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 下訪婁山(二)
村委會在村中,村委會的房子和尋常人家的房子沒什么多大的區(qū)別。一樣的三間低矮平房,露出黃磚的墻,破舊的木門,和糊著紙的窗戶。只不過,院子比一般人家要大一些,里面平整的泥地上豎了一個籃球架,上面藍(lán)色的漆都已經(jīng)剝落,銹蝕得像是老人臉上的老年斑。
籃球架下是那輛在高速出口處被抬走的那輛黑色奧迪,上面落滿了灰塵,竟有幾分英雄落幕的凄涼感。
許單看到梁健在看那輛奧迪,輕聲笑道:“車子沒人開,就一直這么放著,現(xiàn)在估計(jì)是開不了了!”
梁健接話:“既然抬來了,為什么不用?”
許單笑了一下,答:“不是自己的車,用起來不夠理直氣壯。”
梁健笑了笑,不再接話。許單迎梁健進(jìn)了三間平房中間的那間屋子,木門嘎吱著被推開,一陣熱浪迎面而來,竟是比外面還要熱一點(diǎn)。
木門里面是一間大約二十多平方的屋子,頭頂一個吊扇正在噶幾噶幾地轉(zhuǎn)著,可扇下來的風(fēng)都是熱的。梁健無意識地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許單看到,自嘲道:“這里條件簡陋,肯定比不上梁書記的辦公室,委屈梁書記了。”
梁健就當(dāng)聽不出他話里的嘲諷,只是掃了一圈這屋子里的擺設(shè)后,在一張老式的竹椅中坐了下來。屋子里總共就三張椅子,梁健和許單,還有明德一人各一張,小五和沈連清站了一會后,走了出去。
門輕輕帶上。許單看著梁健,問:“梁書記和明局長今天突然造訪婁山村,有什么貴干嗎?”
“就是想來看看。”梁健回答。許單問:“那看到你想看到的了嗎?”
梁健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許單問:“梁書記又搖頭又點(diǎn)頭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梁健不答反問:“我猜你,應(yīng)該還不到三十歲吧?”
許單微怔,旋即點(diǎn)頭:“梁書記是覺得我太年輕,不夠資格跟你對話嗎?”梁健笑著回答:“自然不是,我只是比較好奇。你既年輕又有才華,怎么會甘于留在這村里?”
“人人都不愿意留下,那這村里豈不是就沒有人了?總要有個人留下來不是嗎?”許單回答。
“村民好像很信服你。”梁健又說。
許單回答:“人在絕望的時(shí)候,總是會相對容易對別人產(chǎn)生信任。”
第一眼看許單,似乎很沉穩(wěn)。可才幾句話,梁健就已感受到他畢露的鋒芒,肆無忌憚的犀利。梁健不知道他是自信,還是狂妄。但不管如何,他還是欣賞這個年輕人的。
梁健問他:“你是說,現(xiàn)在婁山村的百姓,都已經(jīng)絕望了嗎?”
許單看著梁健笑了一下,滿是嘲諷:“一個人如果連家都沒有了,難道還不夠他絕望嗎?”
“如果我沒記錯,婁山村的地并沒有什么要被征用這類事情吧?”梁健疑惑道。許單抬手指了指窗戶,透過破損的玻璃看外面,即便是夏天,一眼望去,也幾乎看不到什么綠色,只有黑色和黃色。
許單的聲音忽然凄涼:“我還記得小時(shí)候坐在這里望出去的景象,那是滿目的綠色,可現(xiàn)在田里連個玉米棒子都種不活,這還是家嗎?就算是,這家還能住得下去?你們政府確實(shí)沒有任何征用之類的政策下來,但你們這是在任由我們自生自滅啊!百姓也是人,不是芻狗,經(jīng)濟(jì)可以發(fā)展,可為何要拿我們的健康和家園來作為犧牲?”
許單說到最后,直愣愣地盯著梁健,神情平靜,可眼神卻一點(diǎn)也不平靜。梁健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他本有很多話想說,想告訴這許單,讓他耐心等等,他會努力給婁山百姓一個公道;想告訴婁山的百姓,政府里還是有一批人是愿意為了他們而努力的,讓他們不要對他們失去希望……可此刻,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詞窮?他多久沒有體會過了?
梁健沉默。許久,許單移開了目光,呵呵笑了一聲,道:“梁書記要是沒其他的話要說的話,就請回去吧。我們婁山村的人對你們這些人不太感冒,別看著他們好像挺信服我的,但要是讓他們誤會我跟你們有點(diǎn)什么,你們今天搞不好就走不出這婁山村了。”
明德聽了這話皺了皺眉,毫不猶豫地呵斥:“許單,你別危言聳聽。真要是鬧起來,對你們婁山村有什么好處?”
許單看了明德一眼,那眼神好像明德是個白癡,說:“你覺得我們婁山村還在乎什么好處不好處嗎?這么些年,我們各種方法都用盡了,早就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你以為省里對我們做什么都好像不追究是為什么?那是因?yàn)樗麄冎溃覀冞@些人早就是那紅了眼的狼,時(shí)刻準(zhǔn)備著跟你們同歸于盡。他們不敢撕破臉,怕被世人唾罵,就只好一次一次地吃啞巴虧!”
許單的話,讓明德的臉紅了紅,又白了白。梁健看了明德一眼,示意他別沖動,起身站了起來,對許單說到:“今天你說的,我會好好記著。希望我們下一次見面,你會對我更和善一點(diǎn)。”
“請吧。”許單冷臉?biāo)涂停瑢α航〉脑挓o動于衷。梁健笑了笑,走出門。門外小五和沈連清站在門口,臺階下,是許許多多的村名,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看到梁健他們出來,頓時(shí)騷動起來。
有人喊:“許單,車子不能就這么給他們了,沒有四十萬想都別想!”
梁健轉(zhuǎn)頭看向許單,笑著說道:“之前你說你們已經(jīng)什么都不在乎,看來也不全是。”許單看了喊話的那人一眼,才轉(zhuǎn)頭看向梁健,勾著嘴角一笑,說:“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我們還想活著給你們多添些堵,總是需要些錢生活的,不是嗎?”
梁健沒有說話。許單轉(zhuǎn)頭面向前面那些村民,提高了聲音喊:“他們不是來贖車的。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可不想走,市委書記和公安局局長可不是天天都能逮到的,而且那幾個干警都被留在了村外,這可是絕佳的機(jī)會。許單雖然有些威懾力,但這些人對政府人員的仇視程度,明顯已經(jīng)壓過了他所積累下的威懾力。下面沒人動。
許單皺了皺眉,正要說話。有人撥開人群站到了梁健面前,目光在梁健身上打量了一番后,看向許單,說到:“小單啊,今天這市委書記和明局長送上門來,可是天上掉的大餡餅,你可不能就這么放過了!說不定,這么些年政府都不肯兌現(xiàn)的承諾一下子就答應(yīng)了。”
許單眉頭緊皺眉頭,沉了聲音:“李叔,不能胡來!讓他們走。”
這李叔是個百八十斤的壯漢,黝黑的皮膚,還剃了個光頭,一條灰色T恤,灰兮兮的,兩只短袖都擼到了肩膀處,露出他那結(jié)實(shí)泛著油光的肌肉。聽得許單的話,這李叔臉色一冷,說道:“小單,你這可就不對了!過了這一村可就沒這店了,你要是想放他們走,那就別怪你李叔我今天不給你面子了!”
李叔背后的那些村民雖然沒有表態(tài),可那毫不動搖的腳步就已經(jīng)證明很多。許單臉色陰沉,眉頭緊皺,盯著李叔,抿著嘴不說話。
梁健看著他們,笑了笑,拎了拎褲腳,在臺階上坐了下來。他這一坐,驚得可不止是明德沈連清等三人,還有面前這些村民和許單。
許單見梁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愣了愣后,冷笑了一下,索性退開了兩步,擺出了一副看戲的姿態(tài)。而明德卻是緊張得不行,湊過來小聲問:“梁書記,你這是做什么?”
梁健笑答:“沒什么啊,這一時(shí)估計(jì)也走不了,站著也累,就坐下來歇歇。來,你也坐。小沈,你也過來坐。”
沈連清雖然驚訝,但他對梁健的了解到底要比明德多很多,見梁健招呼他,毫不猶豫就走過來一屁股坐到了梁健的旁邊。明德急得快哭了:“梁書記,你這……這……太胡來了!”
說完,他像是已經(jīng)心死若灰了,索性也身體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嘀咕:“算了,我明德算是栽你梁書記手里了!”
梁健笑笑,毫不在意明德的話。他轉(zhuǎn)頭看向那臉上驚疑不定的李叔,笑問:“既然大家不想讓我走,那我就不走了,大家想說什么,現(xiàn)在可以說了。李叔,是嗎?要不就由你代表一下大家,跟我說說?”
梁健的姿態(tài)從容不迫,倒是讓對面這些人沒了底。李叔打量著這個比他要年輕幾歲的市委書記,看著似乎斯斯文文,倒好像有些真膽色。他在心底猶豫來猶豫去,還沒想好要不要開口的時(shí)候,身后有個大媽先沉不住氣,搶了先:“你不說,我來說。大概六年前左右……”
大媽的聲音開始帶著眾人進(jìn)入回憶,時(shí)不時(shí)還有人補(bǔ)充一下。這大約六年時(shí)間的經(jīng)歷講下來,是一段不短的回憶。梁健聽下來,大媽似乎講得還算中肯,并沒有一味的抹黑婁山煤礦和政府。而婁山村與婁山煤礦和政府之間的矛盾主要出現(xiàn)在大約四年前左右。那時(shí)候,因?yàn)槊旱V的開采,對婁山村的村民生活已經(jīng)開始產(chǎn)生比較嚴(yán)重的影響,尤其是環(huán)境方面。當(dāng)時(shí),村民向上反映了幾次一直未果,就跑到市政府門口去鬧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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