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六回
理所當然的。
昭國第一個到達黃金臺。
澹臺蓮州沒有趕路, 他掐著時間,不快不慢,途中路過了幾個小國。他還心存僥幸地想, 或許是因為有的國家在不同方向,所以走不同的路吧。
在韋國得知自己來得太早, 他還特地放慢速度, 結果仍然是第一個到的。
新任的周天子是前一任的弟弟,在昭太子進城的第一時間,他就聽說了消息。
這些諸侯國的不敬之心昭然若揭!他腹誹, 一個個都拖拖拉拉,這么晚才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使用一下自己的權力, 讓諸侯國見識一下誰才是天下與禮儀的中心。
尤其是這個昭國, 尤其是昭太子。
這兩年來名聲太盛了。
是在做什么呢?
又是殺妖魔, 又是敗幽師, 又是廣納賢士,又是與民同樂,甚至還有最新的傳聞,說他隨身的親兵也不同凡響, 紀律嚴明。
近十余年來,這位昭太子蓮州可算是最出風頭的了吧?
他聽過關于澹臺蓮州太多的故事了。
其中有幾個讓人印象深刻,百姓之間傳得很廣,說他路遇一位老翁, 老翁責罵他, 他卻向老翁道歉,秋收時, 還親自去為老翁下地干活。
他嗤之以鼻, 覺得多半是假的, 或是裝模作樣。
他們這樣身份尊貴的人,哪有空跑去那等泥濘的田間,還冒出來個老翁。
他認定昭太子蓮州是個很會自我吹噓的人。
所以,他決心要給澹臺蓮州一個下馬威。
昭太子到達周國王都的那日,他只派了一個小官去接待,一切合乎禮儀,挑不出錯。
誰讓昭太子是第一個到呢?要是換作其他人,也一樣會遭受他憋了很久的不滿。
每日周王都會讓人仔細地稟告昭太子在做什么,包括他手下的所有人,用無數雙眼睛盯著他,絞盡腦汁地想要從中找出可以發難的地方。
可惜,昭太子每天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周國給安排的行館之中,對于被提供的食宿也沒有任何意見。
包括他手下的士兵,每日按時晨起操練,在院子里練個拳,下午就念書學字,旁的任何出格的行為都沒有。
甚至對那些受了命令故意在他們面前表現得趾高氣昂的周官都謙遜禮貌。
這使得后者心抱慚愧。
每回過來,昭太子都會溫柔地接待他們。
不得不說,起碼在表面功夫上,這位昭太子做得相當不錯。
早就聽聞昭太子是個不世出的美男子,他的母親在年輕時也是一位以美貌著稱的公主,但他們以前沒有見過,總懷疑是被蒙上的名為權力的美化面紗。
如今見到本人,發現竟然名不虛傳。
昭國抵達周國是在初冬。
今年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是日下起一場大雪。
周官在燒了炭爐的屋子里等待著昭太子前來。
不多時,聽見了響動,他抬頭從窗欞望出去。
只見澹臺蓮州一身白衣,緩步而來,身邊伴著幾個士兵,卻沒人打傘。
他任由鵝毛雪花飄落在他的頭上和肩上,盡管穿得很薄,最近吃得也不大好,但他的氣色依舊不錯,一點兒也不怕冷似的,一雙眼眸明亮,鼻尖和臉頰被凍得暈了淡淡的薄粉。
自有一番干凈微冷的美感。
一走進暖氣團團的室內,那些雪片瞬間都融化了,變成露珠,洇進他的發間和領口。
你的視線也會情不自禁地跟著那晶瑩的水珠,想要一道滑進他衣襟下的隱秘之處。
明明他沒有做任何的諂媚之舉,但似乎正是因為他的清白端正的美麗,才越是會讓人浮想聯翩。
周官暗嘆道:該說幸還是不幸呢?這位周王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在兄長去世繼位后的這段時間里,在宮闈中,他其實并沒有禁-欲,還收用了幾位兄長留下的小美人。且他男女不忌,也有幾位美貌的男寵。
卻沒有哪一位能有昭太子的風華韻致。
周王現下是厭惡昭太子名聲,故意避而不見,倘若到時候見到了,不知會是怎樣的場景。
澹臺蓮州可不清楚周官心里想了這么多,他滴水不漏地接待了對方以后,又溫聲和語地親自將人送走。
他多少清楚周王是在故意刁難,譬如要他寫悼亡詞,但他都一一照做了。
處理完公事之后,澹臺蓮州回到屋子里。
小白狼正團起來躺在床邊,冬天的他格外嗜睡,一天到晚也沒怎么睜開眼睛的時候。
趁他睡著,而且變小了,澹臺蓮州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伸過手去,想要一把把白狼給撈起來。
才碰到毛尖,白狼突然抬頭,睜開眼睛,冷冷地睨住他,像是在用眼神問:你想干嘛?
澹臺蓮州訕訕,收回手,裝成無事發生:“為什么這么看著我?我還沒有要對你做什么呢。”
白狼一聲不吭,擺了下尾巴。
澹臺蓮州輕哼一聲,先自己脫了鞋子,坐到床上,再壓了壓聲音,用言靈咒說:“去把梳子叼了,再到我身邊來,記得上來前在毯子上自己擦個腳。”
白狼很不想動,渾身每一根毛都寫滿了拒絕,肌肉緊繃,眼神也極其不快。然而他抵抗不了主仆契約,跳到桌上輕輕咬住木梳,然后乖乖跳到床上,坐在澹臺蓮州身邊。
澹臺蓮州看他坐得筆直,又下一個命令:“趴下。”
白狼瞬間趴了下來,他郁悶非常,喉嚨底發出不滿的呼氣聲。
澹臺蓮州故意哈哈地嘲笑起來:“你氣什么啊?我只是給你梳個毛而已,你看你自己都不愛舔毛,經常弄得好多打結,我不給你梳一下,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沒人管的小狼。”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哈哈哈,一般野狼本來就沒人管,像你這樣有人管的才奇怪。”
澹臺蓮州興致勃勃地給白狼梳毛,捋順每一塊打結的毛發。
小白狼身上的舊傷都好了,連一道疤都沒有留下,在他的養護下,毛皮油光水滑,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長出了幾搓紅毛,朱砂紅,像是受傷染血。
起先澹臺蓮州還以為是弄臟了,洗了幾次發現洗不干凈,就隨他去了,漸漸越長越多。
他邊梳理邊跟白狼聊天:“這周國果然是個好地方啊,水土豐美,物產富饒,要耕地有耕地,要動物有動物,但這里的百姓看上去卻多是面黃肌瘦。”
“挨餓的滋味可不好受。”
“以前在山上,沒人管我,那時候還小,也不怎么會找吃食,經常找不到東西吃,肚子可真餓。”
“有時餓得晚上睡不著。”
澹臺蓮州自言自語似的叨嘮了老天,興許小白狼是他下山以后遇見的第一個生靈,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結了契約,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以及白狼只會傾聽,沒有任何意見。
私下與白狼在一塊兒時,他總能打開話匣子,說上小半天。
澹臺蓮州梳著梳著,把白狼身上的毛薅下來一大團:“小白,你又不理我了。”
“你不是能用心音跟我說話的嗎?為什么不和我說說話呢?”
小白狼閉著眼睛,抖抖耳朵,像是把他的話給甩到一邊,表示沒聽進去。
澹臺蓮州繼續薅他的毛:“不理就不理吧,我怎么盡遇見像你這樣臭脾氣的家伙。不過也好,有些不能同別人說的話,我也能和你說。左右你絕不可能把我的話傳出去。”
“周王不知什么時候才會見我。”
“可能要等到其他國家的人都到了吧。”
“難怪我出發之前,黎東先生為我送行的時候表情怪怪的,只讓我一切守禮,還說我到時候就知道了。”
“我們走得慢都是最早到的,其他國家得有多怠慢?”
“禮崩樂壞,這天下怕是安穩不了啊。”
這時,一直伏在他的手掌下一動不動的小白狼抬起頭,澹臺蓮州問:“怎么?”
小白狼跳下床,去把他的劍給叼了過來,放在他的面前。
澹臺蓮州笑了,問:“嗯?這什么意思?”
小白狼用紅瞳望著他,突然在心里開口了,嚴正地道:【上天賜予你勇敢和智慧,以及讓人們敬愛你的天生的親和力,正是要你去成為一位稱霸天下的君王。】
澹臺蓮州被嚇了一跳。
澹臺蓮州猛揉他的腦袋:“一年多不跟我說話,突然開口就跟我說這個?!”
小白狼:“……”
澹臺蓮州嬉皮笑臉,且散著頭發,看上去比平時正裝時要面容稚幼許多,甚至還有點不在下屬面前表露的孩子氣,笑著說:“哈哈哈,你一個狼妖,關心這些作什么?”
怎么會這樣?
小白狼的神情重新變得悶悶不樂起來,他的神情很好讀懂,正是在不明白為什么澹臺蓮州這樣不嚴肅:【我跟著你觀察了兩年,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很適合做一個好君王,且不僅止在昭國。】
澹臺蓮州笑著笑著,又不笑了,看了他一會兒,說:“下去。”
小白狼下了床以后,滿臉困惑,難得一見地主動把爪子搭在他床邊,碰了碰他的腳。
澹臺蓮州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沒好氣地說:“出去。”
礙于言靈契,小白狼不得不離開屋子,瞬間風雪滿面,被凍得一個哆嗦。
-
過了兩天。
慶國的使臣在一個晴天到了,他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拜訪住在隔壁的昭太子。
昭太子是慶國公主的孩子。
兩個國家沾親帶故,正是應該親近一下。
慶官一見澹臺蓮州,就熱絡地套近乎說:“您長得與文婧公主可真像,我們王上很想念她,也很想見一見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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