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婆子先給長樂磕頭行禮，長樂懶洋洋的揮了揮手，說了句“起來吧，這大熱的天，你們也不容易，琉璃給兩位嬤嬤賞。”

        琉璃掏出兩粒銀豆子，一人打賞了一顆。

        兩個婆子捏著實心的銀豆子，滿嘴的公主萬福，公主如意，等琉璃扶著長樂坐好，這才抬起軟轎，健步如飛的往老侯爺的書房走去，一點顛簸都沒有。

        一會的功夫，就到了老侯爺的內書房處。

        長樂下了軟轎，舉目四望，有些陌生。

        琉璃又賞了兩個婆子一人一粒銀豆子，讓她們先不要著急回去復命。

        “兩位嬤嬤先不要回去復命，公主給侯爺問了安，就要回聽雨齋去，煩勞您二位在此地稍等一會。”

        “姑娘和公主只管去，我們上午沒別的活計，就專門伺候公主，公主和姑娘不要著急。”兩個婆子滿頭滿臉的熱汗，甩著帕子，一邊給自己扇風，一邊殷勤的說道。

        長樂站在老侯爺的外書房外，輕甩袖衫，等著小廝進去通報老侯爺。

        不一會，長樂被小廝恭恭敬敬的請進書房。

        老侯爺的書房，長樂很熟悉，以前她和周昌盛生氣吵架，就總會來老侯爺的書房尋老侯爺給她做主。

        是以長樂一眼就看見坐在一排排書架后的一把紫檀木椅子上的老侯爺。

        第一次來老侯爺書房的人，真是不容易找到和書架融為一體的老侯爺。

        老侯爺在長樂進了書房后，就一直暗暗觀察，沒想到長樂像是對這個書房很熟悉一般，進來后徑直的一眼就看見了隱在書架中的自己。

        老侯爺的書房可不像是個書房，說是庫房更合適，進門堆滿了盆景和畫軸，墻上掛著各種刀劍和盾牌，幾個大書架交錯放著，書架后才是書桌和椅子。

        長樂不理滿地的書冊和盆景，徑直走到老侯爺的面前，先是細細的看著老侯爺重病未愈的臉色，老侯爺身上暗突突的粗麻布衣衫，鼻子一酸，眼中有淚，這才低頭深深屈膝到底。

        琉璃也給老侯爺和趙總管屈膝見禮。

        “言氏歡喜給侯爺問安，愿侯爺長命百歲，福壽綿長！”長樂這句祝愿發內肺腑，老侯爺既是慈祥的長輩，又是福建水師的精魂，老侯爺從未變過。

        老侯爺看長樂深屈膝幾乎跪在地上的福禮，有些意外。

        “你這女娃子，眼神這樣亮，聰慧過了傷身，快起來吧。”老侯爺抬了抬手。

        琉璃連忙攙扶起長樂。

        “我這里沒有那些俗禮，你身子骨還弱著，這幾日也是憂思不停，就不必特意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了。”

        “扶著公主，就坐在這兒。”老侯爺指著他對面的椅子。

        長樂坐在老侯爺對面，本來就瘦削的身子，陷在高大寬厚的椅子中，更顯的瘦弱。

        趙大康連忙給長樂見禮，長樂帶著笑意看著高大的趙大康，讓他不必多禮。

        老侯爺看著長樂搖搖頭，“你這女娃子，可太單薄了。”

        “所以我現在得拼命的吃，多吃多喝才能長得胖。”長樂意有所指的說。

        趙大康和琉璃站在主子身后，半垂著臉，靜靜聽著不說話。

        “多吃多喝也得看自己的肚子有多大，小心撐破了肚皮。”老侯爺故作嚴肅的提醒了一句。

        長樂被老侯爺裝著嚇人的臉色逗笑了。

        “侯爺，昨天我哥哥言峰給您老人家磕頭了么？”

        老侯爺點點頭，這個頭，他可有點擔不得。

        “是歡喜讓哥哥給侯爺行磕頭的。此禮是多謝侯爺對我兄妹二人的活命之恩。”長樂端坐在椅子中，以前主政時候的氣勢就不自覺的展現了出來。

        “公主嚴重了，公主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老朽可談不上活命之恩。”老侯爺搖了搖頭。

        “侯爺，現今的朝堂，您老人家心里自是有數的。我在那座宮殿里，看見的聽見的，樁樁件件都是不能亮于人前的，不能宣出于口的。我兄妹二人，加上我阿娘，早早晚晚都會是別人功勞簿上的鮮血。”

        “勇毅侯府接了這樁天家賜婚，就是給了我活路，給了我活路，就是給了我哥哥言峰活路，這活命之恩，勇毅侯府擔得起。”長樂面上帶著不屬于十二歲少女的鄭重，緩緩的說道。

        “你和你哥哥的活路，怕是你阿娘一條命換來的，老朽可不敢居功。”老侯爺帶著長輩的憐愛看著陷在椅子中，強忍著悲意的長樂。

        “侯爺慧眼，卻是我阿娘拼死才換了我兄妹二人得以離宮。”長樂使勁眨眼，才眨掉了滿眶的眼淚。

        “都過去了，你既歸到我周家，周家定會拼力護你周全，保你平安。”老侯爺緩緩保證道。

        長樂聽出了老侯爺的承諾，她知道周家沒有義務去保護身為皇子的哥哥，而且也不宜去大張旗鼓的去袒護一個皇子，這樣的立場是致命的。

        長樂點頭，笑出嘴角的一個梨渦來。

        “侯爺，我和駙馬的日子難為，這您知道！我們現在一沒人二沒銀子，我今天來，是想請您老人家，賞我個能放心使喚的人。”長樂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的說。

        “你這娃娃，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老侯爺摸著下巴上長短不齊的胡子說道。

        長樂一笑，然后偏著頭看了看老侯爺身后站的筆直的趙大康。

        老侯爺看著長樂的視線，當即搖了搖頭。

        “大康可不行，少了大康，老朽可就和廢人一樣了。”

        “我哪敢打趙總管的主意，我想著，趙總管是您身邊第一人，那趙總管的兒子肯定也差不了，虎父無犬子，趙總管的兒子，就割愛先給我使喚使喚吧。”

        老侯爺端起一碗茶，看了看長樂，深思了片刻，這女娃娃，連大康有個本事大的兒子這事都知道。

        “娃娃你可要知道，大康是我的人，大康的兒子，那也是我的人。”

        “我要的就是侯爺的人，不然我怎么能狐假虎威呢？”長樂笑的狡猾。

        老侯爺知道這是這個小娃娃在展現她的誠意，她做的事情不怕他知道。

        老侯爺點了點頭，指著趙大康直接吩咐。

        “讓你家大小子一會就去聽雨齋，從今以后用心伺候公主和五少爺。”

        “謝公主青眼，小兒三生有幸，必會盡心辦好差事。”趙大康躬身替兒子應承了。

        “還有第二件事，也得勞煩侯爺費心一二。”長樂嘆了一口氣，皺眉。

        “小小年紀，嘆什么氣，有事直說就是。”老侯爺喝了一大口茶。

        “我阿娘在我離宮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出宮后想辦法找到我阿娘的親哥哥，我的親舅舅。”

        “快快，說說你這個舅舅。”老侯爺有了興趣。這個小娃娃年紀小小，但是城府頗深，她說的每句話都有好幾層意思在話里面。

        “我聽我阿娘說，我外家是通州那邊的商戶出身，家里略有薄財，有祖傳的幾畝果林，后來得罪了官府，家財抄沒，外祖父和外祖母一病之下，雙雙沒了。我阿娘自請入宮，我舅舅遠走，不知去向。”

        “就在一年前，我阿娘說她接過一次舅舅的口信，舅舅身在廣州，有兩條海船，專門往波斯國販賣貨品，給自己起了個劉正陽的化名。”

        老侯爺放下了茶碗，手指輕扣椅子扶手。

        長樂笑著看向瞪著她的老侯爺，她的話，這個人老成精的人肯定聽得懂。

        她的話包含了好幾層意思：能往宮里遞進去話，那宮里就有舅舅能說得上話的人；在大炎朝第一大的海港能有兩條海船，那就是頗有些經商頭腦；專跑波斯國這條航線，那就是有能力跑船，有能力自保；常年在海上跑的人，也許和漕幫和當地的水軍都有些關系。

        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侯爺，我和哥哥只有這一個親人了，您老人家費費心，找人給我舅舅帶句話，讓他來京城看看他可憐的外甥女和外甥吧。”

        “你這小娃娃，我可看不出你哪里可憐。”老侯爺哼了一聲。

        “以前確實可憐，現在才開始慢慢不那么可憐的。”長樂微微的笑。

        “這不是什么難事，難處在于，你憑你一句話，恐怕你舅舅不會信。”老侯爺揪著自己的幾根胡須，又慢條斯理的喝起了茶。

        “其實還有一句話要帶給我舅舅的。”長樂伸頭看了看暗黃色小圓桌上放著的一盤干果，探身抓起幾顆核桃干慢慢的啃。

        老侯爺瞪著她，果然，不問就不說，不實誠。

        長樂賠著笑，說道：“這是我們柳家的舊事，也是一樁秘事，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阿娘讓我轉告一句話，柳家地里埋得東西瑩瑩已經知道落在誰的手上了。”

        “這東西，就是你外家被抄家滅門的東西？”老侯爺放下茶碗，問。

        長樂皺了皺眉，緩緩的點頭。

        導致柳家被滅門，不是一個東西或一樣東西，而是一片東西。

        柳家果園是種在一大片山地上，山地下是埋得很深的鐵礦。

        大皇子一系多年探查山地，查到了柳家山地，想要購買未成，就設了個局，白白得了這鐵礦。

        自此后，從這鐵礦里，打造出了很多精良的武器，大大的裝備了大皇子私下豢養的死士和私兵，讓太子一系損失慘重。

        后來太子也是死在大皇子造出的強弩上，百里外，一箭穿喉。

        “這東西，我不能問，還是娃娃你不能說？”老侯爺又問。

        長樂這次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說自己不能說，老侯爺不能問，還是她也不知道。

        老侯爺點點頭，不說也比謊話好。

        “你這娃娃，心思太重了。”

        “謝侯爺不問。”長樂坐在椅子里給老侯爺微微鞠了一躬。

        老侯爺胡亂擺了擺手。

        “小丫頭別侯爺侯爺的，既歸到我周家，就和盛哥兒他們一樣叫我翁翁吧。”

        “那翁翁也別總叫我娃娃、丫頭的，您叫我歡喜吧，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老侯爺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單薄的長樂，有點心酸。

        “你這名字歡喜，封號長樂，老人家我聽著都覺得心里酸酸的，都不好，我看，我就叫你阿歡吧。”

        長樂愣住了，剎那間眼淚涌出，這句話，以前那次，老侯爺也是這么說的，老侯爺也是一直喚她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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