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話分兩頭,歲安的確是去找妝娘,但并不只為找妝娘,還順道去找了一下太子小表弟。
剛走兩步,她想起自己是“傷員”的事,連忙糾正,在朔月的攙扶下繼續一瘸一拐。
太子魏宸比歲安小兩歲,因著靖安長公主與宮中走動的勤,兩人亦是從小玩到大的情誼。
春祭事大,太子亦早早前來,呆在設置祭壇的行宮里早讀,見歲安來,他連忙起身相迎:“表姐身體抱恙,怎得還這樣走動。”
說著,連禮都給她免了,同朔月一道將她扶至座中。
歲安笑笑,先遺憾表示,圣人舅舅欽點她為福女本是榮耀,奈何自己不爭氣受了傷,實在辜負;然后引申,只道謝家五娘是個勤奮純良之人,就品性來說,倒也合適。
然而,隨著她“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交代正題后,太子摸摸下巴,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嘖,表姐,很下功夫嘛……”
歲安:?
太子抬手作保:“表姐放心,一樁小事,孤必會辦好!”
歲安正欲道謝,只見太子猛然握拳,“一切為了表姐的幸福!”
歲安:……?
……
春祭時辰將至,當歲安換上華服,遮掩被擄痕跡,一瘸一拐行來時,瞬間引來許多目光,這些目光在她與謝原之間來回逡巡。
謝原也在人群之中,他換了公服,站姿挺拔端正,人群中最扎眼。
察覺周遭動靜,謝原只在李歲安出現時瞟了一眼,隨后垂首斂眸,但也僅一眼,嘴角便忍不住一提。
她整日埋頭北山,打磨的不是心性,是演技吧。
吉時已至,春祭開始。
隨著身穿舞衣的謝寶珊被擁簇登臺,下方觀望者紛紛心中驚嘆,不是傳言,竟是真的!
細想之下,端倪漸現——李歲安常年深居北山不出,不愛交際露面,都說靖安長公主寵愛女兒,護了這么多年,何以忽然就推出來?
恐怕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李歲安推出來,而是借李歲安之名,給謝家一個大人情。
否則,豈會像是知道愛女會意外受傷,早早帶著謝家五娘一道練舞,以至于現在只剩這一個人選可用?
祭臺之下,心思各異,但這些,謝寶珊都聽不見了。
禮官正在宣讀祭文,祭壇前方是圣人及王孫恭候,下方是文武百官
她只覺得日頭著人,耳朵嗡鳴,四肢微微有些發麻,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都放得老大。
謝寶珊很清楚,若非歲安姐姐與大哥被擄一事需要遮掩,她絕非雖好的人選。
她不夠漂亮驚艷,不是時下喜愛的審美,甚至酷似臃腫的父親,身形儀態惹人笑話。
可是,現在是她,是謝寶珊,站在這里!
更何況——
謝寶珊去瞄下方的大哥。
想要在人群中找到謝原,實在是太容易了。
謝原似有所感,看向謝寶珊,沖她輕輕頷首。
謝寶珊覺得四肢開始回溫,耳中嗡鳴退減,禮官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
她看向前方,撞上了兩道清澈的眼神。
明明隔著一段距離,她仍清晰的看見那雙眼睛泛起溫柔的鼓勵。
禮官宣讀完畢,密集的鼓點奏響,謝寶珊只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脈搏與鼓點共振,她拋卻一切,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抬手起舞。
——我,謝寶珊,可愛!
……
事實證明,禮官們挖空心思推陳出新的效果相當不錯,這曲祭神舞一改往日枯燥罰站的春神祭,開場就相當上頭,令人耳目一新。
祭祀結束時,建熙帝欲賞賜眾人,太子跟著贊不絕口。
太子自立儲君起,便是個內斂的郎君,輕易不顯露喜惡,他這態度,自然引起建熙帝的注意:“太子似乎很喜歡此次的祭祀舞。”
太子起身一拜,“兒臣的確覺得今朝祭祀不同凡響,但更多是因心中感慨。”
這話引得眾人紛紛豎耳靜聽,建熙帝好奇起來:“太子有何感慨?”
太子掛著溫和的笑容,從容道:“兒臣起先想起一則典故,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節食纖體,指使滿朝文武無不面黑饑黃,故事一度被后世引以為戒,告知為君者不該隨意偏重自己的喜好,引出不必要的荒唐。”
建熙帝撫須點頭,顯然認同太子的話,且沒有打斷的意思。
圣人尚且如此,眾臣自當洗耳恭聽。
太子忽然看向群臣方向,“太常寺卿何在?”
忽然被點名的太常寺卿廖文匆匆出列叩拜。
太子微微一笑:“孤賞過的舞樂不少,但對太樂署甄選舞姬的條例卻不大明晰,廖寺卿可否代為解答?”
廖寺卿微微抬頭,觸上了建熙帝的目光,連忙知無不言,仔細說了宮中甄選舞姬的條件。
宮廷舞樂大多講一個雅,然雅韻非纖軀曼姿不可成。
有些舞姬哪怕長相不俗功底深厚,可一旦個頭、體量不合宮規標準,也會失去機會。
至于被選中的舞姬,時時刻刻要注意自己的身形體態,吃不敢吃,喝不敢喝。
“這就難怪。”太子年輕的臉上是了然的神色:“兒臣曾細察民情,無論吃穿用度,都極易受到宮中影響,一如妝容、器皿、食譜、貢品貨物,說是總領時興,位居大流也不為過。”
太子臉上笑容漸淡,頃刻肅然:“昔日楚王所好,正如今朝之大流,大流所指,無不趨之若鶩,人人效仿,以至趨同泛濫,反顯乏味。楚王好細腰既為荒唐,那今朝大流總領百業,未嘗不是百業衰敗之始。”
此話一出,百官作動容狀,建熙帝看著太子,眼中藏著激賞與欣慰。
下一刻,太子又將話題引回來:“今日領舞之謝五娘,若真放到太樂署里,怕是條條不合,但兒臣偏偏從謝五娘的舞姿中感受到了對君之崇敬,對神之敬畏,她的舞讓兒臣觀來滿心歡喜,亦生力量,想來春神有靈,亦會為這副軀殼中的靈魂所動,知我大周君明臣賢,百姓安居,一派升平,值得再護我大周千年不衰。”
“說得好!”建熙帝大悅,揚聲贊賞,“吾兒能有此番覺悟,朕心甚慰。”
太子微微一笑,再拜道:“父皇何出此言,若真論起來,父皇重整科舉廣納賢才,何嘗不是打破陳規之壯舉?”
“正如百行百業不應受大流壟斷風氣,選賢舉能亦不能只看出身門第。謝娘子不符大流眼中之美,卻舞出令人動容之魂姿;天下寒士雖無豪門為背,但也不乏滿懷才情壯志國之棟梁者,兒臣今朝感悟,只愿大周的未來能真正的百花齊放,永無衰落!”
這氣氛烘的到位,一干有眼力見的重臣紛紛出列附和:“愿我朝百花齊放,永無衰落。”
慢半拍的緊跟著接應:“愿我朝百花齊放,永無衰落!”
建熙帝大笑,竟起身召喚,“謝五娘,你上前來。”
謝寶珊心肝一顫,下意識看向家人方向。
謝太傅和謝原同時抬眼看向她,給了一個安定人心的眼神。
謝寶珊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走上前叩拜行禮。
畢竟謝氏出身,規矩禮數是半點不錯的,建熙帝含笑審視,點點頭:“謝太傅有福氣,兒孫亦是有福之相。”
謝升賢應聲謝恩。
建熙帝:“謝五娘的舞,太子喜歡,朕同樣喜歡。謝五娘,愿百業新風,從你而起,國之新貌,亦自朕而始。”
建熙帝興至巔峰,不止賞賜金銀,還命內侍呈上一枚玉令,自此,謝五娘可憑玉令出入宮廷,給宮中娘娘和圣人本人表演些新鮮的舞曲,更是親提筆墨,書“福娘子”賜予謝寶珊。
隆恩天降,砸的謝寶珊頭暈眼花,磕磕絆絆謝恩。
一時間,謝寶珊真正的受萬眾矚目,風頭無兩。
所有人都在看謝寶珊,唯謝原目光輕移,看向座上安靜斂眸的少女。
她像一朵本該含苞怒放的花,卻安安靜靜收斂葉瓣,深藏鋒芒。
謝原提了提嘴角,眼神里多了些自己都沒察覺的探究和好奇。
謝寶珊御前受贊,成圣人親賜“福娘子”稱號,更有玉令可入宮廷,再無人敢笑她身形外貌,甚至巴結不及,這都是后話,祭祀儀式剛剛結束,她便急匆匆沖向家人,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
五房一房人徹底松了口氣,全氏對著女兒又怒又喜,哭得比謝寶珊厲害。
謝寶珊此刻感慨萬千,拉著謝原走到一旁單獨說話。
她覺得人生從未像今日這般揚眉吐氣過,她再也不為自己的身形糾結了,她覺得自己這樣也很好。
等回去了,她要大吃一頓慶祝!
一碼歸一碼,謝原私心覺得,謝寶珊生出空前自信,不再受旁人奚落影響,這很好,但這并不代表她可以從此放開自己,恣意橫長。
太胖對身體也不好啊。
這么一想,謝原又覺得讓五娘信心膨脹到不受控制的地步,也并非好事。
這時,一道聲音從后傳來:“謝郎君,謝娘子。”
兄妹二人回頭,只見朔月捧著一副畫卷站在幾步之外。
謝寶珊激動上前:“朔月姐姐,歲安姐姐在哪里,我想見她。”
北山相處多時,謝寶珊與朔月玉藻等人算是熟悉了。
朔月未回答謝寶珊,而是將手中畫卷奉上:“我家女郎為賀謝娘子之喜,特地奉上薄禮,愿謝娘子能喜歡。”
歲安姐姐的禮物!?
謝寶珊迫不及待展開,眸子瞬間睜大,不止他,一旁的謝原亦定了神。
畫中花海為背,少女展臂奔行,周身蝶舞。
最微妙的是,畫中人臉蛋微揚,輪廓柔美,笑容粲然,窈窕有形,分明是用畫筆細細精修過,可愛的不得了。
“這、這是我嗎?”
謝寶珊望向謝原:“大哥,像我嗎?”
謝原面無表情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哼笑一聲。
你自己心里沒點數?
謝寶珊有。
她今天確實膨脹,可歲安送的畫卻像一盆冷水潑滅了她所有的飄飄然,也讓她清晰的認識到一件事——原來,自己稍稍調整一下身形,竟然這么好看!
現在的自己,和畫中之人尚且還有差距。
“哼!”謝寶珊忽然下定決心:“不像又怎么樣,我一定會變得和畫中之人一樣的!”
謝原沒理她,而是盯著這幅畫。
都說字如其人,其實畫亦如此。
構圖,用色,主體,皆可提現作畫之人的心境。
眼前的畫,花海爛漫,天高地廣,連人都只剩愉快歡笑。
畫作入眼那一刻,謝原承認自己被打動。
“另外……”
兄妹二人再度看向朔月。
朔月不卑不亢:“女郎還命奴轉達,謝郎君既已代令妹斷交,女郎自是不會強求,她與謝娘子交淺言深,性情相投,這幅畫是賀今日之喜,亦是作別之禮。”
說完,朔月矮身一拜,轉身離去。
“哎……等等!”謝寶珊反應過來,瞪住謝原:“我何時說了要與歲安姐姐斷交的?!對了,我都忘了問你,你是怎么和歲安姐姐一起被綁的,你是不是私下找她了?你到底胡說什么了!你憑什么隨意替我斷交!?”
少女怒氣暴漲,矛頭全指兄長。
謝原一個頭兩個大,好氣又好笑。
有些人,明明瞧著軟綿無害的,怎么內里還藏針的?
當時淡然大度,回頭找到機會便戳你一針,不疼,但夠嗆。
謝原將人按住,語氣沉下來:“別鬧了。”
謝寶珊還要發作,謝原轉身就走:“放心,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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