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有幸穿梭時空回到1679年,他會發(fā)現(xiàn)一樁奇妙的事情。
將十?dāng)?shù)個國家,也就是一整個歐羅巴加英國、奧斯曼土耳其、以及俄羅斯等國卷入,時斷時續(xù)地打了近十年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權(quán)戰(zhàn)爭在1680年的開戰(zhàn)日之前,居然到處充滿了和樂融融,幸福快樂的氣味。
首先,我們要來看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與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一世,毋庸置疑地,這位皇帝雖然一直就是抑郁與焦慮的代言人,但他在這一年,難得的稱心如意——身體羸弱,幾乎被巫師與醫(yī)生同時判定,很難再生下孩子的王后給他生了一個男孩。
這個男孩對已經(jīng)被逼到懸崖邊的利奧波德一世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恩賜,哪怕他的排行有些尷尬,雖然是長子,卻先要成為西班牙而不是奧地利的統(tǒng)治者。
在歷史,這種事情也并非沒有先例,尤其是在歐羅巴依然被諸多諸侯國分而治之的時候,將來這個孩子——腓力將會同時繼承兩個國家,西班牙與奧地利,而后也許會由他的后代接過這兩頂輝煌的冠冕,又或是如曾經(jīng)的法蘭克國王,與神圣羅馬帝國的查理五世那樣,將手中的權(quán)力分給自己的兄弟與子女。
且不說這不是利奧波德一世的一廂情愿,如果不是有路易十四在前——一個強大的法蘭西就足夠別國難過了,路易十四又連續(xù)與瑞典、葡萄牙、普魯士等結(jié)為姻親,也就是變相地結(jié)交可靠的盟友,一旦這個聯(lián)盟形成,鞏固,其他國家能夠守住原有的領(lǐng)地就已經(jīng)稱得一句幸運,至于其他的飛地與殖民地,少不了被這頭龐然大物吞噬殆盡。
有了這樣的認知,他們當(dāng)然是愿意與法國的敵人站在一起——也讓利奧波德一世提出對西班牙王位繼承權(quán)的時候,沒有受到太大的阻力,甚至有人暗中推動——看地圖就知道,法國可以與西班牙連在一起,奧地利則不能,前者的威脅性要比后者大多了。
在這樣的氣氛下,就算是利奧波德一世依然要為國內(nèi)外的債務(wù)擔(dān)憂,煩心,他還是設(shè)法借貸到了一大筆錢。別誤會,這筆錢不是用來支付軍費的,而是用來為他的第一個兒子腓力“將來的西班牙國王與奧地利大公”舉辦盛大的命名禮宴會的。
命名禮儀式指的是嬰兒降生后的洗禮儀式與正式命名儀式,只有經(jīng)過了這兩個步驟,這個孩子才算是真正地成為了一個在法律與道義被認可存在的,有權(quán)力與義務(wù)的“人”——卡洛斯二世的那個私生子正是無法將這個步驟進行下去,才會最終止步在命運的轉(zhuǎn)折點。
如果這個孩子的父母只是普通人,那么這場儀式與之后的宴會,只會有幾個最親近的朋友與眷屬參加,但既然他的父親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一世,他的母親又是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的女兒,他的命名與洗禮儀儀式必須是最隆重的。
奧地利雖然在三十年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除了那場對奧斯曼土耳其的大會戰(zhàn),沒有再直接參與任何一場大戰(zhàn)中,當(dāng)然也不會出現(xiàn)失敗與損失,但就像是利奧波德一世,奧地利人也感覺到了來自于法國的壓力,從深宮到街頭,越來越多的老人開始緬懷曾經(jīng)的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查理五世,相對的,更多的年輕人開始追求從巴黎或是凡爾賽傳出的最新風(fēng)尚——人類都是慕強的,一個國家,或是一個文明擁有傾軋同類的力量時,你會發(fā)覺,它同時也會成為人們傾慕與追逐的對象,年輕人如此,老人也是一樣,只不過后者見到過以往的輝煌,不免在仰望會中混雜幾分嫉恨的酸楚罷了。
利奧波德一世在仿效路易十四架設(shè)夜間的路燈,重建道路,街區(qū)的時候,還遭到過不少反對呢。
他也不是那么情愿,有什么能比背負著敵人的債務(wù)更可惱的,大概就是你還要緊隨著他的腳步,摹仿他的做法進行變革吧,但這種變革的好處也是立竿見影,可笑的是,因為奧地利的變革是在法國之后,還避免了不少法國在改革中遇到的曲折與阻礙。
如今的維也納也已經(jīng)有了后世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中心之城的影子,街巷四通八達,房屋鱗次櫛比,玻璃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碧樹猶如衛(wèi)兵一般佇立在人行道的兩側(cè),廣場處處可見雕塑與飲水池,地面即便不說一塵不染,至少也沒見到糞便與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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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巴黎的盧浮宮,維也納中心的霍夫堡宮最初的時候也只是一座用于軍事方面的城堡,后來哈布斯堡的皇帝們一直在加以修繕與擴建,不過到了利奧波德一世這一代,鑒于國庫與內(nèi)庫都不那么寬裕,他只建造了一座“利奧波德翼”——類似于盧浮宮的大畫廊,將原先的舊堡與后方的一座小宮殿連接起來——這樣看起來霍夫堡宮還不至于太寒酸。
當(dāng)然,它絕對無法與路易十四的凡爾賽相比,順帶一提,這也是利奧波德一世一直耿耿于懷的原因之一。
不過宮殿的落魄,可以用賓客的顯赫彌補。雖然在路易十四面前,利奧波德一世始終落在下風(fēng),但對于其他人來說,他依然是個值得敬畏的君王,遑論這場命名禮宴會同時也是皇帝在戰(zhàn)前吹響的一聲號角,站在這里的是敵人,還是朋友,全要在今天做出決定。
像是如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葡萄牙國王佩德羅一世,波蘭國王曾經(jīng)的大孔代等必然不會站在利奧波德一世這里的,前來參加宴會,奉賀禮的只有使臣,而如西班牙的反法派系成員,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五世,以及瑞士、米蘭,都靈與熱那亞等公國或是小諸侯,都是親身前來向利奧波德一世道賀的。
后者中最有分量似乎只有丹麥國王克里斯蒂安五世,哪怕他也只是一個平庸的君主,但有丹麥與挪威在,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就很難傾力投入之后的王位繼承權(quán)戰(zhàn)爭——但這種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英國的查理二世雖然沒有來,卻派出了他的兄弟約克公爵。
這位約克公爵有著“倫敦塔主人”的別稱,這個別稱當(dāng)然是為了嘲弄他和查理二世,因為有著這么一個心胸狹隘的兄長,他自己也是野心勃勃,所以這位公爵一年里倒是有六個月都“住在”倫敦塔,只有什么不得不讓一個分量足夠的人去辦才能辦成的事兒發(fā)生時,他才會被放出來。
誰都看得出他身邊有著不少雙監(jiān)視的眼睛與危險的臂膀——主要是不讓他乘機逃走,但真的敢于去嘲笑這位公爵的人也不多,畢竟查理二世的兒子還沒能長成,而且出過卡洛斯二世的事情后,國王們在子嗣,對如何使用巫師都開始謹慎了起來。
一個長時間被囚禁在倫敦塔,同樣朝不保夕的還有一人——童貞女王伊麗莎白,她也是在侮辱與恐嚇中度過了整個少女時代,但這不妨礙她接過姐姐的王位,誰知道約克公爵會不會是下一個“伊麗莎白先生”?
約克公爵的出現(xiàn)恰如其分,又不至于讓人們覺得英國人太過卑躬屈膝,又能表現(xiàn)出查理二世對即將簽訂的盟約的重視——約克公爵依然是斯圖亞特王朝的第二繼承人。只是看到約克公爵的人不由得在帽檐下眉來眼去一番——看來英國與法國確實已經(jīng)成了敵人。
英國與法國的仇怨遠比法國與西班牙,與奧地利的來得深,查理二世與路易十四的友誼只能說是陰差陽錯,機緣巧合,隨著他們的少年時代飛速掠過,康沃爾公爵成了查理二世,英國的護國公一系被掛了墻頭,他們的情感也算是走到了終點——英國與法國即便沒有開戰(zhàn),也是摩擦不斷,尤其是路易十四有了鐵甲艦之后,英國的艦隊在敦刻爾克戰(zhàn)役后受到了莫大的打擊——除了沉沒的艦船之外,還有的就是他們在西班牙與荷蘭人身立起的信心。
據(jù)一些無法考證的說法,英國人也正在謀劃建立一支鐵甲艦艦隊,不過比起法國人,他們在技術(shù)與資金都可以說是捉襟見肘,也不怪他們會立即決定與利奧波德一世站在一起。
除了這些人,還有對利奧波德一世來說最為重要的六個客人。
六個選帝侯。
當(dāng)初在“金璽詔書”中,查理四世首次確定了大封建諸侯通過選舉成為皇帝的合法性,確定了帝國的七個選帝侯,他們分別是三個教會選帝侯,四個世俗選帝侯,其中的美因茨與科隆大主教為了私利,在法國對佛蘭德爾、荷蘭的戰(zhàn)爭中站在了法國這邊,他們也確實拿到了好處,現(xiàn)在,他們也因為個人利益,站在奧地利這邊,因為如果法國與西班牙聯(lián)統(tǒng),他們受到的威脅首當(dāng)其沖。
世俗選帝侯中,萊茵-普法爾茨選侯,薩克森選侯,巴伐利亞選侯已經(jīng)確定站在利奧波德一世這邊,唯獨已經(jīng)從勃蘭登堡選侯晉升為普魯士王國的威廉一世,他的兒子已經(jīng)與法國奧爾良公爵的女兒瑪麗大郡主定下婚約,更微妙的是,這位大郡主豐厚的嫁妝里還有屬于利奧波德一世的一部分。
威廉一世沒有讓利奧波德一世太過難堪,雖然他已經(jīng)選擇了路易十四,他在宴會中與選帝侯們站在一起,但等到宴會中途,他就私下覲見了皇帝,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也就是說,”利奧波德一世神色晦暗不明地道:“您們決定了,要在圣神降臨瞻禮時為那兩個孩子舉行婚禮嘍。”
“那是個好日子,”威廉一世不卑不亢地說:“您也這么覺得吧。”
這個時間當(dāng)然是經(jīng)過選擇的,圣神降臨瞻禮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五旬節(jié),復(fù)活節(jié)之后,五月的月末——戰(zhàn)爭離不開糧食儲備,而且在農(nóng)忙與收割的時候,除了如路易十四那樣大手筆的常備軍(專職軍人),從農(nóng)夫轉(zhuǎn)化來的士兵一定會想著從戰(zhàn)場逃到農(nóng)地里去,所以打仗的時候一般會被安排在深秋到嚴冬的那幾個月。
一旦大郡主與普魯士王太子婚約達成,他們就要迎來戰(zhàn)爭了。
“路易十四能給您什么?”利奧波德一世問道,他坐在那張他最喜歡的寶座——寶座頂端是分別望向兩側(cè)的雙頭鷹,很難想象,缺了一支會是怎樣的丑陋模樣:“有什么他能給而我不能給的?先生,您終究還是我的御前大臣(選帝侯們分別在帝國中有著官職),您也同樣是選侯之一,您與路易十四本當(dāng)平起平坐,而不是甘愿成為他的附庸。”
“我并不是他的附庸,陛下,”威廉一世已經(jīng)過了輕易動怒的年紀,對利奧波德一世的挑撥與刺激只是微微一笑:“但我們的盟約是在您決意開戰(zhàn)之前,我首先應(yīng)當(dāng)履行那份契約,我們都心知肚明——而且如果我作廢了這份婚約,您的軍隊只怕很難堅持到看到勝利的曙光。”——如勝利女神果真站在您這邊。
“看來您并不愿意順從我的好意,那么我就直接地說吧,”利奧波德一世陰冷地道:“先生,普魯士距離法國很遠,距離奧地利倒是很近。”
“陛下,我以為這是您面對的威脅而不是我的。”
“您要面對的又豈是一個奧地利。神圣羅馬帝國七個選帝侯,只要您投向了敵人。”
“他們都已經(jīng)被您說服了么?”
“他們比您更為眼光長遠,見識卓著。”利奧波德一世刻薄地說。
“那么,如果您堅持……”威廉一世從容地道:‘我現(xiàn)在就可以走出去,告訴法國的孔蒂親王,我預(yù)備將我兒子與他們的大郡主之間的婚約作廢……”
“您真愿意這么做?”
“正如您向我描述的這個境況,陛下,您讓我這么做,我就這么做。”威廉一世盯著利奧波德一世說道,只見這位比路易十四還小了兩歲,看去卻差不多與威廉一世同齡的皇帝突然拍了拍手,“好了,先生,”他說:“我現(xiàn)在要說,我見到了您的忠誠,多么可貴!我必須說您經(jīng)受住了我的考驗——雖然有點嚴苛,但我,先生,相信我,并不愿意讓您陷入那樣的困境里去。”
他站起來,伸出手,握住威廉一世的手臂——如果不是因為身高不夠,他或許還會抱住對方的肩膀,威廉一世按捺住嫌惡的情緒,耐心地問道:“我可以知道您的想法么。”
“婚事繼續(xù),”利奧波德一世低聲說:“但盟約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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