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龍華寺
蘇昭煜聽完后,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伸手捋平上面微小的褶皺,一邊跟著小巡捕出了梨園。
小巡捕見狀臉頰以肉眼可見地速度紅了起來,并且迅速爬上了臉頰,他不禁開始害怕起自己的魯莽所帶來的后果。
蘇昭煜有潔癖,多少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一絲細小的褶皺,一點小小的灰塵都能被他整理上半天,而且很不喜歡別人過多地與他接觸,為此甚至整日里戴著手套。
小巡捕家里費了不少的功夫才給他弄到這么一個體面的職位,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小過小失而丟掉。
小巡捕局促地站在原地,心里思索著應該怎么辦,他等著蘇昭煜把車開過來,剛想張嘴道歉。
蘇昭煜卻出聲提醒道:“愣著做什么?上車,工作重要。”
租界成立初期被稱為國中之國,雖然在華人的地盤上卻不讓華人入內,還把華人跟狗歸為一類。太平天國運動爆發之時,租界才開始接納華人入內,只不過要想得到居住證還需要兩個條件,一個是權一個是錢。
鹽會的秦會長家里有三個姨太太,卻得了五個女兒,眼看著要到知天命的年紀,尋思著此生大概跟兒子無緣了,卻沒想到養在外面的女人突然生了個兒子,把秦會長高興得不行,當即花了大價錢給女人和他的兒子斥巨資在法租界買了一處獨棟小洋樓,把另外幾個姨太太饞得眼睛都紅了。
秦會長家的院子黃符紙洋洋灑灑了一地,蘇昭煜到的時候甚至還有些在天空中飄著,一個留著羊胡子的老道舉著一柄桃木劍,在香案周圍繞了幾圈嘴里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時不時喝一口酒噴向燭火,火焰頓時冒出三丈遠。
一個穿著旗袍的婦人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孩在香案旁的低聲啜泣著,小孩的面色蒼白,合著雙眸,時不時抓著自己的皮膚,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說著什么,婦人見孩子撓得急了便心疼得上手給他揉一揉,周圍站著一些年輕或年老的醫生,都在等這場法事結束。
蘇昭煜走到莫楠身邊,低聲問道:“怎么樣?”
莫楠搖了搖頭,“說是要等法事做完,而且你看這里還有這么多的醫生。”
秦保國見蘇昭煜來了,便伸手拭了一下眼尾的淚水,隨后便走了過來,“蘇探長,幸會幸會。”
秦保國因為家事整個人蒼老了不少,發鬢有些花白,臉上還有幾處深紋,鷹鉤似的鼻子和三角眼給人一種陰險刻薄的感覺。
蘇昭煜蹙眉,伸手握了一下秦保國的手,隨即道:“秦會長,進一步詳談吧。”
秦保國頷首,“您這邊請。”
隨后,秦保國將蘇昭煜和莫楠帶到了后花園內的一處小涼亭內,吩咐下人泡了茶送過來。
蘇昭煜打開懷表看了一眼時間,“請問,令公子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秦保國嘆了口氣,滿臉愁云地說:“事情還要從三天前說起,內子帶他去龍華寺拜佛祈福,回來還好好的,去老宅那邊跟家里人吃了頓晚飯,誰知到了晚上便發起了高燒,渾身發癢,嘴里說著胡話,別人都好好的,偏偏是豐盛!”
莫楠想起最近小孩子經常佩戴的柚子葉香包,好像也是跟龍華寺的陰陽河有關系。
蘇昭煜往前院看了一眼,“秦會長的意思是有人對令公子下毒還是詛咒?”
秦保國壓低了聲音,“不瞞蘇探長,這本應該是家事,不該找您來的,但豐盛是我唯一的兒子啊!八成是我那三個姨太太做的,小淑自嫁進來就受她們的妒忌,又生了豐盛,這些個女人表面上和和氣氣的,背地里肯定要發狂了,所以就趁那頓晚飯對豐盛下了毒手!”
蘇昭煜說:“秦會長,您可以合理的懷疑,但是請不要這么偏激。醫生對于令公子的病有說什么嗎?”
秦保國無奈地搖了搖頭,“正因為醫生什么都沒有看出來,我才覺得是豐盛中了邪,有人對他下了咒!只希望蘇探長能揪出這個幕后之人,為我們家豐盛討回個公道!”
蘇昭煜說:“這種情況我并不認為會是什么鬼神邪術,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什么鬼神邪術,都是認為只不過,我們沒有發現蛛絲馬跡。這樣吧,我們先見一下尊夫人和令公子,詢問幾個問題后再做詳細的打算。”
秦保國點了點頭,“我去看看前面的法事做完了沒有,叫她們母子二人過來。”
莫楠見秦保國走了,對蘇昭煜說:“最近街上特別流行佩戴柚葉香包,都是給小孩子戴的,據說最初是因為有幾個孩子在龍華寺附近的陰陽河玩了水,出現了跟秦豐盛類似的癥狀,柚子葉便宜又有辟邪的功效,所以用來做香包給孩子們佩戴。”
蘇昭煜蹙眉,“出現這種癥狀的只有孩子嗎?”
莫楠點了點頭,“沒聽說有大人出現這種癥狀的,而且傳言說是陰陽河里有邪祟,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抓童男童女去做替身。”
蘇昭煜說:“等了解完情況,可以去龍華寺附近轉一轉。”
莫楠說:“聽說警察署也在查這件事情,搞不好我們會跟他們遇上。”
蘇昭煜說:“不礙事。”
前院的法事可能出了些問題,方淑是被下人攙扶著過來的,她的狀態看起來很差勁,秦保國也是面色沉重地跟在后面,懷里抱著豐盛。
莫楠上前攙扶了一把方淑,“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方淑癱倒在地,用手帕捂著臉,哭訴道:“道長說……道長說豐盛沒救了,他的魂兒已經被陰陽河底下的邪祟給勾走了,我的豐盛啊,我的豐盛啊!”
莫楠看了一眼蘇昭煜,隨后對秦保國說:“能讓我看一下孩子嗎?”
秦保國點了點頭,將豐盛交給了莫楠。
三四歲的豐盛還未長高,此時像是睡著了一般,整個人小小的一只窩在莫楠的懷中。
莫楠對豐盛做了一個簡單的檢查,身上既沒有傷口也沒有什么可疑的痕跡,除了因為瘙癢被自己抓出來的血痕,其余的一切正常,生命體征也是正常的。
莫楠心中覺得奇怪,能造成類似情況的藥物太多,一時半刻根本無法辨認出到底是哪種藥物會讓一個小孩子變得如此,“請問我能取孩子的一些血帶回巡捕房去化驗嗎?”
方淑撲過來將豐盛抱在懷中,“不要在取血了,我們不治了,讓我的孩子安安靜靜地走吧。”
秦保國一把拽開方淑,厲聲道:“你說什么胡話呢?怎么能說不治就不治了呢?!”
方淑紅著眼睛看了一眼秦保國,隨后低聲嗚咽了起來。
莫楠迅速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工具箱,取了豐盛的一點血保存了起來。
蘇昭煜問道:“秦太太,能詳細說一下令公子發病之前的情況嗎?”
一個穿著黑馬褂的年輕人將方淑扶到了椅子上,蘇昭煜簡單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五歲上下,長得算是眉清目秀,從出現便一直低著頭。
方淑喝了點年輕人倒給她的茶水,緩了一會才說:“那天下午我帶著豐盛去龍華寺拜佛燒香,豐盛貪玩,禮佛的時候根本待不住,我便讓他自己先去玩會。回來后我們便去了老宅吃飯,都是些常吃的事物,然后回了家,之間見的都是熟人,豐盛也是好好的。異狀就在半夜豐盛燒起來的時候,我以為他只是著了涼,可是清晨的時候他的高熱還沒有退下來,還說癢,嘴里說著胡話,我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蘇昭煜說:“豐盛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去過哪里?”
方淑搖了搖頭,“他只說去玩了水。”
秦保國問道:“我聽說也有幾個孩子去了陰陽河那邊玩,是不是跟我們家豐盛一樣都被邪祟勾了魂?”
蘇昭煜捏了捏眉心,他向來不相信鬼神之說,對于秦保國的問題也只能耐著性子解釋道:“河水只是普通的河水,肯定還有其他的相同點,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不能妄下定論。”
秦保國說:“可是我們并不認識那幾個孩子啊,豐盛也不常去那邊的,怎么可能還有其他的相同點?!”
蘇昭煜說:“你是讓我來幫你找兇手的,而不是直接告訴你答案的。這件案子需要進一步地去查,現在下結論還太早。如果真的有什么邪祟找替身的事情,難道你們還要去跟閻王要人不成?”
秦保國訕訕地閉了嘴。
蘇昭煜起身準備離開,“案情有什么進展會第一時間通知各位的,如果想起了什么遺漏的細節或者令公子有什么其他的癥狀也請盡快告知,以免耽誤案件地偵破。”說完,他便跟莫楠一起離開了小洋樓。
莫楠出了門問道:“現在該怎么辦?”
蘇昭煜說:“你自己坐人力車回去,盡快弄清秦豐盛的病。讓陸川帶著姚六安去龍華寺,我在那邊等他們,路上小心,車費報銷。”
莫楠點了點頭,她取了一根無菌試管遞給蘇昭煜,“麻煩取一管河水回來,我想比對一下。”
蘇昭煜應了下來,伸手接過試管。
【龍華寺】
一九二七年后,當局政府設立了上海特別市,在其中設立十七個區,自此上海市與上海縣分離,上海縣自從拆除圍墻后僅僅是法華民國路和中華路圍成的圈,上海市東達浦東,南驅龍華,向西能達靜安寺,北達寶山,整個范圍比上海縣大了不少。
龍華寺建于三國時期,于上海市南郊,西邊不遠處便是陰陽河,因龍華寺年代久遠,古風頗盛,其境凄愴,早年間有一鎮妖塔屹立于此,說是鎮壓河底邪祟,所以這一片即便是白日也覺得有些清冷。
南郊一帶曾經屬于江蘇,所以河道兩岸的建筑也偏于近似于徽建的蘇派風格。
龍華寺香火旺盛,蘇昭煜剛停好車便聞到濃郁的焚香味。
“早說叫你不要來這邊了,你偏要來,中午都能感覺到陰森森的。”女子搓了搓手臂,將披肩拉得更緊了些,“去哪里拜不好,為什么偏偏來這邊?魘居那邊不是說百試百靈嗎?”
馮蘭心替季念茹整了整衣服,安撫道:“這邊靈驗嘛,而且魘居那邊要邪性一些。好啦,我馬上就出來,你到太陽底下站一會,等出來你還要陪我去給家里寄錢呢。”
季念茹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我在門口等你,快點出來哦。”
蘇昭煜四處掃了一眼,附近除了來往的香客便只有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糖風甩得好看,山楂鮮紅也欲滴。
一個年輕人從人力車上,直奔糖葫蘆的小販,他付了錢從草氈上取了一支糖葫蘆下來。這人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樣子,總歸年紀不是很大,眉眼雖然生得好看但還有些稚氣未脫,鼻骨和眉骨銜接得當又高挺,身上穿著一條格子背帶褲,頭上還帶著同色的鴨舌帽,總之在人群中惹眼的很。
蘇昭煜認得這個人,很多年前轟動上海的一次認親,各大報社紛紛報道的主人公之一,古董大商葉老爺子的嫡親孫子,當年在報紙上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豆丁,因為是頭條新聞,蘇昭煜不想看也能瞄到幾眼。
季念茹看到葉嶺,眸光微綻,她理了理衣服走上前,“這不是葉少爺嘛,怎么?也是來著龍華寺拜佛祈福的?”
葉嶺咧嘴笑了笑,露出兩顆漂亮的小虎牙,“季小姐,這么巧啊。我來這邊踏青的,順便進去拜一拜。”說完,他便作勢往龍華寺內走。
季念茹面色一慌,立刻攔下了葉嶺,“別急啊,既然來了,就好好聊聊唄,我們都這么久沒見了。”
葉嶺說:“季小姐客氣了,我們平時見的也不多,見面客套一下就可以了。”
季念茹面上有些掛不住,但依舊帶著淺淺的笑容,只不過有些僵硬,直到馮蘭心出來,她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去,雙手死死地絞著手絹。
葉嶺說:“蘭心小姐,中午好啊,能在這里遇見你真是我的榮幸。”
陸川伸手敲了敲蘇昭煜的車窗。
“怎么來的這么晚?”
姚六安喘著粗氣說:“莫楠姐回去跟我們大體說了說,川哥說這件案件的共同點只有小孩子,大概是貪吃了什么東西才會導致的異狀,所以我們順道去那幾家看了看,所以才來得這么晚。”
蘇昭煜下車關好車門,“有發現什么嗎?”
姚六安搖了搖頭,面色有些恐慌,“沒有,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來過龍華寺,不會真的是陰陽河底下的邪祟找替身吧?!”
蘇昭煜說:“不要亂說,先去那條所謂的陰陽河那邊看看吧。”
馮蘭心看到了蘇昭煜,對季念茹和葉嶺說:“少陪一下,我去打個招呼。”
“蘇探長,今天早上忘記跟您道謝了,這是龍華寺這邊的點心,我記得蘇阿姨特別喜歡,您帶回去吧。”說完,馮蘭心將一提點心遞給了蘇昭煜。
姚六安看了看那盒點心,順著提點心的手又看了看馮蘭心,最后才看向蘇昭煜,他總覺得上班時間私收東西似乎不太好,不管這人是處于什么目的,最重要的是他覺得這個面前的這個女人很眼熟。
蘇昭煜接過點心,并向馮蘭心道謝,“謝謝蘭心小姐了,我先代家母謝過,難為您有些記得她愛吃什么,有心了。”
馮蘭心微微一笑,“您客氣了,各位正在工作吧,我就不打攪了。”說完,她便向季念茹走去。
葉嶺咬下了一顆山楂,將焦糖在嘴里咬得咯吱響,他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一番蘇昭煜,隨后不動聲色地轉開了目光,在后者的手腕處停留了幾秒鐘。
蘇昭煜將點心放在車上,三人一同往陰陽河走去。
姚六安本來走在最后方,腦袋里一直思索著那個送點心的女人到底是誰,最后實在想不出才跑到陸川身邊,低聲道:“川哥,我覺得那女人特別的眼熟。”
“嗯。”
“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不認識。”
“老大,跟那個女人的關系好像不錯。”
“嗯。”
姚六安偏頭看向陸川,有些不滿地說:“川哥,你能多說幾句話嗎?”
陸川睨了姚六安一眼,“不能。”
姚六安一縮脖子,輕聲說:“我錯了,對不起,我不該多問的。”
陸川問道:“真的好奇?”
姚六安頓時雙眼放光,恨不能長出個尾巴搖上天,對著陸川瘋狂地點頭。
陸川見狀輕笑一聲,“麗花王宮的歌女而已。”
姚六安喃喃自語道:“歌女啊……我想起來了,麗花王宮最近在選拔麗花王后,剛剛那個女人的畫報好大一張呢。”
所謂的陰陽河跟普通的河水差不多并沒有傳言中的那么蹊蹺可疑,只是因為周圍樹木繁茂,比其他處感覺起來多了那么一絲的陰涼,最近也因為傳言四周荒涼了不少,很少能看到人影。
蘇昭煜看到這條河的第一眼,便覺得那些孩子的異狀跟陰陽河沒有關系,這條河屬于黃浦江的一條分支,如果在這里投毒那全上海的人都要遭殃,他選了一處地方取了一些河水。
葉嶺扔到手中的木簽,隨意找了處地方在河中洗了洗手上的糖汁,順道喝了點河水解膩。
姚六安見狀,立刻上前制止,“喂喂喂,你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隨便喝這里的水?沒聽過陰陽河的事情嗎?你是想給我們的工作增添麻煩嗎?!”
葉嶺哂笑一聲,“發病的都是小孩子,我都這么大一個人了。再說河水是流動的,即便是在里面下了毒,也早就流走了。而且這里是一條河,周圍一大家子人傍水吃水,即便是投毒也應該周圍的人一起中毒,肯定不會只有那幾個小孩子。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關心。”
蘇昭煜十分認同葉嶺的話,事實卻是如此,如果是那些孩子誤食了什么東西,附近的流動攤販更是多得不可計數,尋找起來更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難,所以這應該是一次有針對性的犯罪,犯罪的目的應該就是那幾個家庭的共同點。
蘇昭煜問道:“陸川,那幾個孩子的家庭資料可以拿到手嗎?”
陸川搖了搖頭,“他們家里人報案了,現下屬于上海警察署,我們無權管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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