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找死！”

        少年此言一出,  其他奴仆與侍女們面如土『色』，管事更是怒不可遏，舉皮鞭就要往少年身上抽打去：“今天就殺雞儆猴他們看看,  在合歡宮不敬祖師到底是什么下場！”

        力道強(qiáng)勁的皮鞭發(fā)出破空之聲，即將打中少年的背，卻忽然十分突兀地停了下來。

        少年轉(zhuǎn)身，淡淡地看了管事一,  方才還豪橫得不可一世的管事突然像丟了魂一般，“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向少年三跪九叩謝罪：“神尊恕罪！神尊恕罪！”

        “去吧。”少年說道，“你知道你該拜誰。”

        “謝神尊不殺之恩！”

        管事忙不迭地磕了幾個響頭,  飛快爬起來,  手向供桌伸了去，一把抓合歡宮祖師的牌位,  在眾目睽睽之下,  狠狠往地上一砸,  牌位頃刻間被摔得四分五裂。

        “恭迎神尊光降！”

        管事帶領(lǐng)著一眾奴仆侍女向少年下跪行禮,  少年取代牌位，盤腿趺坐在供桌之上，接受著他們的頂禮膜拜。

        “神夢道主，神庥廣被，救拔幽苦，群生是賴……”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足足上百人的聲音在秋水殿前回『蕩』盤桓,  如洪流般沖刷著墻壁，雄渾震撼。

        莫不臣接受了他們的祭拜，平靜地開口：“你們可以各做事了。”

        “仆遵命。”

        一眾人行大禮,  方才『露』出如夢初醒的表情，恍惚地起身了。

        地上凈是牌位的碎片，莫不臣坐在供桌上安靜地看著他們，卻再沒有人訓(xùn)斥他應(yīng)當(dāng)如何去做，仿佛他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坐在這。

        管事為所有人分配差事，莫不臣聽了一，他說道：“也要領(lǐng)一樁差事。”

        “神尊金尊玉體，怎能做這些粗事……”

        莫不臣沒有理他的惶恐，淡聲問道：“數(shù)年前青鸞峰下有一座弟子精舍，如今可還留存著？”

        “稟神尊，還在的。”管事回道，“如今無人居住。”

        “帶去。”莫不臣走下供桌。

        管事將他引至精舍，這棟不大的精舍和數(shù)年前相比變化不大，唯有不遠(yuǎn)處多了一座衣冠冢，墓碑上刻的是九郎的名字。

        莫不臣掃了墳冢一，推開精舍房門走了進(jìn)去，屋中陳設(shè)與當(dāng)年別無二致，處處潔凈無塵。

        “桃郎君世的好友曾在這座精舍中居住，因此他十分看重，不僅命人每日打掃，己也時常來坐坐。”

        管事做著介紹，莫不臣想了想，他說道：“日這座精舍由負(fù)責(zé)打掃。”

        “是，仆這就安排。”

        管事畢恭畢敬地退出精舍，莫不臣己在屋中轉(zhuǎn)了一圈。

        整間屋子不大，幾乎一就能將屋中布置一望到底，為了營造出鮮活的生人氣，昔日九郎用的舊物都沒有收起來，仍擺在明面上，白瓷和琉璃的器皿流淌著盈盈光澤。

        窗邊的凈瓶中盛著幾枝杏花的花枝，莫不臣抬手一點，將杏花變成桃花，淡粉的花朵散發(fā)出清甜香氣，比尋常的桃花芬芳更馥郁，更接近桃卿身上的香氣。

        他取出一枝桃花，放在手中輕輕摩挲著花蕊，垂眸沉著。

        桃卿將與顧雪庭舉行合籍大典，意味著夢境結(jié)束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他在夢中等待數(shù)年，為的就是這一刻的到來。

        當(dāng)年他并沒有死，是催動元神離去，留下了一具虛假的兔妖身體，所以他才沒有退出夢境，是化用神力造出一具新的身體，隱居在外九城內(nèi)。

        離開之的幾年中，他曾收到許多來桃卿的愿力，都是桃卿祈禱他不要死，如果他還活著，就回到合歡宮與他見一面。

        他時常展開水鏡看著桃卿，知道桃卿曾為他哭許多次，每每這個時候，他的確產(chǎn)生回宮的想法，出于顧雪庭的考慮，最終他還是沒有現(xiàn)身，只是隔著水鏡陪伴桃卿。

        桃卿送來的淡粉『色』愿力被他收了起來，沒有化用，既是打算日將它們化成白『色』愿力，也是不想用，因為它們代表著桃卿他的念。

        到了來，桃卿送來的愿力變得越來越少，這意味著他已經(jīng)接受九郎死去的事實，不再盼望著他回來了。

        察覺到這個變化的時候，莫不臣難以形容己的受，好似他的心被數(shù)百根情絲緊緊勒住，不斷地收縮著，讓他有點疼，他不喜歡這種覺。

        然這只是個開始，接下的幾年中，類似的覺一直不曾停息。

        他不能與桃卿見面，若是想看到桃卿，就只能通水鏡，大多數(shù)時候桃卿的身邊都有顧雪庭陪伴——顧雪庭和他不一樣，他想什么時候見到桃卿都可以。

        日復(fù)一日地，桃卿提起九郎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在顧雪庭面前展『露』的笑顏越來越多，也不再躲避顧雪庭落在他臉上的親吻，甚至偶爾也害羞地回吻顧雪庭一下。

        看到這一幕，莫不臣驀地抬手抹掉水鏡，沉默地坐了一夜，翌日清晨，他檢查己的情絲，發(fā)現(xiàn)在近千根紅『色』的情絲竟多出了一條黑『色』情絲。

        他嫉妒顧雪庭。

        莫不臣摘下了這根黑『色』情絲，連帶著數(shù)百條紅情絲一起。

        每每摘下情絲，他桃卿的喜歡總淡去許多，可要不了幾天，更多的情絲就生長出來，讓他更喜歡桃卿。

        所以他現(xiàn)在甚少動手摘情絲了，要不然不摘，摘了就必須一根不剩，將情徹底斷絕，否則春風(fēng)吹又生，它們綿延不絕地復(fù)蘇生長。

        不得已，他化用神力壓制著這些情絲，一直等到桃卿向顧雪庭提出合籍的前夕。

        他本以為直到洞房花燭夜之前己都不『露』面，然當(dāng)他親耳聽到桃卿說出“合籍”二字時，他還是出關(guān)了，因為此前他并未料到竟然是由桃卿主動提出合籍。

        元神上纏繞的情絲瞬間有十幾根變黑了，他不喜歡桃卿這么做，很不喜歡，這讓他顧雪庭到了強(qiáng)烈的厭惡。

        他等不下去了。

        莫不臣佇立在窗邊，凝視著窗外熟悉的光景。只是幾年時間，在修仙界不彈指一瞬，青鸞峰的景『色』一成不變，桃卿也不該改變得那么快。

        他重返合歡宮，為的不是阻止桃卿與顧雪庭的合籍大典，正好相反，他需要他們兩人拜堂成親，這樣他才能分離并斬斷顧雪庭的情絲。

        他想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一個在數(shù)年前桃卿避不談的答案。

        若是沒有身份限制，不存在輩分差距，他與顧雪庭之間，桃卿更喜歡誰？

        -

        青鸞峰，長庚殿。

        這段時日以來，桃卿一直都在忙于籌備合籍大典，盡管有白復(fù)玉等人幫忙，為他和顧雪庭省了不少力氣，大典規(guī)模宏偉，許多事宜還是要由他們兩人親決定，再一樣樣嘗試來，因此仍是忙碌得每天腳不沾地。

        他們兩人都沒有強(qiáng)健的體魄，這么多事情壓在身上，將他們累得清瘦了不少，甚至顧雪庭已經(jīng)有點病了，不得不去休息。

        路貞憐擔(dān)心桃卿也被累病了，就硬是壓著他也休息了半日，還他喂了杯酒，叫他『迷』『迷』糊糊地?zé)o法做事，只得倒頭就睡。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桃卿醒來覺得神清氣爽了不少，不由在心中暗暗激路貞憐。

        一直緊繃的弦驟然放松下來，桃卿也不想做事了，先是和顧雪庭傳音詢問他的病情，得知他已無恙，放下心來，甜甜地與未婚夫聊了一，才斷開兩人的傳音。

        余下來的時間他不知己該做些什么，打算下山去九郎的精舍坐坐，為他掃一掃衣冠冢，將己即將舉行合籍大典的事告訴他。

        他在須彌戒指中裝滿東西，乘鸞車下山。此時天『色』已晚，他走近精舍，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屋中的燭火是亮著的，白『色』的窗紙上有個人影在晃動。

        是負(fù)責(zé)灑掃的侍女還沒走嗎？

        桃卿慢半拍地想著，他仍然有些醉酒，影響著他的考能力，緒十分遲鈍。

        ……那就叫她離開吧，他想己坐一坐。

        他推門入，卻在目光接觸屋中之人時驟然睜大睛，遲疑地喚道：“……九郎？”

        不知不覺中，他迅速紅了眶，眸中的淚光破碎地晃動著，面『色』略顯蒼白，聲音顫得不成樣子：“是你嗎，九郎……”

        “……”

        身穿雪白道袍的少年抬起眸，『露』出清雅秀逸的眉。

        橙黃的燭光之下，他的神『色』卻顯得格外冷漠，絲毫沒有染上暖意，以陌生的目光打量著桃卿，開口說道。

        “不叫九郎，的名字是莫不臣。”

        “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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