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走在光下，他左手撐著一個椅背，右手握著刀，身體靠在床柱上，身上穿著裴柔的長外衫，外衫連他的膝蓋都沒遮住，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被外衫緊緊裹住。190cm的身高，英俊的臉龐，像才至弱冠的少年郎。

        裴柔的身體才13歲，大概155cm，看著站立的鄭嘉賢如同在仰視一座高山。

        “你是誰？”裴柔很想這么問，眼前的人與之前的邋遢大叔判若兩人。但她還是把疑問咽入口中。鄭郎撐椅子的手正在發抖。她奪下鄭郎手中帶血的刮胡刀，猝不及防的把鄭郎按在床頭坐下。

        “天這么晚了，睡覺吧。”

        “你睡在哪里？”

        “我呀，”裴柔踢了踢稻草卷，“打地鋪。”

        打好地鋪，裴柔拆開不久前原主打包好的包裹，有不少金銀細軟。她將其一一放回梳妝臺前的帶鎖小抽屜里，絲毫沒有避諱鄭郎。

        一張放妻書出現在包裹的底部。裴柔笑了笑，朗聲讀起來：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并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

        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妻則一言數口，夫則反目生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鄭郎背對著裴柔，“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只是那個秀才并非良人。我亦如是。”

        “呼啦”火苗突然亮了一下，空氣中傳來一陣糊味，《放妻書》在裴柔手中漸漸化作煙塵。

        “字寫的很好看，不過，以后再也不要寫這種內容了。”

        鄭郎沒有回答她，依然背對著裴柔，像是睡著了。裴柔吹滅蠟燭，睡在床邊的地鋪上，蓋好被子。

        “啊！你干什么？！”一只大手把裴柔從地上撈起來，裹進溫暖的懷中。

        “地上涼，我們睡一起吧。”

        “床…床會壞掉的。”裴柔擔心狹小的床撐不住兩個人的體重。

        鄭嘉賢沒反駁，只是把裴柔往懷里扒拉了一下，讓她離床沿更遠一點。

        裴柔聽著鄭郎勻緩的呼吸，臉紅了。“鄭嘉賢，你睡得著嗎？我們來聊天吧。”

        “聊什么？”

        “你相信借尸還魂嗎？”

        “相信。”

        “啊？”鄭郎坦率的回答把裴柔給整不會了“如果你懷中抱著的是一個早就死了的鬼，你會怕嗎？”

        “不怕。”鄭郎掖了掖被子“我的父兄都變成了鬼，而我見過比鬼更可怕的事情。”

        這是一個傷心的話題，裴柔止住了話頭。

        “你怕鬼嗎？”鄭郎問裴柔。

        “不怕，我自己就是一只鬼。”裴柔平靜地說。

        “哦？你是怎么死的？”鄭郎開著玩笑問。

        裴柔轉過身，面對著鄭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看著鄭郎的眼睛，用手指認真地在鄭郎的胸口上畫了一個圈，“心臟，在出生前，我的心臟沒長好，少了一點小東西。醫…大夫說我活不過10歲。”

        “我的媽媽也有心臟病，她在生我不久就離世了。我的心臟病比媽媽的更嚴重。爸爸和外婆傾家蕩產帶著我四處求醫。我做了很多很多手術，吃了很多很多藥…在我過10歲生日那一天，全家人都很開心。”

        “10歲以后，我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后一天活。我當時的夢想是當一名醫生，讓和我一樣心臟有缺陷的孩子能健康成長。我進了重點高中，考上了家附近最好的大學。但家人都不建議我學醫，因為醫生的工作強度太高了。于是我選擇了機械，想未來有一天，可以造出機械心臟，讓更多人活下來。”

        “就這樣，我偷偷多活了十年，直到大二的某一天，我在教室打盹，不知是誰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背，我被嚇得驚醒，然后眼前發黑，喘不上氣了。”

        “然后被送進icu，但此時我已經沒救了。匆匆見到爸爸和外婆的最后一面，我就來到了這里。”裴柔的眼淚悄悄地流下來，鼻子也堵住了。她想爸爸和外婆了。

        鄭嘉賢擦去她的眼淚，輕輕地幫她擤鼻涕。揉著她的頭，問：“你都不認識我，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裴柔想了想，遍出一個謊言：“我變成靈魂后，走在路上，一個老頭拍拍我的肩膀’小美女，我看你骨骼驚奇，很有成為精靈的天賦啊！’就這樣，我變成了個精靈。精靈會接到不同的任務，實現一些鬼的愿望。當滿足了一百個鬼的愿望，我就可以回家了。”

        “一天，四個身上血淋淋的男鬼來了，一眼就看中了我，他們說你在人間過得并不快樂，想托人照顧你，于是我就來了。”

        “所以你不要傷心啦，雖然他們已經離你而去，但還是在暗處默默地關注你，用自己的方式盡力照顧你。如果你過得不好，他們心里也難受。”

        鄭嘉賢被這謊言逗笑了，“是是是，我一定要好好活著，讓他們安心。”，“我是你第幾個主顧呀？”

        “嘿，您可真幸運，您是我接到的第一單，我精力足足的，耐心滿滿地，絕對包您滿意。”

        “精靈，你在此地是住店還是打尖呀。”

        “您這不是開玩笑嗎？我連放妻書都燒了，當然是陪您一輩子嘛。”

        “要是你一直不完成任務，不怕灰飛煙滅嗎？”

        “不怕的，人的一輩子能有多長？當然是少點遺憾就好。”

        一輩子。鄭嘉賢彎起嘴角，我的一輩子還有很長。

        “鄭嘉賢。”

        “嗯？”

        “你可以叫我裴柔嗎？”

        裴柔？沛柔？這是想讓我喊她的字嗎？“沛柔。”鄭郎溫柔的嗓音如沐春風。

        “你喊錯啦！不是沛，是裴啦！和陪伴的陪一樣的讀音！你記住啦，我的名字叫裴柔，不是何沛柔。”裴柔如同炸毛的小貓。

        “是，裴柔。我記住了。”

        你的陪伴如同晚風般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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