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羅生門(五)
第十六章
不知為何,看到烏鴉一般撲向自己的黑氣,釋冰竟然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她的眼神中透露著悲涼,像是在看自己被踩碎的真心一樣。
在那只黑氣凝聚成的大手即將將屏風拍個粉碎的時候,釋冰如夢初醒,趕緊上前一步甩動自己的水袖,死死扯住了那只手。
她喘著氣,明顯在勉力支撐著不讓那只手脫離自己的控制,但黑氣變換無端,轉眼之間就要將她的袖子撕得粉碎了。
眼見此種情狀,幼青拔出懷中青屏劍,刺向黑氣,沒想到黑氣好像十分懼怕她手中的劍,一味地躲閃,最后像被太陽照到的霧氣一樣散了開去。
釋冰挑了挑眉,劈手就要來奪幼青手中的劍,幼青微笑著閃了開去,用食指鉤住劍身上系的穗子轉了兩個圈,問道:“女君,有何貴干?”
此時的釋冰衣裳略顯凌亂,但她很快從兩邊的袖子上撕下布條,迅速將自己整理好了。
剛才有些驚慌的釋冰似乎只是一個假象而已。
這是她所控制的幻境,黑氣的出現大概是由于主人的情緒起伏變動過大引起的。
也是,自己的妹妹可以不用幽居妝樓與愛人相會,愛人又騙了自己那么長時間,任誰知道了都會有剜骨刮肉之痛。
釋冰嘆了一口氣,道:“叫各位見笑了,我再提供幾段記憶當作賠禮好了。”
如此,倒還是幼青他們占了便宜了。釋冰如現在這般通情達理的時候還真是少見,大約是自己也覺得剛才失態了吧。
眾人也不再多想了,都低頭往屏風前的水中看去。
——華堂之上,高朋滿座,整座屋子點著明晃晃的紅燭,一個男子跪在大廳中央,正是潮音。
坐在上首的男人開口了:“你想娶我的女兒,但你們的身份門第是配不上的,我要怎么答應你的請求呢?”
潮音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聲音有些顫抖:“大人,修士斬殺妖獸可以為自己與家人掙功德,假如小生以相柳作為聘禮的話,大人能將女兒下嫁于我嗎?”
看樣子,上首的那人應該是沫水家主,釋冰和潮音的父親。
四周坐著的大約也是沫水族中的重要人物,都是來聽這個年輕人的請求的。
沫水家主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道:“相柳?現如今是太平盛世,怎么會有上古妖獸出現。”
潮音沒有抬頭看他,高聲道:“家主大人有所不知,此次出現相柳的地方叫龍泉鎮,龍泉鎮風水極陰,人氣較少,是這種邪祟孕育的好地方。”
家主點了點頭,道:“我自會差人去調查龍泉鎮,你要求親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言下之意,便是已經拒絕了他。
入夜,月明星稀,庭院中曲折蜿蜒的回廊上,一位仆婦提著用布蓋住的昏暗的燈籠,引著一人疾步往前走。
那人正是潮音。仆婦引著他走到妝樓之下的一叢長得茂盛的西府海棠之處站定,輕聲道:“你就在此處等候,姑娘一會兒就來了。”
熄了燈的妝樓的各處窗戶上都有厚厚的窗紙,一點紅色從頂樓的糊窗紙上映出來,不一會兒就映在下一層的窗紙上,最后在西府海棠之上的雕花窗上停住。
有人握著燭臺從妝樓的頂層,順著梯子來到了窗口。
那點動著的紅色燭火就像一只被關進燈籠里的螢火蟲,在燈籠里拼命掙扎,將含有毒性的唾液粘在燈籠壁上。
“我已經從容媽的口中知道結果了,你也不必灰心,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不是為了其他的什么東西吧?”女子的聲音中充滿了憂郁。
潮音開口道:“怎會?你們都是我的可心人,據我手下堆雪作佛的人來報,龍泉鎮中確實有相柳活動的痕跡。你再等我些時日,我一定會名正言順地娶你。”
燭火的火焰不停地跳動著,妝樓封閉,樓內無風,看來必定是拿著蠟燭的人在顫抖了。
過了許久,她才回答道:“好。其實我們可以到你說的龍泉鎮那種地方去的,沒有什么家族和女君,只有普通的夫妻。”
她沒有等到回答,潮音已經快步繞著回廊離開了,將窗下的那一朵西府海棠掉落的花瓣踩碎了。
窗紙上映出來的那個紅點熄滅了,不知女子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上樓去的。
——記憶片段都是殘缺不全的,眾人眼前一霎,水中的場景又來到了白天。
妝樓外的街道上,停著一輛馬車,馬車看起來有些舊了。
路旁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敲擊著金鼓,吹奏著送壯士遠去的歌曲。
潮音上了一輛馬車,掀起馬車上的簾子正在與身邊堆雪作佛的人討論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馬車緩緩起行。
路旁站著一些著平民服飾的人,遠遠看著馬車,神色有些麻木,仿佛潮音的去向與他們完全無關似的。
“大人,日后您歸來之時,便是這幫人唯您馬首是瞻之時。”侯在馬車旁的人近乎諂媚地說道。
潮音放下車簾,道:“住嘴,少說兩句。不過做做樣子給旁人看罷了,人活著還不就是各處做樣子。”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說道:“你各處都打點妥當了吧?要確保不會出一點差錯。”
“大人,都準備好了,也虧得那龍泉鎮真是個與世隔絕的仙境呢,這樣我們才可做的天衣無縫。沫水族長帶著人來查看的時候兄弟們都在一旁看著,保證他全信了。”立在車旁的人搓了搓手。
過了良久,潮音才回答道:“我雖然能力出眾,但處處受到家世、門第的限制,得不到一個好。世俗浮名羈絆,就像春日堆雪作佛,大千世界中四季輪換,則雪佛不長久。但假如人心中的春天一直不來,那這雪佛就該入置人的心中,永世不化了。我只希望,經此一役后,我心中的春天可以到來了。”(注1)
他輕輕嘆了口氣,侍立在馬車旁的人馬上安慰道:“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憂傷,斬殺相柳之后您必定能揚眉吐氣。”
夕照寒涼,馬車終于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道路盡頭了。
——院中落了一地的爆竹花紙,婚禮時喜慶的那股味道似乎還未散去。
兩個小廝抓著笤帚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掃著地,,其中一個人貼到另一個人邊上,說道:“哎,你說說,男君可是享了艷福了,姐妹兩個,哪個不是絕色美女?”
另一個小廝還未回話,用抹布揩著桌上燭淚的嬤嬤朝他們翻了個白眼,道:“男君女君都是耳目清明之人,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掉的?在這里妄議起主家來了。”
兩個小廝都不作聲了,整個屋子中只有嬤嬤腰上掛的藥包隨著她動作的起伏發出一點響聲。
天已經大明了,一道簾子將妝臺與床榻隔開,床頭插了一朵海棠花,此時花已經顯出凋敝之態。
潮音坐在床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他低著頭,眾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你的聘禮……”簾子后女人還未將話說完,潮音立刻站起來,大聲吼道:“我殺的就是相柳,總提這事干什么?”
他喘著氣,也自知失態,又做回到床沿邊上,不再說話。
簾子后傳來女子的啜泣聲:“我不明白,你曾經和我說過自己深受世俗名利所害,如今我脫開了,你怎么反而陷進去了呢?”
說話之人不知是釋冰還是水問。
潮音嘆了口氣,道:“怪我,沒有將你好好保護起來。從此,你來當我的賢內助就好了,外面的事由我這個丈夫來為你操心。”
“我不!”簾子后叮叮咚咚一陣亂響,似乎是那些珠釵玉鐲乃至妝盒都被女子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脫離了父親的控制,我怎么又要來聽你的話。”
潮音嘆了口氣,打開了房門,道:“你大約是昨夜沒有休息好,我會讓侍從來點一些助眠的香料,今天你就在屋里好好歇息吧。”
說完他立刻出了門,還朝著門口端著銅盆的侍女微笑了一下,朝屋內努了努嘴,意思是她們可以進去了。
——水中的場景漸漸模糊,水面變得澄明通透,就像女子對愛人奉上的純潔無暇的心靈一樣。
這一次,釋冰沒有馬上開口,而是靜靜地看著水面出神。
幻境中的一個光斑落在屏風上,那些半月形的海波仿佛流動起來,青黑色的太陽狀圓點也被慢慢變多的光斑覆蓋了。
釋冰揮了揮手,眾人感到自己身上的威壓又輕了許多,都松了一口氣。
那些記憶碎片展現出來的東西實在是匪夷所思,一想到這里,眾人剛剛落下去的心臟又提了起來。
釋冰背對著眾人,看著消失了的記憶碎片,道:“真是可惜呢,這些記憶看過一次之后就會消失。真是,陳年的老酒越品越香,可惜只能品一次啊。”
她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妹妹她的記憶被封存在我這里多年,我始終不忍心看。可見,還是不要對人付出真心的好。妹妹啊妹妹,你可真是傻。”
她面上的表情充滿愧疚和自責,大約她們只見的姐妹感情的卻是很深的。
陳洗硯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說道:“其實,傻的是你,付出真心的也是你。”
釋冰轉頭,一雙鳳眸中像是要噴出火來一樣:“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水問其實就是一個人,她不過是你幻想出來的角色罷了。”幼青接口道,說話的時間,她已經將青屏劍握在手中。
釋冰似乎對青屏劍有所忌憚,幼青知道自己的話也許會激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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