已被這柄名刃劃成了兩半,這衣裳真的好似個人一樣,被從正中劈開之后,瞬間沒了力氣,掙扎了兩下,松垮垮地放開了展昭,朝湖底沉了下去。
可這一擊,卻也已用盡了展昭的力氣。
這血紅的鬼衣之上,覆蓋著一種非常冰冷的氣息,好似可以奪走人的陽氣一般,僅在他身上纏了片刻,就已令他氣力全失。
他用了最后的力氣斬破鬼衣,卻也再沒力氣往水面之上游了,他只覺得身子很沉、很沉,胸口痛得要命,這是無法呼吸的滋味,腦袋里昏昏沉沉,甚至連眼前也已快看不清楚。
他往更深的湖面之下沉去——
忽然,有什么東西抱住了他。
是人,是那個女人。
她也同樣在水下沉了很久,可是她卻好似一點兒都不需要呼吸似得,雙眼仍然清明,動作也依然靈活,她看了展昭好一會兒,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得,朝他游了過去。
然后,這女人沒有絲毫心理障礙似得,將自己鮮紅的嘴唇貼在了展昭蒼白的薄唇之上,為他渡一口氣。
珍貴的空氣,在唇齒之間,被渡給了展昭,雖然只有一點點,也足夠讓近乎昏迷的展昭活過來,他的眼睛緊緊地閉著,雙手卻忽然伸出,本能版的抓住了這救命的稻草,一串水珠從他們的唇間蕩出,女人瞇了瞇眼,伸手去撫他的嘴唇。
展昭霍地睜眼,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上去,扣住了女人纖細的腰肢。
……她的腰真的很細。
只可惜此時此刻,在這鬼氣森森的湖泊之中,無論是誰,都絕不可能升起一點點的旎綺心思的,展昭此舉,不過是為了帶著她回到水面之上。
女子似有些驚慌,掙扎了兩下,只可惜展昭的手穩穩當當,力度適中,不叫她難受,卻也絕不可能放她離開,剛剛經歷過瀕死的瞬間,展昭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本是一個相當溫柔的人,此時此刻,他的側臉看上去卻多了幾分冷酷之色。
只看這樣的神色,誰若是他的階下囚,那日子一定不會太好過的。
女人的眼角垂下來,有點可憐兮兮的,她作勢要推展昭,展昭的手卻牢牢的卡著她,帶著她向水面之上浮去。
片刻之后,他們濕淋淋的腦袋終于從湖面下浮了出來。
雨竟然已經停了。
除了他們浮出水面所發出的那一聲水聲之外,整個古宅靜悄悄的,寂靜得好似墳墓。浮云散去,月亮重新掛在也夜空之上,格外的高遠,卻也格外的冷漠,冰冷而皎遠的月光落在了湖面之上,讓漆黑的湖面也泛起了一點點銀光。
月光還落在了兩個人的臉上,展昭此時此刻,才有心思去看這個女人的臉。
……美,實在是很美。
她實在是個美人,眼睛微微上挑,即使沒什么感情、沒什么意思的時候,只肖稍微瞇一瞇眼,眼波就從她的眼中蕩開,從眼角流出一種纏眷之意來,十個男人見了,倒是有九個都要被勾走魂魄。她的唇并算不得太薄,也算不得太厚,像是櫻桃一樣豐潤。
此時此刻,她蒼白且狼狽,月光撒在了她的身上,她漆黑的頭發凌亂的貼在她的臉上,被湖水浸透的白色里衣十分單薄,貼在她極其富有女性美的曲線之上,寒冷的夜風吹過,她忽然簌簌地發起了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要掙脫展昭的桎梏,甚至想要重新跳回湖水里。
展昭一言不發,抿著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一般來說,他不愿做出什么違背女孩子意愿的事情。
但不是現在。
一開始,是她引誘他跳下湖水之中,拋出那一件紅衣,誘他往深處游,又是她忽然伸手,緊緊拽住他的頭發,將他往水底下摁,若不是他那一肘,怕不是現在早做了水鬼了。
可是,她又的確救了他,在那一件紅衣鬼魅般的纏上來的時候,若不是她給他渡的那一口氣,展昭現在恐怕還是水鬼。
她是誰?她為什么要做出如此矛盾的行為?還有那一件血紅的鬼衣,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又為什么會被她穿上?
這一切都是迷。
這個妖媚至極的女人簌簌地發著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唯有眼角那一抹鮮紅的血線,與她如櫻桃般的嘴唇為她增添了幾分顏色,她還在掙扎,展昭忽嘆了口氣,沉聲道:“莫動,先上岸!
女人歪了歪頭,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她杵在原地,像是一株杵在淤泥之中的荷花一樣,完全不打算配合展昭的工作。
展昭抿著唇看著她,忽然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姑娘,得罪了!
他的手本來已放開了女子的腰身,此時此刻卻又不得不再貼上去,他的手修長而有力,扣在她的腰上時,簡直就好似是一件掙脫不掉的枷鎖一般,他穩穩當當地帶著這女子,游到了岸邊,雙手一托,就將她托上了岸,他手一松,女子就掙扎著站了起來,一看就是想跑。
展昭如何能叫她跑?
他一借力,整個人便也踩在了岸上,身形一閃,攔住了她,女子簌簌地發著抖,赤著雙腳,簡直連站都站不住了,她盯著展昭,不自覺的一步步后退,一言不發。
……這樣子,倒像是展昭欺負了她一樣。
眼見她又要掉回湖水之中,展昭當機立斷,伸手抓住了她,修長雙指一晃,已將她周身大穴悉數封住,這美貌女子瞪大了雙眼,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她絕不會倒在地上的,因為展昭已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簡直比她的嘴唇還要更柔軟。
展昭早在扶住她腰肢的時候,就已感覺到了,她的腰柔軟纖細如柳枝,卻又好似比柳枝更容易折一樣,只叫人覺得,手上只要稍微用上那么一點點的力氣,就能將她攔腰折斷。
此時此刻,她渾身也好似一點力氣都沒有、一點骨頭都沒有一樣,展昭為了制住她,不得以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卻只見她軟綿綿地倒下,他伸手去接,懷中便多了一點點的重量。
……她好輕,輕得簡直不像是一個人的重量。
忽然,又是一聲雷響。
月亮又被烏云遮了起來。
冷風更冷,樹葉的響動也更加密集,這一場雨竟沒有結束,又一滴一滴的落下了下來,沉重非常。
此時此刻,不宜留在室外。
展昭忽嘆了一口氣,他的神色已放松了些,一雙黑眸如水玉一般,此時此刻,他已恢復了那一種溫潤的氣質,身上多余的殺氣,也已煙消云散了。
他只又道:“姑娘,得罪了。”
說著,雙手微微一使力,竟把懷中這位又輕巧、又美麗的女子給橫抱了起來,抱著她找地方躲雨去了。
展昭并非見色起意之人,也根本無意占女孩子的便宜,他雖抱著這個女人,但雙手卻絕沒有一絲不規矩之處,而眼睛也絕沒有朝不該瞟的地方瞟去。
但他的懷中畢竟有一個女人。
她是一個非常富有女性美的女人,濕淋淋的頭發上帶著一股冷香,卻和他在追逐她的時候聞到的那種味道完全不同。她的身子軟到像是云朵,貼著他的胸膛,卻又冷到好似一塊冰。
這塊冰在接觸到男人充滿炙熱血氣的胸膛之時,忽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倒吸聲,好似是被燙到,展昭下意識去看她,卻看到了她眼角的那一抹血線。
……眼紅得刺眼,像是要流出血淚來一樣。
她也正在看著展昭,一言不發,在展昭和她的目光對上的時候,她忽然勾起嘴角,輕輕地笑了笑,她的眼角瞇起,一點點的眼波都好似要從這里蕩出去,溺死所有膽敢看她一眼的男人。
這的的確確是一個美人,是一個世間罕見的美人。
即使是展昭這樣的男人,在見到這笑容之后,還是被晃了一下,神情有瞬間的停滯,片刻之后,他抿著唇,移開了視線,抱著她掠了幾步,落入了古宅荒廢的一個屋子里。
他閃身進來的時候,外頭已又開始風雨大作了。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帶來瞬間的白晝,讓展昭看清了這屋子里的構造。
這是一間三進的屋子。
不是年輕小姐的閨房——年輕小姐的閨房應該是角落里那一棟監牢般的繡樓,這看起來更像是少爺的屋子,三進的屋子,有正廳、有臥房、有書房,開闊得很,也豪華得很。
……真是諷刺,同樣都是骨肉,女孩子住在陰暗逼仄的繡樓之中,好似坐牢,而男孩子住在這三進的寬敞屋子里,地上鋪著花磚、墻上掛著書畫,處處都是巧思、處處都是貴氣。
他忽然就覺得有些不舒服,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
懷中的女子也知道自己跑不了,將頭靠在展昭的肩膀之上,有些懨懨的,又顯得多了幾分乖順,見展昭站在這里并不走動,她輕輕地道:“左邊是臥房。”
她的聲音有幾分沙啞。
不是女孩子的輕靈,而是一種成熟女子所散發出的慵懶……她好像有點累,聲音里帶著一股倦意,這種倦意卻也帶著媚意,像是一只修煉千年的狐貍一樣,隨時隨地都在引誘著人,就連聲音,都好似是一只柔若無骨的手,輕輕地自人身上撫過,留下一點癢意。
展昭抱著她的手也忽然僵了一下。
他掃了這女人一眼,俊朗的面容之上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若細細去看,卻能看出他的耳根子似有一點微紅……他張了張嘴,只道:“多謝。”
……也不知道在謝點啥。
他抱著她,大步走進了臥房之中。
臥房果然也是公子哥的臥房,不僅有少爺的床榻,角落處還有給小丫頭值夜的時候睡的榻,他沒有什么猶豫,徑直朝少爺的床榻走了過去,見榻上的寢具并未沾染什么灰塵,便輕輕地將那女子放下了。
那女子便軟綿綿地倒在了榻上。
……她的身材真的非常之好,玲瓏有致,如此躺下,簡直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拒絕。
展昭的目光卻已到了別處。
他一向秉承著非禮勿視的態度,即使這女人現在是他的階下囚,也絕不多看、絕不欺辱,他只是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見了一個大柜子,便走了過去,里頭果然有些還沒被蟲蛀的衣裳,他翻出一套,正要給那女子送去,卻忽然又想到了她冰冷而瑟瑟發抖的身軀,手中的動作一僵,接著去翻,翻出了一套略厚的衣裙,送去給她。
她渾身上下的大穴都已被展昭封住,展昭要她什么樣子,她現在就得什么樣子,展昭轉身回去的時候,她仍是乖乖順順地仰躺,一雙總是含情的美目濕潤地望著展昭,胸口緩緩地起伏著,唯一能動的手,也已緊緊地攥住了被單。
一個女人被男人抓住,本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展昭只看了她一眼,動作就忽然一頓,他別開了眼,只道:“我只問姑娘一件事,若姑娘答應,就為姑娘解穴!
榻上如狐貍一樣嫵媚動人的階下囚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一下,又用那種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問!
展昭道:“我為你解穴,你去換上新衣,但不能跑,你若再跑,我再制住你,就絕不會再管你舒服與否,你答應么?”
他的聲音清朗,帶著五分柔和之意,另外五分,卻仍是一個江湖俠客對待自己俘虜的冷酷。
——他若不想讓她跑,她是絕跑不掉的。
女子幽幽地道:“我有拒絕的余地么?”
展昭抿唇不答,伸手解開了她身上的大穴,又將衣裙放在她的身邊,順手放下了帳子,自己背過身去。
他只道:“姑娘請自便。”
帳子里便響起了窸窸窣窣、換衣裳的聲音。
展昭握劍的手,似乎也忍不住蜷了蜷,他是個正人君子,又不是喜歡闖進姑娘閨房里的采花賊,站在帳子外頭,聽著女人換衣裳的聲音……這種經歷對于展昭來說,也著實過于新鮮了。
若有人細看,就能看到,這俊朗男子的耳朵似乎有一些微紅,他的脊背也似乎有一些僵直,他好似有點想去屋子外頭,但是理智卻又阻止了他。
他不僅不能走,耳朵還必須要靈敏,以防這個隨時隨地想逃走的女子真的逃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纖纖玉手撥開了帳子,她輕輕地道:“衣裳,我已換好了!
展昭聞言,轉過身來,卻是一愣。
因為她只是換了里衣,仍是薄薄一層,赤著腳,坐在塌邊上,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展昭。
展昭微微地皺起了眉,卻也實在不好對一個陌生的女子囑咐些什么。
女子的出臉色依然蒼白,也依然有些發抖。
展昭垂下眸子,看著她蒼白的手,手指尖也有些發抖。
展昭忽嘆了口氣,溫聲道:“請等片刻。”
身邊放了一把木椅子,展昭忽然抬腳便踹,將這椅子拆得七零八落,又見燭臺之上還有著沒用過的蠟燭,他從地上拾起一片木屑,朝那蠟燭上的棉線彈去,棉線與木屑摩擦之后,竟是忽然就亮起了燭火,他又拿過蠟燭,點燃這一堆木頭,用以取暖。
……他身上本是帶著火折子的,只不過跳下湖水之中,火折子都已濕透了,故而才用這種法子取火。
這根本已不是普通江湖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了,可是在展昭這里,卻顯得舉重若輕,實在是輕松得很。
篝火亮起,他席地而坐,只對那不肯好好穿上厚重秋衣的女子道:“姑娘若冷,取暖請自便!
女子就勾起嘴角,輕輕地笑了笑。
她只道:“你身上的衣裳還濕著,你為什么不換一件干凈的衣裳呢?”
說著,她便款款從榻上下來,坐在了篝火的另外一側。
她艷麗而嫵媚的面容,也被這篝火所照亮了。
展昭平視著她,只道:“某無妨,不勞姑娘費心!
不卑不亢,溫和有禮。
女子歪了歪頭,瞇了瞇眼,眼角處的眼線血紅血紅。
她道:“你叫某?”
展昭道:“在下展昭!
女子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我是琥珀。”
展昭微微一怔。
琥珀,沒有姓氏……比起名字,或許更像是花名、假名之類的,但他什么也沒問,只是微微一頷首,道:“琥珀姑娘。”
琥珀道:“嗯。”
展昭:“…………”
嗯?這算是什么回應,實在是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有些無奈,抿了抿唇,又道:“琥珀姑娘,展某無意冒犯,只是身為官差,辦案之需要,展某只問幾個問題,絕不多為難姑娘!
琥珀烤著火,用一根手指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瞇著眼睛,聽到展昭這樣說,她又睜開了雙眼,似乎有些茫然,卻也道:“你問吧。”
展昭的目光便釘在了琥珀的臉上。
他沉聲道:“姑娘不是劉三的左鄰右舍,為何會在劉三的媳婦驚叫之后,立刻出現在圍觀的人群之中?”
琥珀歪了歪頭,道:“劉三?”
展昭道:“不錯。”
琥珀道:“劉三是誰?”
展昭皺眉,他正欲說話,卻見琥珀的臉上泛起了一種病態的紅色,她神色有些古怪、茫然,好似已有些恍惚,然后,她忽然大大的打了個噴嚏,渾身打起了擺子,竟一頭就往火堆里杵去!
展昭大驚,行動快如閃電,轉瞬之間,就已抓住了琥珀的肩膀,將她往后一帶,琥珀軟綿綿地倒在了他的懷里,雙眼無神,不住的打著擺子。
一個驟冷之后又驟熱的人,本就有可能忽然打起擺子的!
展昭扳住她的肩膀,急聲道:“琥珀姑娘?琥珀姑娘?你怎么樣?”
琥珀茫然地睜眼,昂起了頭,茫然地看著展昭。
然后,她櫻桃般豐潤的唇里,忽然吐出了一口氣,一口帶著清幽香的氣。
展昭暗叫一聲不好,立刻就要放開她,可他的手腳卻忽然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簡直連撐都撐不住,琥珀一只手摟住了他的腰,盯著展昭蒼白的臉色,唇角慢慢、慢慢地勾了起來。
她輕飄飄地道:“展官爺、展大爺,你往我心口上撞了一擊,叫我怎么還你的好呢?”
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寒森森的勾爪已又出現在了她的手指之上,像是野獸才有的利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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