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主任一筆一劃的在大蓉當天的出勤欄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蓉滿意的將自己的考勤紙收到了口袋里。
  “小袁啊，盧主任那邊我來安排，你回去上班吧，再有什么問題你可以再來找我反映，以后就踏踏實實上班，安安穩(wěn)穩(wěn)養(yǎng)胎就行了。”
  “謝謝主任。”
  大蓉恭恭敬敬的感謝了孟主任后，就打算回更衣室換衣服下班了。
  臨出門的時候，還不忘搬上食堂借來的凳子。
  “你快放下吧，回頭我給送回去，是食堂的吧？”孟主任見她要搬凳子，生怕這姑奶奶有點什么閃失趕緊出聲阻止了。
  “好，麻煩您了，給食堂的王大姐就行。”
  大蓉倒是絲毫沒扭捏，交代了一聲后，就自己出門回了更衣室。
  晚上大蓉還沒到村口的時候，就遠遠的看見了等在路燈底下的鐘運興。
  鐘運興跟大蓉屬于同一個行業(yè)，現(xiàn)在他們廠子里也接了輕紡局的單，開始倒班大干生產，倆人是同一個時間點下班。
  鐘運興跟大蓉早有約定，每次下班都在村口等著對方一起進村子，冬天天黑的早，進了村子就沒有路燈了，他總是不放心大蓉自己走夜路。
  “怎么樣啊？有沒有找你麻煩？”
  鐘運興看到大蓉臉上的表情，其實猜到了八九分，這要不是相安無事，就是凱旋而歸了。
  “挺好的，坐了一天辦公室，體會了一把領導的班兒。”大蓉美滋滋的回道。
  “什么意思？”鐘運興聽了個云里霧里，沒有太明白。
  “盧老奶子把我交到人事科了，我就去人事科報到了唄，他們不給我安排，我就在人事科喝茶看報，等著他們解決問題。”
  “你在人事科坐了一天？”
  “嗯。”
  “跟人事科主任一起？”
  “嗯。”
  “媳婦，我還真是低估了你了，這一天我也算是白擔心了！”
  鐘運興由衷的對著大蓉豎起了拇指，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大蓉犯起倔來，居然這么厲害。
  第二天孟主任親自將大蓉送回了車間里，還在班前會的時候，特意提到了對于孕期女同志堅持工作的感謝和贊許。
  大蓉并不是車間里唯一懷孕的女同志，但是她的這一次反抗，卻為所有孕婦贏得了應有的照拂。
  從那天開始孕期婦女不再給予硬性生產指標，也不允許輕易將孕期女同志的產量工資倒扣。
  在這場較量里，看似是大蓉戰(zhàn)勝了盧主任，但本質上是那個時代給予了職工充分的保護。
  在資本沒有入侵的時候，80年代的國營廠子，是真真正正的中國式管理。
  對于職工來說，這樣的管理模式是最堅實的依靠，但對于國家經濟來說，這卻是逐漸走向改制的必然原因。
  我們常說不要輕易去考驗人性，當國營工廠完全保護職工利益的時候，那些農夫與蛇的故事，就會層出不窮的逐一上演。
  不過那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對當時的大蓉他們來說，誰也不會想到，多少年以后的那波劇變改革會來的如此洶涌。
  臘月二十九那天，大蓉又下了一個周日的夜班加班，她沒有著急回家，而是先去了街里的菜市場。
  大蓉因為之前沒怎么上班，所以也沒什么工資收入，加上兩個夜班的現(xiàn)金十塊錢，身上也就只有二十多塊而已。
  大蓉路過百貨部的時候，多看了兩眼柜臺里的料子，她雖然喜歡，但是想著自己懷孕，也穿不出什么好看的樣子，還是轉身去了干果柜臺。
  這都是大蓉嫁進鐘運興家的第一個春節(jié)，她只想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好好過個年。
  “媽，我回來了。”大蓉推著一車子的年貨在院子里就喊了一聲鐘媽媽。
  鐘媽媽此刻正在東屋里坐著，隔著窗戶看到大蓉后，也是趕緊出來接過了東西。
  “買這么多東西啊！”鐘媽媽跟大蓉兩個正往屋里拿著東西，小萍從后院也繞了進來。
  “啊，這不過年了嘛，多買了點。”
  小萍接過了大蓉手里的東西，樂呵呵的跟著嫂子一起進了屋。
  北方過年總喜歡做很多吃的東西儲備起來，而鐘媽媽來自達城農村，家里就更講究這些，到了年底都要準備好滿倉滿谷的吃食，預示來年的好寓意。
  大蓉看到炕頭上滿滿三大盆的發(fā)面瞬間傻眼了，已經連著第三天發(fā)面了，大蓉一時有些理解不了。
  “媽，又蒸饅頭嗎？”大蓉對著鐘媽媽疑惑的問道。
  “今天蒸包子，都弄好了凍上，正月里就不發(fā)面了。”鐘媽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答著大蓉的話。
  大蓉內心里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蒸包子還不如蒸饅頭了，揉揉面也就蒸好了，蒸這么多包子，光剁餡就不知道多半天了。
  “你先睡會吧，面還沒發(fā)起來呢。”
  鐘媽媽倒是會說話，這一句話就綁定了大蓉跟她一起包包子了。
  實際上大蓉挺著肚子上了一宿夜班已經很困了，但是當鐘媽媽說了這句話后，她卻躺在西屋里完全沒有了睡意。
  從前大蓉總覺得自己媽媽不疼自己，可是現(xiàn)在才明白，媽媽對自己的好。
  大蓉媽那時候又上班又摘羊毛，她自己可以挑燈干到黎明，卻不允許上早班的大蓉晚睡一小時。
  那個從來都不會對大蓉噓寒問暖的人，卻其實并沒有少給付過自己的疼愛。
  大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也沒算睡著，中午的時候，小萍就叫了大蓉起來吃飯。
  鐘媽媽沒有說一句讓大蓉幫忙干活的話，卻一個人又端面盆又抱白菜的開始忙上了。
  大蓉到底是大蓉媽教育出來的孩子，她沒有辦法做到視若無睹的繼續(xù)吃飯，只能匆匆吃了兩口后就起來跟著一起幫忙了。
  如果說在單位里的大蓉是有勇有謀的女漢子，那在家里的大蓉就是徹頭徹尾的窩囊廢。
  實際上我們很多人都是這樣的雙面派，我們性格里更在意的東西，往往更能制約我們的行為。
  就比如大蓉，她是家里的長女，從小被灌輸了太多的長姐思維，導致她時常感覺自己缺愛，總會習慣性的討好父母和家人，從而造就了她這種‘懂事’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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