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公主生于暗無天日之時，長在千重危機之下，嫁在母亡之日，這個孩子，要么性情堅韌百折不撓，要么陰狠毒辣無惡不作，但是性情到底如何，端看你的造化和侯府的造化了！”大夫人看著窗外漸漸凋零的桂花樹，語重心長的說道。

        周昌盛的想法也是一閃念之間，他就聽見長樂的笑聲。

        “蔣皇后蔣慧，自小聰慧過人，和男孩子一樣教養，從小學的就是治國的本事和御下的能耐，在她六歲時，她翁翁就說過，蔣慧之明日，就是蔣家之明日！”

        確實一語成讖。

        “蔣慧和皇上夫妻失和，皇上對女色并不沉迷，一心只想得道成仙長命百歲。蔣皇后她從不在乎皇上寵幸哪個美人，也不在乎誰生了皇子公主，她在乎的是控制，她要的是將整個皇宮牢牢的掌控在她的手掌之中，她讓誰活，誰才能活，她讓誰死，誰就不能活著喘氣�！�

        “皇上想要長生，皇后就給他長生的念想。”

        長樂長長的譏笑，接著說：“皇上癡迷黃老之術，服食金丹上癮，這枚金丹的特殊之處，就是要用親子的血來煉制，血脈相連的年輕血液，才能更好激發金丹延年益壽的功效�！�

        “所以皇上和皇后希望宮里的皇子越多越好！”

        哥哥活了十二年，就被抽了十二年的血，身上遍布針孔，整日的眼窩凹陷、面色蒼白。

        所以她活剮了天機，千刀萬剮，將從他身上剮下來的肉，一片片的喂給了野狗，她又派兵鏟平了天機的那座道觀，將道觀里的道士一個不落的全都砍了腦袋。

        當時周昌盛說她傷及太多無辜，那些道士并不全都有罪，她這樣的手段太過暴烈，恐怕會失了人心，毀了將軍府的清譽。

        她當時并不在意了，反正他說她殘忍不仁已經很多遍了，她也習慣了。

        這也是她選擇隱瞞帶來的苦果，她沒有將自己身中雪霜之毒的事情告訴周昌盛，也沒有將哥哥被日日抽血的事情告訴周昌盛，怕周昌盛因此看輕了哥哥。

        但是現在，他希望他能知道哥哥曾經受過的痛苦，將來不要苛責哥哥，對哥哥有份真正的疼惜。

        周昌盛活的也比較艱辛，但是他起碼衣食無憂，無病無痛，還可以讀書識字，他想不到天下居然還有如此之事，居然有如此荒唐的父親，如此荒唐的丹藥。

        “我總是渾身冰涼，腹痛不止，蔣皇后不止一次說過，我活不到十六歲，更不會誕育子嗣。”

        長樂淡淡的說，安慰的用自己冰涼的手拍了拍已經滿眼是淚的周昌盛的手。

        周昌盛驚呆了，只能反手緊緊握著長樂冰涼冰涼的雙手。

        他詫異于長樂的坦白，也有些心疼這樣一對兄妹從小受到的這樣慘無人道的磋磨。

        “駙馬先不要著急，等過幾年，我的顏面上好看一些，我給駙馬尋幾位可心的美人抬為側室，必不會因為我，誤了駙馬的子嗣�！�

        “等有了孩兒，就記在我的名下，當做正經嫡子養大。”長樂看著周昌盛，緩緩的說道。

        以前她拈酸吃醋，這個不許那個不讓，傷人傷己，失了周昌盛的信任，這次她必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公主既然認我是你的駙馬，我也必定會像對待妻子一樣待公主。”周昌盛認認真真的說道。

        “有一件事，我也可以和公主在今日說一說，我的生母是姨娘，是大夫人娘家的家生奴才，我和弟弟妹妹自小在大夫人的鼻息下過活，我們兄妹三人，一年都見不上我們阿爹一面。我阿娘除了我們兄妹三人，一無所有�！�

        “自小我就發誓，此生只娶一個妻子，絕不讓我的妻子受我阿娘這樣的委屈和苦楚�！�

        周昌盛看著長樂，滿臉認真，嚴肅無比的說道。

        長樂呆呆的看著周昌盛，這些話他以前從未對她說過。

        是他現在年紀尚小？還是以前她逼得他放棄了從小的想法。

        往事不可追，萬事不可窮究。

        長樂笑著搖頭，說道：“駙馬赤誠，以己及人，是君子�！�

        長樂是不信的，但起碼這個時候的周昌盛是真誠的，這一次，在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后，希望他和她這對俗世的夫妻，可以笑著并肩面對以后的風風雨雨。

        對于他們二人，并肩比攜手要好。

        “不要說這些了，公主你別怕，我一會就去和大夫人說，讓大夫人幫著你找大夫。”周昌盛急急的說。

        “這也就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二件事，我的事，不宜外傳，誰都不能告訴�！遍L樂看著周昌盛的眼睛，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所有事的前提，信任，要從現在就開始建立。

        “你和我的婚事是御賜，更是皇上對侯府的施恩，你想一想，你要是去和大夫人說我身體不好，這要讓外人怎么說？”

        “是你不滿意這樁親事，還是侯府不滿意這樁親事？”

        “是你不滿意我這個人？還是侯府對皇上心存怨懟？”

        周昌盛雖然聰明，但是一時也想不到這么多的事情，聽長樂這么一說，馬上就明白了。

        “那我偷偷的去和大夫人說，咱們偷偷的去找好大夫�！�

        “這肯定也不行，現在老侯爺臥病在床，世子根基未穩，福建那里虎視眈眈，你又哪里有人力和財力來尋好大夫呢？”

        周昌盛呆住了，心里瞬間充滿了無助感和無力感。

        巨大的失落幾乎將他擊垮。

        “這也就是我和你要說的第三件事，從賜婚旨意下了的那一刻，我和你的命就綁在了一起，本朝立朝以來，還沒有一位公主從夫家離開過！從我入了侯府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你我，而是咱們了。”

        這一次，她要愛護自己的名聲，更要維護好哥哥的名聲。

        為了哥哥的名聲，她也不能被休棄或是主動和離，不貞潔的長公主，對于哥哥來說，是恥辱。

        所以她要早早扶助周昌盛成長起來，她對周昌盛有提攜輔助之恩，這樣在日后才可以心安理得的擔著周昌盛正妻的名號，早早離了這侯府。

        “咱們從現在開始，要有自己的銀錢要有自己的人，然后才能保住我的命，保住你的命，保住你弟妹和姨娘的命，還有我哥哥的命�！遍L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出了最最最重要的事情。

        銀子，才是一切的根本。

        沒有銀子，談什么都是水中月鏡中花。

        “公主，五少爺，肉粥做好了，奴婢可以端進來么？”琉璃的聲音在門外輕輕響起。

        長樂注意到，她現在住的就是以前嫁進來時住的地方，也是周昌盛在十歲時搬出內院后所居住的聽雨齋。

        聽雨齋掩映在高大的幾棵柿子樹下，占地雖小，景色卻極好。

        長樂極喜歡吃柿子，為此琉璃她們想著法的給長樂做柿子小食，柿子餅、柿子酪、柿子干，甚至琢磨出了柿子醋來。

        聽雨齋前后一共三進，前面一進是接待外客和書房、議事廳用的；中間一進，是三間上房連著耳屋，兩排各有三間廂房，配有一個大廚房，后面則是一排后罩房，在后罩房那還有個小小的供丫鬟婆子們用的小廚房。

        聽雨齋最妙的一點，是距離后角門非常近，甚至可以偷偷翻墻出去。

        以前長樂他們總是暗喜角門便利，偷溜出府只要買通看角門的婆子就可，后來長樂做了嫡母，用心管理這周昌盛這些孩子的時候，才發覺這小小角門的圈套。

        這就是大夫人的私心，不希望庶子太優秀，又不希望庶子太無能，將誘惑放在眼皮子底下，又希望庶子能抵制誘惑。

        很復雜的心思，卻也很現實。

        沒有哪個女人能待親子和庶子一樣教養的。

        勇毅侯府五月二十六接到的賜婚旨意，旨意上說一切從簡，一切繁冗手續全免，然后禮部官員送來了簡單的婚嫁文書和三箱子公主的嫁妝后，一頂小轎在五月二十八就將公主抬進了侯府。

        不像是公主下嫁，倒像是甩了什么天大的麻煩是的。

        如此匆忙的指婚，侯府也不知道天家做的什么打算，侯府甚至連新房都沒有時間準備，大夫人情急之下只能開了庫房，先匆匆的給聽雨齋換了新的拔步床和新的一套被褥。

        拔步床和被褥甚至都不是大紅色的。

        以至于長樂入了勇毅侯府，大夫人問了禮部官員，才知道長樂公主今年才十二歲，還遠遠不能圓房。

        這早早為長房開枝散葉的理由就是一句屁話。

        大夫人在心里暗自恨著平治帝，想著自己早早出嫁的兩個女兒，由己及人，也只好先敲打了周昌盛一翻，讓他憐惜長樂年幼，等長樂身子骨長開了以后在圓房。

        大夫人又叫來了琉璃，讓琉璃也暗中盯著，不許五少爺胡鬧。

        大夫人心里正在鬧騰不已，老侯爺病重昏迷，兒子還沒有歷練出來，全府一時間沒有了主心骨。

        二房整日雞飛狗跳的不消停，小妾庶子不停的做耗。

        大女兒阿馨被姑爺打的遍體鱗傷，她一顆心都要痛死了，有心要女兒和彭庭和離，女兒卻還猶猶豫豫的不肯點頭。

        大夫人一顆心像是在油炸之中，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就顧不上聽雨齋這邊的事情了。

        長樂環視著偌大的屋子，和印象中一樣，除了身下的一張床和床邊的一張小機，還有一盞掉了顏色，看不出圖案的屏風外，整個主屋內干干凈凈、空空蕩蕩。

        如此的盛夏居然連個紗帳都沒有。

        還好床幾上的暖窠里還有個茶壺，能喝上一口熱水。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是又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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