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回
昭國最西端。
嶙川置。
初秋。
嶙川置并非昭國的朝廷機構, 而是昆侖劍宗下設在嶙川山脈上的分支,管理掘礦與其他一些凡間事務。這里距離王都極遠,并且周邊還設置了陣法, 避免普通人靠近。
當然, 一般人其實連知道都不知道, 他們只大概知道國家是由仙人所庇護的, 但是仙人在哪,又是怎樣庇護的, 他們并不清楚。
澹臺蓮州被抓走的那天。
負責掌管嶙川置的昆侖弟子韓陽羽一如往常,完全沒有預感到危機的來臨。
他在這里待了二十年, 早就對這份工作失去了耐心。
當年他就是在外門晉升內門的幾個弟子之間的競選失敗, 才被排擠到這里。在昆侖修煉, 跟在凡間修煉不可同日而語。
但凡有點被看重的弟子都不會被派到凡間去,這意味著仙途渺;野担静粫惺裁闯鱿⒘恕
這時, 他就會下到靈礦那里去看一看,平衡一下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心情。
礦洞里,數千個體修正在掘礦, 揮汗如雨,乒乒乓乓。他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光,在光線昏黯的礦洞里仿佛一只只螢火蟲, 黏在光芒閃爍的石壁上, 用微小的力量一塊一塊地精準把把靈石礦鑿下來。
挖礦對修士并不難,只是枯燥乏味, 對修為毫無進益。
要是換那些厲害的修士來, 會更加輕松和快速, 可是, 稍微有資質的弟子誰會選擇把時間浪費在這里?浪費在沒有意義的掘礦上,坐享其成不好嗎?
在這里的所有苦力都是煉氣一到三層的最底層的修士,他們雖然入道,但是天賦糟糕,在昆侖外門都不是正式弟子,基本得不到什么好資源。
因此,就有不少人會選擇來靈石礦做工幾年,辛苦是辛苦,然而不菲的報酬跟靈脈的生活環境還算值得的。
對于他們這些修士來說,已經是個很不錯的選擇了。
凡人供養修士,低階修士服務高階修士,這是他們所認知的世界的基本規則。沒有空去生氣,他們得抓緊所有時間來工作,攢夠了靈石才能回昆侖去修煉,或者找個小門派也不錯。
這些靈石礦并不是鑿下來就能用了,還得送到仙門去,經過進一步的煉制才能變作靈石。
屆時,他們還能提到自己所掘靈石礦的百分之一作為酬勞。
韓陽羽看看這些人,馬上覺得心里舒坦多了。
相比而言,他的天賦沒那么差,過得也算挺滋潤的。
唯一讓他有點煩惱的是,本來他來人間選個國家做監工是特意選中的昭國,聽上一任嶙山置守說這個國家的靈石礦非常豐饒。
二十多年前他剛上任時的確如此,可是這些年來,昭國的靈石礦已經日漸衰敗,越挖越深,然而數量與品質都在日益下跌。
最近還算好,半年前有一段時間尤其可怕。
產量差到他都懷疑是不是昭國的靈石礦已經挖完了。
可他覺得他的管理沒有問題啊。
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么,大概是他的運氣太壞了罷。
為了顯擺自己的權力,韓陽羽把工頭叫了過來。
就算是這個工頭,也只有煉氣三層,韓陽羽有足夠資本自傲以蔑視之,連對方的名字都沒記住,高傲地問:“今天產量怎樣?”
工頭還算欣喜地道:“稟告置守,今日的產量比昨日有增長。”
韓陽羽滿意地微微頷首:“還算不錯,沒有偷懶,要是再跟以前那樣偷懶,仔細你的皮!
然后把一堆老話翻來覆去地說,將人教訓了一頓,發泄了心中的無聊和郁悶,便揚長而去了。
工頭悶聲不吭地應著。
等韓陽羽走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拿起鑿子繼續工作。
身旁的其他幾個低階修士嘀咕:“每天都來沒事找事地罵人,一點也不修身養性。這種人憑什么修為比我們要高,老天爺真是不講理。”
“之前采獲量下降又不是我們的錯,老虞都帶著我們加時開采,可是沒了就是沒了嘛,他還怪到我們的頭上。”
“這昭國我看是不行了,要么我們換個地方做工吧?”
老虞卻搖了搖頭,道:“我看未必……”
與別人不同,他并不只住在嶙山置里,他偶爾會去附近的陣子上買點東西。
靈石礦驟然減少那會兒,昭國面臨昭幽戰敗,國家危如累卵,隨時可能傾覆。而靈石礦慢慢恢復,也正是在昭國渡過危機、民生漸復之時。
他在這邊境的小城集市上,聽趕集的百姓們興致勃勃、繪聲繪色地談論橫空出世的大王子的故事,心中隱約有了些模模糊糊的猜測。
興許,一片土地上所屬的靈石礦與這個國家的國運息息相關。
這只是他個人的猜測。
從未與別人說過,更別說向韓置守稟告。
沒必要。
他都想想象出韓置守聽了會如何嘲笑,何必自取其辱呢?
近來靈石礦好轉絕對跟那位蓮州公子的出現脫不了干系。
假如那位被百姓們交口稱贊的“蓮州公子”能順利繼位,負責地治理國家,那么,他的工作也能順利很多。老虞暗暗地盼望。
然而。
就在韓陽羽巡查過礦洞的工作,再去清點倉庫時,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彼時,他正在倉庫一邊數還沒煉制的靈石,一邊自言自語地罵罵咧咧:
“質量越來越差了,雜質這么多。”
“剛開始明明品質挺不錯的,現在怎么這樣了呢?害得我被教訓。”
“這么多靈石礦送上去,也分不到我幾塊。”
“我辛辛苦苦地在這干活,享受的事卻都被別人給占了!
哪個修士能對這么多靈石不心動?
可是這么多靈石礦放在他眼前,他就升起了一種他擁有這么多靈石的幻覺,卻只能看不能用,還得全部上交,實在是太殘忍了。
每個月交靈石礦的時候,他都覺得像在他的心臟上剜一刀。
他不停歇的叨嘮掩蓋住了腰上紅繩鈴鐺的狂響。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吵什么吵?誰在吵?
韓陽羽低下頭,才發現是自己戴在腰上的紅繩鈴鐺在響,上面墜著嶙山置守印。
這是這個鈴鐺自他接到手二十幾年來第一次發出響聲,是以他怔忡了好一會兒才響起來妖鈴響起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有妖魔進入了昭國,觸發了他們在昭國大致國土上布下的探測陣。
遭了!
韓陽羽迅速地飛到置守室,墻上有一面覆蓋正面墻的昭國地圖,看上去只是墨水繪制的,但此時圖上出現了一個突兀的紅點,已經出現在昭國王都附近。
一般修為低的小妖可進不了昆侖布下的大陣,估計是個修為頗高的妖怪。
什么時候飛進來的?已經在王都里了?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讓他撞上了。韓陽羽抱怨著,卻趕忙抄起了一面尋妖八卦青銅盤,匆匆御劍追去。
他心急如焚,花了不過一個多時辰就飛到了王都附近,隔著大老遠他就看見了鳥妖的身影。
沒辦法不看到,那原型妖形大的遮天蔽日了。
真是奇怪。
之前探測陣為何一無所查?這妖魔都殺到這里了才提醒?
韓陽羽一想到要遭到斥責懲罰就覺得心涼了大半截,更是煩躁不已。
得把這個沒有眼色的妖怪給解決了。
他想著,飛近過去,卻被撲面而來的澎湃妖氣給驚住。
妖魔的等階大致可分為妖獸、妖兵、妖長、魔將、魔皇,其大概對應他們修士的修道五境之開元境、凌空境、神游境、知虛境、入圣境。
韓陽羽見過妖兵和妖長,其中還有一個千妖長,已經打得很艱難了。
而他眼前這個,更是讓他心頭警鈴大作。
妖氣之盛,近于魔將。
不,說不定就就是個魔將。
他打不過。
出手的話很可能會死在這里,為了那么幾個凡人死掉值得嗎?他覺得不值得。
一個魔將孤身一人突然闖進他們昆侖的地盤是想干什么?
他趁還沒被發現,趕緊隱匿起身形,在邊上圍觀了半程。
最后這鳥妖只抓走了一個人,連殺戒都沒開。
他悄悄跟在后面,保持著不會被注意到的距離,一路送這妖魔離開了昭國境內。
韓陽羽依然一頭霧水,但起碼松了一口氣。
他停在昭國的邊境線上,目送鳥妖離開,然后回了嶙川置。
幸好他沒有貿然行動,不然豈不是損失慘重。
在他看來,只要這個妖魔走了就好,危機就算解除了。
而且才犧牲了一個人而已,就算那一寨子的人都死了,對于整個昭國的百姓數量來說都是一個很小的比例,不足為道。
何必為了這么三兩個凡人而豁出他一個修士的性命。
凡人就是割之不盡的野草,死掉幾個也不礙事,很快就會生出更多人的補上,這千萬年來一直如此。
他都沒打算向昆侖報告,反正,除了他又沒有別人發現。
被發現就是他的失職了。
換以前他還會報一下,因為覺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前兩天不知原因地,昆侖首席、新任仙君的岑云諫特意來了一封信,叮囑他要特別注意昭國的安全,萬不可能有任何閃失。
堂堂仙君為什么會管凡間的一個小國的事?怕是其中有蹊蹺……
他感覺要是捅上去自己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還不如瞞住,瞞到底。
一個微小凡人與這世間相比,就像一顆砂礫扔進大海里,能引起多大的水花?
……
一個月后。
昭國境外,朝西兩千里外。
碎月軍臨時營地,將軍帳內,眾人圍桌而坐,一個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她的手上捧著一只土黃色的小田鼠,正在對她嘰嘰地說話。
大家屏息凝神,唯恐吵到她。
蘭藥緊皺眉頭、聚精會神地辨聽,過了良久,方才長長出了口氣。
楊老將軍最耐不住性子:“怎樣?可否知道公子具體方位了?”
蘭藥臉頰浮出兩團坨紅,眼眸發亮,重重點了下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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