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海，和平酒店。

        平時就人來人往的酒店門口此時更加熱鬧，一輛輛汽車載著這座城市最重要的上流人士在這里停下，門口的侍應生忙不迭地打開車門，彎著腰，微笑著迎接著那些衣冠楚楚的人。

        燈紅酒綠，觥籌交錯，這是他們的夜生活的寫照，也是這座城市進入夜晚后最真實的樣貌。這座城市的夜猶如像是另一個世界，無論外界是怎樣的硝煙彌漫，哪怕炮彈已經落到城市中央，她的夜晚依舊讓很多人著迷。條條街巷，紅色的霓虹燈閃爍著，路上的人來來往往，有人偶爾停下來，聽聽傳來的歌聲，佇立片刻，嘆息一聲，便又匆匆走去。

        “趙五爺，咱們飯店專門從倚桂樓請來的柳依依來給咱們唱曲兒，您看這樣安排行不？”酒店的經理一臉諂媚的對著一位年輕的公子哥說道。

        這位叫趙五爺的男子一臉不耐煩，用手揮揮，把經理湊在眼前的大臉揮走，“得了，也別在這跟著我，這是祝清越回國后的第一個生辰宴，你快些去招待他，別留在我這礙手礙腳的，至于節目什么的就自己看著辦，只要不出格就隨意。”

        “是是是，我馬上就去門口候著祝公子，那五爺您先隨意看看，隨意看看。”經理一邊往后退著一邊示意著身邊的侍應生補上去。待看到趙五爺領著一大幫子人走過了轉角，便急匆匆的回到酒店門口，等著祝家人的到來。

        祝家，是上海的一個大戶人家，不只是政府機關中都有著祝家人的存在，更多得是祝家老爺子祝銘朝是政府陸軍軍隊里德高望重的老將軍，他的部下也多在軍隊里擔任要職。老爺子在軍中的聲譽為祝家人贏得的是上海上流社會對其的尊重與敬仰，這自然也是祝家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車內，后排坐著一位兩鬢微白的老人和一位十□□的女孩，女孩倚在老人胳膊上，十分親昵的模樣，“爺爺，今晚哥哥的生日宴趙南會去嗎？”

        老人摸著女孩的頭，往常嚴肅的臉上有著一抹溫情：“會去的，他跟你哥哥那么要好，你哥哥回來，他可比你還要激動，怎么會不去呢。”

        “那就好，我還以為他又要去那什么樓里找那個柳依依了呢。”女孩說到這里，有些不滿的嘟了嘟嘴。

        “怎么，我家小清歡吃醋了？”老人笑盈盈的看著自己的孫女，忍不住的點點她的額頭，“你說說你，從小就折騰趙南，前幾天還說再也不要理他，怎么現在又開始想他了？”

        “才沒有呢，爺爺，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就是找他有點事而已。”

        “有事？什么事？不能和爺爺說說？”

        “當然不能了，爺爺，這是秘密。”

        “秘密？哎喲，不行不行了。我可是老了，自家的孫女都和別人家的人有秘密了，還不能告訴我這個老爺子。”

        “爺爺！”祝清歡微微晃了下老人的胳膊，微微嘟著嘴道：“您就知道打趣我。”

        祝老爺子見車已經停了下來，淡笑不語。

        和平酒店門口，一列黑色汽車整齊的從門口經過，等到車隊過半時停了下來，侍應生趕緊拉開一輛車的車門，恭恭敬敬的喊了聲“祝公子”。祝清越淡淡地“嗯”一聲，整理下自己的西裝，便邁步走向后一輛車，拉開后車門，喊了聲“爺爺”，便聽見車內一位老人應答了一聲，隨后便從車內慢慢的跨出腳來。

        老人扭頭對著祝清歡說：“清歡，跟著你大哥。”剛站定的清歡乖巧的答了聲“欸，知道啦”，便走向祝清越，將手挽在自家大哥的胳膊上，兩人相視笑笑，隨著老人一同進了酒店。

        剛進酒店，就看見趙南在虞嬅亭門口倚著門口的大古董青花瓷瓶站著，趙南看到祝家人進來也是眼中一亮，快步走到祝老爺子面前，恭敬的喊了聲“祝爺爺”，祝老爺子點點頭，將祝家兄妹喊道面前說：“離開宴還有些時間，你們三人說會話去吧。”

        祝清越說：“是，爺爺。”

        說罷二人便和趙南一起走到大廳西側的落地窗旁聊起來。

        “行啊祝大公子，美帝國的生活過于舒服，都不想回來了？”趙南慵懶地靠著柱子，上下打量著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不過確實比三年前走的時候要白了一些。”

        祝清越笑著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就不能說些我愛聽的，我何止是白了一些，我還比你高了一些。”

        趙南不以為然的說：“那你也沒有我長得帥。”

        祝清歡笑著接道：“所以你還是承認你沒我哥長得高，長得白嘍！”

        “得，算我沒說，跟你們斗嘴，我什么時候贏過。”趙南站直了身子，有所深意的看了眼祝清歡，清歡明白這是二人要說些其他的話，便對著祝清越說：“哥，你們聊，我去別的地方看看。”祝清越點點頭。

        趙南在祝清歡走遠后對著祝清越說：“你怎么選在這個時候回國了？”

        “這個時候？什么時候？”祝清越裝作不懂他的話的樣子，“我畢業了，自然是要回來。”

        “你別跟我打啞謎，我剛說的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趙南眉頭有些皺著，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前幾天你剛回來的時候，我就說要去找你聚聚，結果你讓小歡專門找我，說讓我等到今天再過來見你，還讓我打聽最近入獄的人的名單。你是想做什么，我怎么會不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必再問了。”

        “我只問你，你做這事，老爺子知不知道。”

        “他或許有所察覺，但我還沒有擺到明面上說。”

        “放屁！現在國內都快亂成一鍋粥了，前不久還聽說周市長都準備讓自家人躲到國外去。這里能出去的人都想著出去，怎么你就非要回來。”

        “趙南，你明白我的，我想回來，真的想回來，就算把我強制留在國外，我也會想法子回國的，正因為這樣，老爺子才同意讓我回來。”

        祝清越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眼前的道路上來來往往的黃包車夫，車上載著衣冠楚楚的人，路面上不時迸濺出被車輪碾壓出來的小石塊。

        “清越，我不清楚你在國外究竟遇見了誰，或者經歷了什么事情，既然你回國了，你就記住自己的身份，別忘了你是祝家人，我是你兄弟，有什么事，跟我說。”趙南看向祝清越的眼睛里，別有深意的說道。

        “我記住了，下次我找你幫忙的時候，別推脫就成。”祝清越用拳頭捶了捶趙南的胸口。趙南佯裝很痛的樣子，摸著被他捶過的地方，說：“肯定不會！不過這還是得看你這祝家的大公子有多少誠意了。”兩人相視一笑，結伴走向虞嬅亭。

        “我家清越剛回國，他回來時沒來得及辦接風宴，索性今天就跟生日宴一起辦了，讓大家都知道，我家清越從美國回來為國效力了！”說到這里祝老爺子稍微停了一下，示意祝清越到自己身旁，“今天，祝某人還是要多謝諸位蒞臨，這是給了祝某的面子，在這兒，祝某先敬諸位一杯酒，諸位今晚可要盡興了！”

        祝老爺子端著一杯白酒向身邊的眾人介紹著身旁的祝清越，祝清越舉著紅酒這些人交談。

        而祝清歡難得不受爺爺和哥哥的約束，她本人又不喜這種環境，只覺得人一多頭就有些漲漲的，索性拉著趙南躲在人群的后面，端著滿滿一碟子的甜點，吃的起興。

        “趙南，你剛跟我哥說什么呀，這么長時間。”祝清歡嘴里吃著蛋糕，嘟嘟噥噥的問著趙南。

        趙南反手扣了下她的頭，說：“小孩子家家的，問這么多做什么，好好吃你的東西。”

        “趙南，你知道嗎，每次你跟我哥有什么事不肯告訴我的時候，都是這樣子敷衍我，我不小了，我馬上就19歲了，也就只比你和我哥小四歲而已。”祝清歡有些不開心的嘟著嘴，“而且你們每次都不帶我玩，有什么好玩的都自己去，還不讓我告訴爺爺。”

        “小歡歡，你說我們哪次出去玩不帶你啊？”

        祝清歡低頭認真想了許久，然后說：“我也忘了，反正就是好多次，都是你們半夜偷偷跑出去，然后第二天一大早趁楊媽和杏仁沒醒在偷偷溜回來，你當我不知道啊。”

        “對啊，楊媽和杏仁都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祝清歡看著眼前這個嬉皮笑臉的人，無來由的有些氣憤：“我為什么知道，你問我為什么知道，誰給你們倆開的門你還不知道啊！”

        趙南眼見著自己又成功的耍了祝清歡一次，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祝清歡見到他笑也就明白過來他是在逗自己玩，便使勁的捶了他幾拳，“你還笑！”

        趙南連連阻著祝清歡再打下去，說：“哎喲哎喲，我的小歡妹妹，你趙南哥哥不要面子的啊？！”

        祝清歡忍住笑說：“誰不知道你的本性呢，還要什么面子？”

        趙南嘴角噙著笑說：“你就不知道。”

        祝清歡有些摸不到頭腦：“什么我不知道啊？”

        見祝清歡有追問下去的勢頭，趙南趕緊轉移話題，指著場上某位風姿綽約的女伴道：“你知道嗎，趙翼帶的那個女伴可是現在上海有名的歌星，叫徐生白，這名字起的也是夠怪的。”

        祝清歡仔細看了看徐生白，“她很漂亮。”

        趙南生來有些八卦的精神，繼續鍥而不舍的說：“徐生白據說是從西南那片兒來的，我聽人說，還曾見過她在半夜的時候從杜衡家后門出來。”

        杜衡是從南京派來的人，但他的來歷卻從沒被外人知道清楚過。上海當局有心不讓他參與政治，可他真的是有些本事，擺了幾道鴻門宴，已經有人開始信服他，當然，這在以祝老先生為首的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顯得反常。

        祝清歡在家中聽祝老先生和那些軍中的叔伯們提起過幾次，對這人也有些好奇。就問趙南：“杜衡他不是鮮少出現在大眾的面前嗎？”

        趙南說：“小歡妹妹，你可是太單純了。鮮少不代表沒有，出現的哪種場合也要看是誰設的宴。”然后環視了一圈，指著雖然身處人群之中，卻中能讓人一眼認出來的杜衡：“你看，今天，他可不就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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