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風(fēng)滿樓
“曹文詔從背后捅了建奴一刀?”
“莽古爾泰調(diào)集三萬鐵騎,疾馳北歸,回援他們的老巢鹿鼎山去了?”
“這么說,遼西之地只剩下不足五萬精兵?”
……
毛文龍眉頭微蹙,默默翻閱著七八頁飛鴿傳書過來的軍情消息,靜默如入定老僧。
唯一動彈的,是他的兩只眼睛。
越來越亮。
酒宴之上, 耿仲明,尚可喜,孔有德三人,面無表情,端然而坐,對眼前之事似乎渾不在意。
手里有槍, 遇事不慌。
無論是高麗國境內(nèi),還是遼東遼西戰(zhàn)事, 對東江鎮(zhèn)的這些老兵來說,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
甚至,就連大明朝廷,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他們等待的,不過是大帥毛文龍的一聲令下。
“遼東侯曹文詔……”
沉默良久后,毛文龍的目光終于停在這幾個字上,久久都不曾挪開。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舒展起來。
“吳襄、祖大壽、祖可法、祖澤潤、劉天祿、張存仁……一群宵小之徒,也敢試圖分土裂疆?”毛文龍低聲說道:
“還有那個吳襄的兒子,吳三桂,聽說年紀輕輕就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熟讀兵法,頗有韜略與計謀,你們?nèi)齻,誰愿滅殺之?”
孔有德霍然起身,怒吼一聲:“某愿往之!”
毛文龍微微搖頭,道:“孔有德聽令。”
孔有德躬身抱拳聽令。
“命你率麾下兩萬精兵,橫掃高麗國境內(nèi),最好將那個謀權(quán)篡位的金氏打壓到漢城一線。”
“記住, 不可敗。”
“鎮(zhèn)壓高麗,而非滅國之戰(zhàn),不許你肆意殘殺百姓和投降兵卒,更不許你禍害高麗王室。”
孔有德猛然抬頭,看向毛文龍大帥,臉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道:“大帥,以咱手里的兵力,便是橫掃天下、鎮(zhèn)滅高麗也不在話下……”
“滾。”
毛文龍淡然吐出一個滾字,讓孔有德郁悶不已。
不過,他再沒敢廢話,領(lǐng)了兵符便快步離去。
“尚可喜聽令。”
“末將在!”
“令你自領(lǐng)精兵兩萬,重建東江鎮(zhèn),并鎮(zhèn)守東江鎮(zhèn)七個月,無論任何理由,丟失城池者,斬!”
“末將遵令!”
尚可喜領(lǐng)命而去。
然后,大殿里便是一陣莫名的壓抑和沉悶, 毛文龍手捏一支調(diào)兵虎符, 伸出兩根手指, 在上面輕輕撫摸不已,似乎有一難題委實不能輕易決斷。
“大帥……”耿仲明欲言又止。
“罷了,你自領(lǐng)三萬老兵,去遼西一帶打獵去吧。”毛文龍沉吟幾聲,似乎終于下定決心,將手中虎符扔給耿仲明。
耿仲明面現(xiàn)茫然之色,道:“大帥,咱們現(xiàn)在有槍有炮有兵卒,給末將三萬鐵騎、一萬火器營,足以踏平遼東之地……”
不待他把話說完,毛文龍便站起身來。
“兵者,詭道也,”毛文龍淡然說道:“當(dāng)你以為要占便宜時,可能便是要吃一個大虧;同樣的,當(dāng)你覺得勝券在握時,也可能便是你遭受滅頂之災(zāi)日。
耿仲明,你向來勇武過人,且性情沉穩(wěn),狡猾如山中之老狐。
故而,本帥才將最棘手的任務(wù)交付與你,切記不可貪功冒進,你若不聽將令,擅自攻城略地,就算是你將整個遼東遼西之地給我打下來,我也必殺你。”
毛文龍的聲音略帶沙啞,顯得有些低沉,但給耿仲明的感覺,卻比聲色俱厲時更加令人心驚肉跳。
“末將、遵令!”
領(lǐng)了兵符,耿仲明快步離開。
“九月,秋高氣爽,適合打獵。”
“逐鹿中原,為時尚早,那就、兵指鹿鼎山。”
毛文龍在大殿深處負手而立,靜靜的望著一抹斜陽透過大殿門窗,灑落一地的金色光斑,應(yīng)是歲月流逝時,在大地上遺留下來的傷痕吧……
……
遼東之地,黑河岸邊。
一條高大山脈蜿蜒千里,猶如一條面目猙獰的遠古蒼龍,靜靜的趴伏在大地上,山上終年積雪不化,隨著山勢放緩,向陽的一面則形成一大片遼闊的緩沖地帶。
古木森嚴,萬物瘋長。
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極目遠眺,兩條鐵軌由東面的苦兀島一線蜿蜒而來,一直通往南方。
沿途每隔數(shù)十里,便有一座灰色城堡,即可充當(dāng)鐵路站臺,也是屯兵之地。
大片大片的墾荒地,分布在鐵路兩側(cè),看上去就十分的壯觀。
玉米,大豆,小麥,高粱,番薯,藥材……
“真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種什么長什么,怪不得萬歲爺要我曹某人經(jīng)略此地。”端坐在馬背上,曹文詔感慨不已,對身邊幾名將官笑道。
“侯爺,野人女真諸部落最近終于消停下來,要不要讓大軍進山搜剿?”一名參將躬身說道。
“窮寇莫追,”曹文詔道:“萬歲爺傳來旨意,要咱們學(xué)會人情世故呢。”
“人情世故?”
諸將有些不解的齊聲問道。
曹文詔嘆一口氣,苦笑道:“剛開始本侯也不是很明白,不過,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廝殺,本侯終于領(lǐng)會到何為人情世故;
很簡單,就是打倒一部分,拉攏一部分,分化另一部分。
剩下的那一些部分,則分給他們土地、田產(chǎn)、和咱們淘汰下來的火器,讓他們成為咱大明的兵。”
諸將紛紛點頭,稱是。
野人建奴只不過是一個統(tǒng)一稱呼,在這黑山白水間,茫茫數(shù)千里的遼闊土地上,各種部落勢力何止百十個?若是一個個橫推過去,估計三五十年后也不可能令其歸附。
不過,最大的好處便是,在很多古老的野人部落里,其唯一的文明傳承竟然是大明朝,這就不得不令曹文詔們感嘆,當(dāng)初的太祖皇帝到底該有多猛,竟能鎮(zhèn)壓此間兩百余年不敢造次……
“侯爺,據(jù)探馬回報,建奴莽古爾泰派遣一支三萬人的鐵騎,一路向北而來,似乎要對我們不利,要不要整備兵馬進行阻擊攔截?”一名參將突然說道。
“不用,不就是三萬騎兵么,”曹文詔笑道:“上一個月咱們的先鋒營突襲科爾沁草原,滅殺建奴騎兵九百余人,這是驚嚇到他們了;
不過,也僅僅是驚嚇而已。
表面看來,咱們經(jīng)略的這一片野人部落領(lǐng)地,絕大多數(shù)都是山東海運過來的農(nóng)夫,開荒種地還差不多,應(yīng)該不適合征戰(zhàn)。
就讓這個錯覺一直保留下去吧。
莽古爾泰被山海關(guān)攔截,一時半會攻打不下來,只能考慮長久消耗著,那么,咱們開墾出來的千萬畝良田,便成為他們嘴里的一塊大肥肉了,嘿嘿。”
諸將笑了起來。
沒有人比他們更加了解這片土地。
從一開始,曹文詔他們的經(jīng)營策略,便嚴格按照草包皇帝朱由檢的‘全球領(lǐng)主’來設(shè)定,一步一個腳印,伐木,修筑,開荒,種田,養(yǎng)殖,暴兵……
不要說三萬騎兵,就是三十萬騎兵撲殺過來,曹文詔都有信心將其一一滅殺。
兩條并行鐵軌,晝夜之間,即可將大批的精銳軍隊運送到千里之外。
再加上沿途數(shù)十座水泥混凝土城堡,就算是火炮轟擊在城墻上,也不過炸出狗頭大小的一些坑坑洼洼而已,根本就不懼建奴騎兵的沖鋒。
“而且,以本侯判斷,所謂的建奴三萬鐵騎,應(yīng)該不過是一些老弱病殘或者北蠻其他部落的騎兵,被莽古爾泰征調(diào)過來,想要奪取咱們的果子。
同時,也可能是為了制造遼西走廊空虛的假象,是給咱大明下的一個圈套而已。
不用在意,你們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生產(chǎn)上,打仗的事情,有我曹文詔一人足矣。”
曹文詔頗為自負的繼續(xù)說道:“更何況,咱手里不是還有萬歲爺留下的兩樣秘密武器么,呵呵。”
諸將依然有些躊躇。
萬歲爺留下兩樣秘密武器?此事,大家并不知曉啊……
……
盛京,皇極殿。
一場爭論從清晨持續(xù)到黃昏時分,卻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一時間堅持下來,就等著建奴皇帝莽古爾泰定奪。
爭論的核心問題,是要不要真的讓那三萬精銳鐵騎,調(diào)轉(zhuǎn)馬頭,撲殺向野人建奴領(lǐng)地深處。
曾幾何時,他們的祖先從鹿鼎山上下來,在茫茫雪原和密林間謀求一條活路,打獵、捕魚,也曾有過一段天真爛漫的時光。
然后,隨著建奴鐵騎一路南下,能夠放羊牧馬的領(lǐng)地越來越廣闊,人的心,也開始越來越大。
大到,想一口吞下小半個大明朝。
因為,這一支建奴出現(xiàn)過幾位桀驁不馴、英勇善戰(zhàn)的大首領(lǐng),一路吞噬,將包括察哈爾草原、科爾沁草原等大大小小近百個草原部落,一一收歸麾下,成為一個強大而野蠻的部落聯(lián)盟。
尤其是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公然登基稱帝。
時間長了,就連穩(wěn)坐皇位的莽古爾泰都覺得,他和他的大金國,似乎已經(jīng)足夠可以與大明朝扳腕子了……
……
“咱們的三萬鐵騎,是不是已經(jīng)繞過科爾沁草原了?”突然,建奴皇帝莽古爾泰沉聲問道。
“啟奏陛下,前幾日才抵達科爾沁草原的巴爾渾,預(yù)計這一兩天便可進入東海女真領(lǐng)地,與盤踞那里的野人部落接頭。”一位不值得擁有姓名的貝勒笑道:
“大明狗皇帝以為,在東海野人領(lǐng)地培植一支墾荒大軍,便能對咱們構(gòu)成威脅,殊不知,咱們的皇帝汗早有預(yù)料,就等著那些漢人種出來的糧食成熟,成為咱們的軍糧,哈哈哈……”
眾王爺、貝勒和一些漢人文官哄堂大笑。
遼東以北的廣袤天底下,最適合的,還是放羊牧馬,狩獵捕魚,并非那些漢人熱衷數(shù)千年的農(nóng)耕文明,這是建奴朝廷上下一致看法。
當(dāng)然,其中也有一些漢人文官,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給莽古爾泰諫言,加大對黑水白山一帶的開發(fā)建設(shè),均被皇帝、王爺、貝勒爺們給否定了。
用建奴們的話講,鹿鼎山乃女真龍興之地,豈能在那里大面積墾荒種地……
……
與此同時,科爾沁草原深處,三支精銳鐵騎悄然潛行。
三支大軍,呈三角互抵之態(tài)勢,猶如一柄鋒利大鐵劍,在茫茫草原的落日余暉下,拉出三條綿延數(shù)十里的暗影。
草長鷹飛。
入夜十分,一場寒涼秋風(fēng)吹佛過草原,雨便落了下來。
長夜綿綿,大雨如注。
在某座甚為巨大的帳篷里,柴火燒的正旺,三根鐵茶子中間,吊著一口大鼎,鼎中燉著大塊的羊肉,發(fā)出咕嘟嘟的聲響,令人莫名的覺得有些心安。
肉香彌漫時,一位身穿羊皮戰(zhàn)裙、鹿皮靴子的貝勒爺,令人搬來一大壇烈酒。
順手拍開封泥,酒香四溢。
大帳里十二三人紛紛側(cè)目,眼中流露出熱切的饞意……
“吃著科爾沁草原上的肥美羔羊,不喝幾大碗漢人釀制的美酒,總感覺差點意思啊?哈哈哈。”那名貝勒爺先給自己斟滿一大碗,一飲而盡。
毛茸茸的大嘴,被酒水沾染后,看上去濕淋淋的。
“好酒!”
緊接著,眾將依照爵位、官職高低大小,逐一上前喝一大碗烈酒,舒服的直哆嗦。
北方草原的秋夜之雨,其實極為寒涼,要不是有一堆柴火和一大鼎羊羔肉,這種鬼天氣,估計等不到天亮就會死人的。
“漢人釀制的烈酒,醇香清冽,委實不錯,可是說到底,還是不如咱們的馬奶酒。”有人感嘆一句。
“這大雨夜里,有一口肉吃,有一碗酒喝,總歸是不錯的,誰還顧得上有沒有馬奶酒啊……”
……
正當(dāng)眾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時,一人一騎從極遠處奔馳而來。
馬背上,是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身穿一襲漢人普通兵卒的甲衣,唯一醒目的,卻是其腰間所系的一條虎皮戰(zhàn)裙,以及其腰間所懸掛的一柄彎刀。
刀鞘烏黑,上面用金絲線鏤刻一幅江山社稷圖,鑲嵌十七顆暗紅色寶石,一看便絕非凡品。
這青年一路疾馳,馬蹄在濕淋淋的草原上,踐踏出朵朵白花花的水。
“何人闖營,報上名來!”
那一人一騎接近大營時,一座吊塔瞭望臺上,傳來一聲暴喝。
“愛新覺羅,阿濟格。”
那青年勒住馬頭,仰頭看一眼大營上空獵獵作響的大旗,似乎松了一口氣,沉聲喝道:“速速稟告貝勒爺濟爾哈朗,就說阿濟格有緊急軍情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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