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打開包裹，里面是兩個正正方方的的木質小匣子，打開上面的匣子，是一疊銀票，長樂略略翻了翻，黃姨娘果然蕙質蘭心，說是打賞下人，這的全都是五兩和十兩一張的銀票。

        長樂又看了看下面的匣子，匣子里裝的是銀裸子，用來打賞下人也最是恰當。

        長樂點點頭，讓琉璃收起來，這才正眼看了看周昌文。

        “黃姨娘有心了。”

        周昌文原本還擔心公主不會收，這下子放心了。

        “黃姨娘自己是在做什么小生意？”長樂示意周昌文坐在一邊，有些感興趣的問。

        二太太的手里都不能有這么多的現銀，顯見黃姨娘是有自己的來銀子的門路的。

        周昌文怯怯的看了看長樂，小聲的回道：“回公主，我大舅舅偷偷給我阿娘在京城買了兩間小鋪子，做一些糖水生意，每年約能有五百兩左右的盈利。”

        周昌文實話實說。

        周昌茹今日在院中開始繡她的嫁衣了，因此沒在聽雨齋，周昌柔則和彭俏挨著周昌文一起坐著。

        “既然你叫大舅舅，那就是還有小舅舅了。”長樂又問道。

        “我小舅舅也是今年的進士。”周昌文有些驕傲的說，但是說完又有些傷心。

        “不敢隱瞞公主，我小舅舅是今年二甲第十五。”

        長樂聞言，吃了一驚，不禁坐直了一些，開始認真的和周昌文說話。

        她以前沒有和黃姨娘打過交道，她所知道的，黃姨娘早早就病死了。

        “這么厲害！四姐姐的小舅舅真真有才。”周昌柔真心的稱贊道。

        彭俏也眨巴著兩只大眼睛，張大了嘴巴，一臉的與有榮焉。

        “四姨家的舅舅真厲害，比大姐夫和四姨夫還厲害呢。”彭俏一邊拍手一邊說道。

        “還沒有進門呢？不能叫姨夫。”周昌柔輕輕拍了拍彭俏的小腦袋。

        “早早晚晚的事啊，有什么關系。”彭俏吐了吐舌頭，拉了拉周昌文的手，故意問道：“四姨，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彭俏現在也開朗了許多，膽子也變大了。

        周昌文的臉，通的一下子紅成了一塊紅布。她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

        “文姐兒，你小舅舅叫什么名字？”長樂接著問。

        “我姨娘說，小舅舅的名字叫黃永清。”周昌文紅著一張臉，又繼續說道：“我姨娘說，我小舅舅對她有誤會，我小舅舅說我姨娘自甘墮落，愛慕虛榮才到侯府做妾，因此已經很多年沒有和我姨娘聯系了。”

        說完這話，周昌文低低嘆了一口氣，最后說：“我姨娘也怕連累了我小舅舅的名聲，從不肯說小舅舅的事，小舅舅高中的事情，還是前幾日大舅舅來信說的。”

        長樂聽后默然，然后她細細的端詳著周昌文，努力想從周昌文的臉上看到她小舅舅的樣子。

        長樂記得黃永清的名字。

        當年六皇子引北邊蠻夷入關，蠻夷將領阿爾罕大破玉門關后，一路燒殺搶掠，沒有敵手，偏偏在京城八百里處一處叫下馬陂的地方，被一隊伏兵重創。

        伏兵有八千人，全部是附近皇陵的守衛。

        號稱統帥十萬大軍的阿爾罕被這伏兵重創，被拖延在原地兩日兩夜。

        正是這兩日兩夜的拖延，才讓飛奔而來的言峰和周昌盛的大軍能夠來得及護衛京城。

        最后這八千皇陵守衛全部都被剁成了肉泥。

        周昌盛在戰后帶人去落馬坡給這些無名的勇士們收尸安葬，從他們破碎的衣物中，認出了他們是皇陵守衛。

        她查閱了奉旨駐守皇陵并失蹤了的八千名守衛的名錄，其中一個小小的將官，是曾經位列科舉二甲第十五名的黃永清。

        長樂的眼淚險險掉落。

        人生一世，兒女情長終是過眼云煙，被這世道記住的，都是這樣有著大義的人。

        周昌文不知道公主為什么忽然就淚盈于睫，卻從公主的眼睛里看出了哀傷。

        “琉璃去和世子爺說一聲，今科二甲十五的黃永清是四小姐的小舅舅，讓世子爺親自給黃家舅舅下一份帖子，后日和江大人、胡大人這兩位同科一起入府認認親。”

        琉璃笑著應是，當即去尋世子傳話了。

        周昌文聞言先是一驚，然后又是狂喜，失態的站起來，就給長樂跪下來了。

        公主稱呼小舅舅是黃家舅舅，那就是公主她認了這份親了。

        她姨娘困在這內宅，不能待客不能出府，姨娘深深的覺得自己的身份卑賤，從不敢對外說自己的親弟弟是個舉子。

        她大舅舅也怕嫡母難為她們母女，平常也只是偷偷送來銀票和書信，并不敢和侯府攀親。

        可若是大舅舅和小舅舅由世子出面，又得了公主的首肯，那大舅舅和小舅舅就是正正經經的侯府姻親了。

        小舅舅還沒有接到吏部的任命文書，世子和公主，或者江大人和胡郎或許能幫幫忙。

        姨娘知道了，一定會高興的。

        周昌文喜極而泣，要給長樂磕頭。

        “阿柔和俏俏趕緊扶一把，起來吧，都是至親骨肉，推己及人而已。”長樂嘆了一口氣，想起那悲壯的往事，有些疲憊。

        “文姐兒去和你姨娘說說吧，阿柔和俏俏送送文姐兒，我乏了，要休息一會。”

        長樂招手讓金刀過來，扶著金刀的胳膊，悶悶不樂的回了暖閣躺下了。

        晚上長樂和周昌盛說了黃家的事情，周昌盛這次深思了許久。

        推己及人，歡喜說的是言峰，他想的是他的姨娘。

        男人做的錯事，最后來嘗這苦果的卻是無辜的女人。

        周昌盛握著長樂總是捂不過來溫度的手掌，認認真真的看著長樂的眼睛，說道：“長樂，三妻六妾并不是人生的樂事，你和我都受了妻妾不公的苦。”

        長樂面色如常，看著周昌盛現在認真無比的神情。

        以前他也是妻妾成群，他可從來沒有說過妻妾不公，若是真有這想法，應該也是妻子對待妾侍不公。

        長樂的神情就帶著些微的冷。

        “長樂，我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是我發誓，我周昌盛此生絕不納妾，這一生只要言歡喜一人。”周昌盛伸出右手，舉過頭頂發誓。

        這樣的話，以前周昌盛說過無數次，以前長樂信了，信了一次又一次。

        這次長樂不信了。

        “你不用發誓，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發誓就能辦到的，你還年輕，不要輕易去許將來的事！”長樂拉下周昌盛的手，冷冷的說。

        周昌盛知道歡喜不信，沒關系，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去驗證他的誓言。

        歡喜與他而言，不僅僅是妻子，還是恩人、還是知己，無論是妻子，還是恩人或者知己，他都不能相負。

        這一晚長樂睡不安枕，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早上起來的時候，眼下就有著深深的黑眼圈。

        周昌柔和彭俏上午來看長樂，周昌柔都嚇了一跳，

        長樂蒼白的臉加上黑黑的眼圈，顯得一雙細長的眼睛格外的滲人，加上毫無血色的嘴唇，活脫脫竹葉夜里給她們講的鬼故事里的女鬼模樣。

        周昌柔看長樂興致不高，神情仄仄，她看外面陽光很好，也沒有風，便提議去言府逛逛園子去。

        長樂也想去言府看看林阿嬌，便強打起精神，讓金刀扶著她，一行人上了梯子，去了言府。

        長樂讓周昌柔和俏俏自去逛園子，她只帶著金刀，去內院尋林阿嬌。

        林阿嬌在言府內院休養了差不多兩個月，氣色看起來比長樂還要好一些，此刻正在內院里抱著小女兒曬太陽，文房在她身邊記賬。

        林阿嬌的三個女兒正在院子里跳百索，金刀攙著長樂，對著三個女孩子溫和的說道：“公主來看林姐姐，快去給你們阿娘通報一聲。”

        三個小姑娘連忙跪地給長樂磕頭行禮。

        長樂笑呵呵的讓她們起來。

        “金刀，將銀豆子給三位小姐抓一把，讓她們拿著玩。”

        金刀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銀豆子，滿不在乎的分給三個女孩子。

        長樂看金刀財大氣粗的樣子，她的心肝都隱隱有些抽痛。

        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這要是琉璃來，肯定不會抓起來這么一大把。這一大把，都夠琉璃兩個月的打賞了。

        林阿嬌在如何的金山銀山，也沒有一絲花在自己身上，也沒有一絲花在幾個女兒身上，因此三個女孩子捧著銀豆子，高興的姐妹三人互相看著，還是四姑娘機靈，捧著滿手心的銀豆子給她阿娘報信。

        “阿娘，阿娘，公主來看你了。”四丫頭先跑進院子里，大聲的嚷著。

        文房正拿著一本賬冊在和林阿嬌請教如何的記賬，趕緊放下了賬冊，給長樂屈膝行禮。

        林阿嬌懷里抱著孩子，先匆匆瞄了一眼長樂，將孩子放進四女兒的懷里，跪地給長樂磕頭。

        長樂笑著說道：“林家姐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文房扶著林姐姐起來。”

        “多謝公主。”林阿嬌在文房的攙扶下起身。

        “小刀，帶著幾位小小姐去湖邊喂魚，文房也跟著，看好了，可別掉進湖里。”長樂看了看打掃的干干凈凈的小院，吩咐道。

        林阿嬌對著三個女兒探尋的小臉輕輕點了點頭，出了趙府，女兒們長高了長胖了，也都開心了很多。

        林阿嬌將已經睡著了的小女兒放在院中的搖籃里，指了指搖籃邊的一把鵝頸椅。

        “公主坐著說話吧。”

        “姐姐也坐。”長樂從邊上的小桌子上拿起文房畫滿了各種圖形的賬冊，邊笑邊搖頭，可真是難為文房了。

        “文房年紀小小，悟性卻高，我教她背“六六口訣”，她就能舉一反三，現在已經能雙手計算了。”

        “文房年紀小，腦子靈活，還得姐姐繼續教教她。”

        “我瞧著，文房算賬的本事，比我們家二丫還要強一些。”林阿嬌笑著說道。

        “我聽老道士說過，林姐姐精通商賈之道，不瞞姐姐，我和哥哥，現在缺的就是這黃白之物。”

        林阿嬌慢慢在椅子里坐直了，有些意外的看著面前這個十二歲的少女。

        “公主看著，可不像是只有十二歲。”林阿嬌換了神色，看著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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