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多后，陳雪暮正式出院。

        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青川公墓拜祭白云朵。

        程煜森此前已經打點好了所有一切，鮮花和祭品都已經準備妥當。

        梁容祺比陳雪暮早幾天出院，就像猜到她今天會來似的，梁容祺早早已在公墓等候陳雪暮的出現。

        遠遠見到梁容祺的背影，陳雪暮就停住了腳。

        她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他。

        不知道見了面之后，應該說些什么。

        程展羽和程煜森都告訴她，梁家人已經知道她不是真的梁容嘉。

        對于兩家人來說，她前段時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掩飾謊言而精心準備的欺騙。

        那么，梁容祺重逢她這個“騙子”時，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陳雪暮抱著鮮花，最終走到了白云朵的墓旁，彎腰將花放在了墓碑前。

        “身體都好了嗎？”梁容祺的聲音竟然一如既往的溫柔。

        陳雪暮沉默兩秒，才回應了一個“嗯”字。

        “媽讓我告訴你，其實她愿意再收養一個女兒。趁她還沒有失去你。”梁容祺一面撫著墓碑上白云朵的照片，一面像是喃喃自囈般說著。

        陳雪暮站在原地回味梁容祺的話，像是沒能一口氣聽懂。

        秋風蕭瑟，程煜森看著她尚未恢復血色的面容，悄悄替她將背后的帽子兜在了頭上。

        帽檐蓋下來時，陳雪暮忽然落淚了。

        沒有想到葉雅美沒有怪她，甚至還讓梁容祺帶了這樣的話。

        可是她怎么能夠再去燃燒梁家人的感情呢，正因為他們太好，她才覺得自己永久失去了這樣的資格。

        “對不起。”陳雪暮的語氣帶有冬日的寒度，她起伏的情緒被深埋于心底。

        “對不起什么。”梁容祺收回手，仍然凝望著白云朵笑，“沒有什么對不起的啊，只要還活著，就有機會彌補。”

        陳雪暮不知道梁容祺指的彌補是什么。

        是他對白云朵父母的關懷照顧，還是說陳雪暮對梁家人的回報。

        程煜森伸手替陳雪暮擦掉了下巴上懸掛的淚滴，繼而又默然無語地站到了旁邊。

        “我沒有辦法彌補了。”陳雪暮忽然沉下語氣，用帶有恨意的語調，強硬地說道，“我一定要收拾梁容彥。”

        梁容祺垂下頭去，半晌沒有說話。

        “我也不會原諒他。但他終究是我大哥。”

        血濃于水的親情切不斷，何況葉雅美尚在人世，如果讓她親眼見到手足相殘的局面，那對她有多殘忍。

        想起葉雅美的音容笑貌，陳雪暮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正在用刀子一道道劃割。

        可就算現在是葉雅美站在陳雪暮面前請求她不要報復梁容彥，她也斷然不會答應。

        她初見人形的孩子，以及年輕的白云朵，這是兩條鮮活的人命！

        “我是來探望云朵的，其他的事情暫時不想提。”陳雪暮移步到梁容祺身后，對著白云朵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鞠躬如何能表達盡她對白云朵的愧疚和感激。

        兩個月前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轉眼間那個能把梁容彥撞倒的女人卻成了一抔骨灰，躺在了這個墓碑之下。

        她的父母得知這個消息該有多么傷心。

        白發人送黑發……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梁容彥！

        “你告訴我，究竟要怎么樣，你才肯放過梁容彥。”梁容祺站起來，背對著陳雪暮問道。

        陳雪暮聲音冰冷，和過往的程煜森如出一轍。

        “等我覺得夠了，我就會放過他。”

        “變成像他一樣的惡魔，把他折磨致死，你就覺得夠了，是嗎？”梁容祺黯然發問。

        陳雪暮忽然覺得胸口有一股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你居然在白云朵的墓前跟我說，叫我放過梁容彥？梁容祺，你這是把你不愛她的事實放大了一百倍說出來你知道嗎？！如果你愛她，你在乎她，你心里有這個女人，你就會因為她的死而感到憤怒，感到生氣，感到仇恨！你就會和我一樣，想把梁容彥那個畜生撕成碎片！你知道嗎！”

        說出這番話，仿佛耗掉了陳雪暮全身大半的力氣。

        她沉重的張開嘴呼吸，在這凝重的秋意里一口口吸入寒氣。

        微風吹得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聲響，可這聲響在爭執的人看起來并不浪漫，反倒是像來自大自然的嘲笑。

        可憐的人類，被情感束縛，被情感驅使，成為情感的奴隸。

        “我只是不希望你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你應該像之前那樣單純地生活。”梁容祺依舊平靜而憂傷。

        陳雪暮忽然甩掉了眼淚，哼一聲，接著笑起來。

        “梁容祺，你多大了？你還是小孩子嗎？現在不是跟你玩過家家酒！單純地生活？誰能不長大？誰能永遠單純？誰愿意永遠單純！單純得像只豬一樣被人玩弄于掌心，被人控制，被人監視，被人看透一切卻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空曠的公墓里回蕩著陳雪暮暴躁的咆哮聲，和著蕭瑟的秋風，成了一曲哀歌。

        因為那場車禍，陳雪暮的盆骨、雙腿膝蓋、雙腳腳踝全都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夠讓她恢復到能自己行走的程度，卻無法抹平她心里的疤痕。

        要復仇，她必須變得更強，比從前強千倍萬倍、狠千倍萬倍，才能有力地還擊。

        “我不是為了梁容彥而向你求情。”梁容祺雙眼通紅地轉過頭看著陳雪暮。

        四目相對的剎那，一顆滾燙的眼淚順著他青白色的面頰落下來。

        他的胡子已經很長，看起來似乎多日不曾修剪。

        他面容清瘦，和從前那個一看就溫柔而健康的年輕男子全然不同。

        “陳雪暮，我是為了你，為了媽媽，在請求你。你懂嗎。”

        他的眼淚如同一顆核彈，在陳雪暮心里炸出一個巨大的坑。

        可她現在面對這些波瀾起伏的情感，不再顯露出驚詫或者慌張。

        就算她心里已經狂風暴雨，面上仍舊可以波瀾不驚。

        “我們都只能為了自己。”

        說完這一句，陳雪暮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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