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明欣愣了好幾秒，這才認出明庭。

        她走的時候16歲，弟弟13。

        姐弟倆這么多年沒見，夏明欣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她緊抿著嘴，什么都沒說，死死地抱著明庭，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一會兒才松開。

        “你怎么沒長個子？這么瘦，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姐你別說我，你還不是沒長個兒，又曬這么黑，我差點兒沒認出你，回頭給你好好補補！”

        姐弟倆說著說著，夏明欣的眼淚就出來了，她一直盯著眼前的少年看著，怎么看都覺得不夠。

        “走，先回家！都這個時候，你肯定餓壞了吧？”

        明庭招呼著夏明欣。

        “奶奶知道你回來，特地殺了只肥雞，我來之前就燉上了，都等著你呢！”

        夏明欣提著兩個包，明庭一把接過來，姐弟二人出了火車站。

        他今天特地跟孫勇借了自行車，把包捆好后，明庭騎車帶姐姐回了夏家灣。

        眼看著方向不對，離家越來越遠，夏明欣抓緊了明庭的衣服，沒有多說什么，反倒是明庭解釋了兩句：

        “姐，她已經不是咱媽了。以后你有我，還有爺爺奶奶，咱們才是一家人……”

        如果說夏明欣之前還渴望母愛，對母親抱有幻想，可下鄉的這五年讓她清楚地認識到媽媽變了。

        她提前寫信，說了坐火車今天到家，結果只看到弟弟接站，夏明欣心里更是失望。

        好在，爺爺奶奶沒變，弟弟也沒變——

        沒等夏明欣想太多，他們已經到了，隔老遠明庭就開始扯著嗓子喊人：

        “爺爺奶奶，我把姐姐接回來了！”

        “小欣回來了，回來就好！”二老連忙出來，一左一右拉著夏明欣進屋。

        明庭停了車，笑呵呵地拎著包進門。

        漆黑的小方桌上，雞子火鍋咕嘟嘟冒著熱氣，香氣撲鼻。

        除此之外，還有紅燒魚塊，梅菜扣肉，拍黃瓜、拌毛豆、酸豇豆泡蘿卜，都是夏明欣喜歡吃的。

        “小欣這幾年吃苦了——”夏奶奶撫摸著夏明欣的臉。

        看著孫女頭發剪得短短的，又黑又瘦，以前在城里白白凈凈，現在變成這樣……夏奶奶一陣傷心，連忙撇開臉用袖子擦眼淚。

        “在農村哪兒有不苦的，能平安回來就好。先吃飯，孩子們早餓壞了。”

        夏爺爺眼里滿是心疼，連忙喊明庭盛飯。

        飯桌上，夏奶奶一會兒給夏明欣挑雞大腿，一會兒給她夾魚塊。

        “這肉是明庭早上買的，新鮮五花。你快嘗嘗，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夏奶奶把梅菜扣肉端到夏明欣面前。

        “嗯！特別好吃，我最喜歡吃奶奶做的扣肉了。爺爺奶奶，你們也多吃！”

        夏明欣給二老夾菜，自己嘴里也塞得滿滿的。

        實在是她這幾年在鄉下日子過得辛苦，難得吃到這么多肉菜。

        平時知青的口糧是雜糧粗糧混著吃，還常常吃不飽，要餓肚子。

        連吃了三碗飯，直到肚子被熟悉的美味填滿，夏明欣才徹底有了回到家，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飯后，明庭刷碗洗碗，夏明欣想幫忙，被他按住，讓她陪爺爺奶奶聊天。

        “我去的村子在深山里，周圍全是大山……剛到的時候，看到綿延起伏的高山，我簡直驚呆了，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看到那么多山……”

        夏明欣知道爺爺奶奶擔心自己，這幾年寫信給他們總說自己過得很好。

        現在回到家，她依舊如此。

        夏明欣既沒跟家里老人哭訴生活艱苦，也沒有抱怨范淑珍的偏心。

        她只撿了一些村里發生的趣事講給他們，還從包里翻出自己帶回來的山貨，跟二老說怎么采摘如何晾曬。

        只是，到了夏爺爺和夏奶奶這個年紀，經歷的事情多，哪里會看不出孫女是在哄他們呢！

        夏明欣到底過得好不好，看她的樣子就知道。

        “小欣爭氣，考上了大學，以后會有大出息！”

        夏奶奶拉著夏明欣的手，“老話說苦盡甘來，以后你和小庭都會好好的！”

        夏明欣還在納悶，今天為什么回爺爺奶奶家，夏奶奶已經把明庭這幾年在周家吃的苦全講了出來。

        “我是真沒想到喲，你們的媽媽怎么變成這樣子？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你爸娶她進門！”

        夏奶奶對范淑珍憋了一肚子火。

        就是他們夏家灣的姑娘，也沒有像夏明欣這樣黑瘦的，可見孩子遭罪了。

        范淑珍這個親媽怎么那么狠心？她怎么舍得？！

        “奶，您要是換個兒媳婦，我和姐姐可就不知道投胎去哪兒了——”

        明庭擦了擦手上的水，笑呵呵地坐在凳子上。

        “哼，她也就這一個功勞，給我生了兩個乖孫孫！”

        夏家其樂融融，周家今天的畫風也非常融洽。

        平時工資一直自己拿著花的周大軍，晚上回來居然難得地買了一包豬頭肉，一包鹵大腸，一包炸花生米。

        而且進門后他一改往常的臭臉，笑著喊范淑珍“范姨”，親切得不行。

        要是明庭在這兒，肯定會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可是范淑珍沒這么敏銳，以為周大軍是緩和關系，連忙笑著回應：

        “大軍回來啦！累了吧，先屋里歇著，我去做飯。”

        “范姨，您別忙乎，我今天買了肉菜，等會兒拍個黃瓜就行了。”周大軍說完，又拿出一塊嶄新的料子。

        “這是巧燕陪我買的，她說現在流行這種，夏天做衣服特別涼快，而且顏色也非常適合您。”

        周大軍咧著嘴笑，仿佛這幾天擺臉色的人不是他。

        “哥，你對范姨真好。我是你親妹妹，你怎么不給我買料子啊？”

        周大蘭啃著李子，說的話酸唧唧的。

        “大蘭，這么多年范姨對我們怎么樣，你心里不清楚嗎？她忙里忙外操持家務，別說送一塊料子，就是十塊也是應該的。”

        周大軍的這番話，捧得范淑珍暈乎乎的，她摸著料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富貴。

        “拿著吧，這是大軍的心意。孩子們大了，懂事了！”

        周富貴笑著挽起袖子。

        “既然大軍都這么說了，我也不能不表示一下。淑珍，今天你好好休息，刀拍黃瓜簡單，我去做！”

        等吃飯的時候，周富貴按著范淑珍坐下，飯碗被周大軍遞到跟前，她有些受寵若驚。

        周富貴還拿出一瓶酒和幾只酒杯，給范淑珍滿上，她更覺得是在做夢。

        “這不年不節的，今天為什么喝酒啊？”

        范淑珍臉頰有些發紅，“你們爺倆喝，我就免了！”

        “喝吧，我知道你的酒量，你是個能喝的。再說，今天大軍有喜事要告訴我們，你是他媽，這杯酒你喝得起。”

        周富貴一句“他媽”，周大軍沒有出聲反對。

        范淑珍看著坐在對面的大小伙，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她到周家七年，自己再苦再累，甚至委屈親生孩子，不就是想和他們成為一家人，想得到尊敬，能當得起“媽”這個身份么！

        現在得到周富貴的承認，幾個孩子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激烈反對，仿佛都默認了，范淑珍心里是說不出的熨帖。

        “我喝，我喝——”

        范淑珍拿著小酒杯，直接倒進嘴里。

        雖然白酒辛辣，可此時她卻覺得這酒甜滋滋的。

        “大軍有什么喜事啊？”

        喝了酒，范淑珍臉色紅潤，之前的憔悴一掃而光，一雙眼睛慈愛又明亮。

        “我啊，和曉燕打算定下來，早點兒結婚。”

        周大軍拿起酒壺，又給范淑珍滿上。

        “什么？”這下，不止范淑珍，周大蘭和周小山也呆了。

        “大哥厲害啊，這么快追到巧燕姐，讓她決定嫁給你。”

        周大蘭對莊巧燕印象不錯。

        人家長得漂亮，還是個貼心姐姐，她喜歡這個嫂子。

        周小山也拍手說好。

        他的想法很簡單，大哥結婚后肯定會申請宿舍。

        等周大軍搬出去，他就能跟大姐一樣，一人住一間屋子！

        “這是好事！巧燕漂亮能干，配我們大軍正好。”范淑珍一高興，又喝了一杯。

        “淑珍，吃點兒菜，填填肚子，不然容易醉。”

        周富貴說完，連忙給范淑珍夾菜。

        周大軍得了眼色，也把大塊鹵腸夾給范淑珍。

        “我爸說的對，您多吃點兒。這是在海棠路老劉肘子家買的，我記得過年的時候您還說這家的鹵大腸好吃。”

        “今天我跑了好遠，他家生意好，幸虧我去得早，終于買到了鹵大腸。”

        見自己只不過是提了一句，周大軍就記在心里，還特地買回來，范淑珍非常高興。

        “都吃，都吃！”范淑珍也給他們夾菜。

        等周大蘭問起，大哥到底什么時候娶莊巧燕進門，她迫不及待地想有新嫂子，周大軍忽然臉色變了。

        他放下筷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這是？”

        見周大軍這副模樣，范淑珍看了看周富貴，見他也是眉頭緊鎖，她一下子急了。

        “是不是莊家提了什么條件？”

        “我知道現在結婚要辦得體面，手表錄音機五斗柜一樣都不能少，這些年我和你爸也存了一些錢……”

        見范淑珍這么說，周大軍臉上更加惆悵。

        “巧燕說，她出嫁可以不要彩禮……”

        “多好的姑娘，這么體貼懂事！”

        范淑珍連忙夸贊道。

        “那你還為難什么？是不是房子的事情？你們倆都在廠里工作，雙職工是可以申請宿舍的……”

        “都不是——”

        周大軍十分為難地抓著頭發，“她家什么都不要，就提了一個條件。”

        “當年巧燕身子弱，她哥哥不舍得她吃苦替她下鄉，讓她留在城里。現在人回來了，可家里只能找到掃大街的工作，她心疼哥哥。”

        “他們家就想給她哥換個工作，他呢……想去運輸隊開車。”

        周大軍一口氣把這些說完，有些哀求地看著范淑珍。

        “范姨，你能不能跟明庭說說，讓他和巧燕哥哥調換工作？除此之外，她家真的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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