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庭，干嘛呢？叫你幾聲也不答應！”

        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小子撩了門簾鉆過來。

        他穿著藍白橫條短袖，軍綠色長褲，因為天氣熱又跑得急，額前的頭發絲兒都在滴汗。

        見明庭趴床上看書，周小山上前一把搶走他手里的書。

        瞅了一眼，是本《基礎維修手冊》，翻了幾頁后，周小山眼里閃過一絲嫉妒，嘴里嗤了一聲。

        “真會裝模作樣，這書你看得懂嗎？”

        “別躺著了！”

        周小山把書丟給明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巧燕姐被人欺負了，大哥說去路口堵張老二，今天要好好教訓他一頓。起來，咱們一塊兒去！”

        “我不去。”

        明庭坐起來，仔細將書頁抹平整。

        “巧燕姐自己有兄弟，我們干嘛幫著出頭？”

        “再說，她之前不是跟張洋處對象么！就算鬧矛盾也是他倆的私事，大哥摻和啥？出事算誰的？”

        “嘿，你到底是哪頭的？他們早分手了，現在是張老二纏著巧燕姐！”

        周小山一聽，不樂意了。

        他是來找明庭打架壯聲勢的，沒想到這人胳膊肘往外拐！

        大哥喜歡巧燕姐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表現機會，這時候不出頭幫忙，怎么打動女孩子？

        想到大姐常說，明庭和明欣跟他們不是一個媽生的，永遠不可能是一家人。

        以前周小山沒覺得，現在他有些明白大姐的意思了。

        敢情不是自己的親大哥，遇到事情需要兄弟幫一把，他明庭脖子一縮，慫了？

        果然，關鍵時刻考驗人。

        “你到底來不來？”周小山再次問道，“我和大哥大姐都在，就差你了。”

        “不去，我也不會打架。”

        明庭站起來，他比周小山大兩個月，個子卻比對方矮了一截。

        當然，這要多虧他的“好媽媽”！

        為了被人夸一句好后媽，家里好吃的好用的他媽都先緊著繼子繼女，親生孩子只能撿剩的。

        現在明庭還差一個月滿18歲，可身高只有165，體重不到90斤，像只瘦猴，風大點兒能吹走。

        放20年后，絕對會被稱為三級殘廢。

        跟周小山站一塊兒，他反倒更像個弟弟。

        被明庭當面拒絕，周小山發現他和往日有些不同。

        這些年明庭在周家像個隱形人，平時悶不吭聲，毫無存在感。

        明明是少年，卻沒有一點兒朝氣，背從沒挺直過。

        可是今天他眼神銳利腰桿筆直，整個人的精神氣兒完全變了……

        周小山想不明白一個人怎么會在短短時間發生這么大變化。

        當然，他也沒時間去想。

        “行，你能耐了！等大哥回來你親自跟他說吧！”瞥了一眼明庭，周小山丟下一句話自己走了。

        明庭沒理會周小山的威脅。

        他休假回來被調到炮灰部，任務是幫炮灰改變悲慘命運。

        按照系統的說法，他這回是來給人當金大腿的。

        這個世界是一本年代家庭情感小說，名叫《后媽也是娘》。

        主角是范淑珍是他這身份的親媽，炮灰是他的姐姐，夏明欣。

        七年前，夏爸去世，范淑珍二婚嫁給帶著三個孩子的鰥夫周富貴。

        她是模范后媽，對繼子繼女們掏心掏肺，嘔心瀝血，事事以他們為先，自己的孩子反倒像是撿來的。

        自打進了周家，范淑珍一直跟夏明欣和夏明庭說自己不容易，你們要懂事，要體諒媽媽。

        夏明欣下鄉前每天做家務，洗一家人的衣服，夏明庭也要幫忙打掃衛生。

        為了不讓媽媽在周家難做人，他們把自己當成小長工，承包了家里的大部分事情。

        即便如此，周家兄妹還是非常討厭后媽，一直跟范淑珍針鋒相對，明里暗里沒少欺負夏家姐弟。

        后來知青下鄉，干部上門做動員，在繼女和親女之間，范淑珍選擇讓親生女兒去農村。

        等繼子打死人闖了大禍，她又叫兒子頂罪。

        偏偏當時有目擊證人看到了真正的兇手，知道夏明庭是冤枉的。

        那人上門威脅一番，為隱瞞事實真相，范淑珍勸說剛返城的夏明欣嫁給對方的跛腳兒子。

        誰知這跛腳兒子是個家暴狂。

        夏明欣嫁過去一直生活在家暴中，還為此流產兩次。

        她想過離婚，也回來哭訴過，可是家里沒有一個人給她撐腰。

        為了讓男方把秘密藏一輩子，范淑珍和周家人不但阻止夏明欣離婚，還叫她忍耐。

        最后夏明欣忍無可忍，一次反抗中失手殺死丈夫，被判死刑。

        至于夏明庭，出獄后得知姐姐死因，始終不肯原諒范淑珍和周家人。

        他孑然一身，一輩子窮困潦倒。

        用大家的話說，這人既沒什么出息，性格還別扭。

        夏家姐弟的下場一個比一個慘，反倒是周家兄妹漸漸被范淑珍感動，知道后媽是真心為他們好。

        他們經歷一系列事情，懂事成人，擔起了屬于自己的責任，也成就了一番事業。

        小說最后，周家四代同堂。

        拍全家福的時候，范淑珍被大家簇擁著，坐在最中間，她是這個家里最受尊敬的長輩……

        嘔——

        看到這里，明庭yue了。

        這是什么極品圣母？這是什么“無私”的母愛？

        范淑珍在書里不但讓親生兒女忍讓付出，她自己在周家也任勞任怨，像老黃牛一樣。

        繼子在外面惹了麻煩，她大雨天上門給人磕頭賠禮道歉；

        夏明欣嫁人后，范淑珍把她的大學通知書給繼女，讓繼女頂替念大學；

        周家人下崗失業，一大家子生計沒了著落，她蹬著三輪車起早貪黑補貼家用；

        待時機好轉，繼子繼女們忙著拼事業，范淑珍又撫養周家下一代，孫子外孫全是她帶大；

        甚至周富貴得了肝病，她還捐肝給他救命……

        從周家人的角度來說，范淑珍是個盡心盡責，全心全意為這個家的好后媽。

        連周富貴自己都說，倘若前妻還活著，她這個親媽的未必有范淑珍做的好。

        可對于夏明欣和夏明庭而言，有這樣的母親簡直是災難。

        小世界祈愿人是夏明庭。

        他心疼姐姐被人蒙蔽欺騙，落得那樣的下場，愿意送上靈魂碎片改變夏明欣的命運。

        面對這樣的親媽，明庭只有一個想法。

        你要當救苦救難的菩薩，做一心一意為他人奉獻的圣母，沒問題！

        我尊重并維護你的個人選擇。

        但是，想拉著我和姐姐填周家的窟窿，門兒都沒有！

        “老大，這樣的媽媽不要也罷！”

        看到干瘦無肉，臉上沒有血色的明庭，奉天非常心疼。

        “范淑珍樂意當牛做馬，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孩子？就因為她給了他們一條命嗎？！”

        因為生氣，系統變成一只氣鼓鼓的球。

        “別氣，好好做任務。”

        明庭戳了戳奉天圓滾滾的小肚子。

        “對付她這種人很簡單，反正只要我沒道德，誰都綁架不了我！”

        雖然他的拯救對象是夏明欣，不過在幫她逃離火坑之前，明庭得先解決自己的麻煩。

        讓他替人蹲大牢？

        真是想屁吃！

        周富貴的三個兒女分別是周大軍、周大蘭、周小山。

        夏家姐弟的年紀介于周大蘭和周小山之間。

        周家人口多，房子不大，除開小廚房，大人和女孩們各住一間，男孩們擠一間。

        周家兄弟睡靠窗的大床，明庭的“床”則是一張木板。白天收起來，晚上睡覺把板子架在條凳上。

        這木板窄得可憐，翻身會直接摔地上。幸好原主個頭小，才能睡這些年。

        明庭把被褥一卷，床板立起來放在墻角。

        他來巧，正好是周大山失手打死張洋的節點。

        原世界的今天，夏明庭被周小山喊去給周大軍壯威。

        周大軍原本只是想教訓一下張洋，讓他離莊巧燕遠點兒，別糾纏她。

        沒想到兩人話趕話，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兒，又在氣頭上，直接扭打起來。

        最后周大軍下手沒收住，張洋摔倒時腦袋磕在釘子上，當場沒了氣息。

        張洋死后，張家不依不饒，處處找茬，跟周家人作對幾十年。

        明庭雖然不想給周大軍收拾爛攤子，可好歹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不能真看著人死。

        怎么阻攔呢？

        他正琢磨著，范淑珍回來了，手里拎著一條半肥半瘦新鮮肉。

        “明庭，把肉拿去燒了，毛燒干凈點兒。大蘭想吃肉說了好多天，今天可算讓我買了塊好肉。”

        范淑珍把肉放下，還仔細叮囑明庭。

        “等會兒煮飯的時候，記得煮一半紅薯飯。”

        范淑珍四十出頭，皮膚白，瓜子臉，雖然人也瘦，但氣色比明庭好多了。

        看了眼不到兩斤的新鮮肉，明庭知道這肉跟自己沒關系。

        用范淑珍的話說，你周叔和大軍在保衛科上班，非常辛苦，不能差了營養，大蘭是女孩，小山是家里最小……

        咱懂事點兒，要學會謙讓，肉要給他們吃。

        所以每次家里做肉，夏明庭頂多能弄點兒湯汁拌飯。

        至于白米飯，是周家三個孩子吃的，他天天跟著周富貴和范淑珍吃雜糧飯。

        不給吃肉還使喚人干活，想得美咧！

        明庭站了起來。

        “媽，你自己燒吧，我趕時間。大軍哥喊我們去路口堵張老二，說要打死他。”

        “我得快點兒過去，免得大軍哥吃虧！”

        明庭假裝要出門，范淑珍一聽急了，連忙拉住他。

        “你說什么？大軍要打死張洋？這是怎么回事？”

        “大哥喜歡巧燕姐，要替她出氣……”看到范淑珍眼里的擔憂和焦急，明庭一陣心寒。

        夏明欣下鄉五年，去的時候剛剛16歲。

        這五年范淑珍除了背著周家人跟兒子抹淚，念叨兩句“你姐受苦了”，從沒給夏明欣寄過糧票和錢。

        一個女孩子在偏遠農村，手里沒錢沒票，想買點兒貼身用品都不能。

        唯一慶幸的是夏爸當初是因公犧牲，他工作的鋼鐵廠是國營大廠。

        除了撫恤金，按照政策，廠里每個月會給老人和孩子發點兒錢，直至老人去世，子女成年或者上班。

        夏明庭和夏明欣每個月有十塊錢，兩人一起二十。

        得知夏明欣下鄉后，夏奶奶跑來大鬧一場。

        此后夏明欣每月的十塊錢由廠里出納直接給夏奶奶，她再寄給孫女。

        等明欣滿18歲，廠里不再發錢，夏爺爺和夏奶奶自己省吃儉用，貼錢寄給她。

        不然她在農村還真不一定能堅持下來！

        兩相比較，反倒是范淑珍這個親媽在女兒下鄉這么久，沒有給她一點兒實質性的幫助。

        嘴上的心疼和眼里的淚水能做什么呢？精神慰問？

        只怕是自我心理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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