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空氣有些凝滯。萬椿低垂著腦袋，厚重的劉海兒將整個眉眼全都遮住。

        “媽，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她十分平靜地陳述出這個事實。

        她說：“可是，他是我朋友，您不該那么說他的。”

        她還生著病，渾身難受。剛剛又被趙華蘭指著額頭說了一頓，心里有些委屈。她咬咬唇，鼻頭酸澀眼睛微閉，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悄無聲息地滑下來，將純白的被罩打濕了一個圓點。

        趙華蘭神色一頓，剛想說兩句反駁的話。就聽見她兒子悶著聲音開口。

        “媽，你今天真的有點過分了。我姐還病著呢，你不關心她就算了，怎么還說她呀。”

        趙華蘭氣得指著他倆：“你們兩個長本事了，現在還來教訓起我了。我一天天的供你們吃供你們穿，還供你們不聽話。”

        她又指向萬椿：“我說他怎么了，就一個小流氓，你看他那樣能有什么出息，我還不是為了你考慮。”

        說著說著，趙華蘭紅了眼眶，坐在床上哭天喊地的。這倆孩子都長大了，一個個的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她管不動了。

        “你說我不喜歡你，我怎么不喜歡都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趙華蘭抹著眼淚，失望地看著他們，責怪他們不理解她。

        “我和你爸結婚早，過了五六年都要不上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還是個閨女。家里的街坊鄰居哪一個不在背后偷偷說我。”趙華蘭哽咽著。

        “他們都生兒子，就我是個閨女。萬椿，媽媽不是不喜歡你呀，我從小也是這么過來的。這有什么，誰家不是這樣的。兒子是自己的，閨女早晚都是別人家的。”

        萬椿心涼了半截，像是泡在冰水里，從外涼到內里。

        她自嘲一笑，真是可惜呀，誰讓她不是個兒子呢。

        幸好，她小時候跟著趙華蘭生活的日子不長。自從趙華蘭生了萬杰后，更是沒精力照顧她。奶奶看不慣趙華蘭這么對待孫女，獨自帶著她在鄉下生活，雖然物質生活不是那么優越，可她的童年也算得上幸福快樂。

        萬椿暗暗決定，以后自己要是有個女兒，一定要把最好的一切全都給她。

        決不能讓她的女兒，也像她這樣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

        萬杰沉默了良久，突然站起身，打開門沖了出去。

        陳舟剛才還沒走到電梯口，就撞上了唉聲嘆氣的劉暖秋。

        這大姐大提著個果籃，頭上戴著精致的發卡，嘴唇涂得粉粉亮亮的，穿著過膝的長裙和一雙小皮鞋。就跟動畫片里的那些公主一樣。

        陳舟看見她沒忍住笑出聲來，她這身打扮不倫不類的，一點都不適合她。

        劉暖秋氣得對著空氣來了個左右勾拳，她看見陳舟后眼眸一亮，二話不說就拉著他往走廊那頭的vip病房走。

        到了門口，她一反常態，開始扭捏起來。

        陳舟打趣道：“不是吧，秋姐。您還有這一面呢？”

        “你可別忘了，今天在學校答應我什么了。”劉暖秋說。

        “行行行。”誰讓人家幫了咱忙呢。

        走廊盡頭的vip病房，大的有些嚇人。里面的陳設堪比新城區那些帶星的大酒店，不僅是單人房間，各種家電一應俱全。

        陳舟打開門，沖里面招呼了一下。病床上的少年，看著年紀還不大。他頭上還纏著繃帶，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陪著，偌大的房間只有他自己，到是把他襯得更像是個孤苦伶仃的小可憐。

        他兩臂撐著坐起身來，拿起桌上的金絲眼鏡戴上。

        “你來了。”他聲音清冷中帶著一點沙啞，像是很久沒說話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一樣。

        陳舟“嗯”了一聲，帶著身后的人走了進去。

        看見他身后的人，梁焓平靜的臉上，泛起一層漣漪。

        “嘿嘿。”劉暖秋尬笑兩聲，舉起手里的果籃。

        “別生氣別生氣，我就是來看看你。就看一眼，我就走。”

        梁焓捏住眉心揉了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說：“不是就看一眼？還沒看夠？”

        “那我先走了。”劉暖秋將果籃擺在桌上，依依不舍地說，“哪些水果你一定要記得吃哈。”

        在學校里橫行霸道的大姐大，在梁焓面前就像是轉了性子，收起來爪子，跟個乖巧的小貓咪一樣。

        “你啊！”陳舟搖搖頭。從果籃里拿出一個蘋果，在手上蹭蹭了，直接塞進了嘴里。

        “是你告訴她，我住這兒的？”梁焓問，言語里隱約有些責怪。

        陳舟岔著腿坐在沙發上，說：“啊，請她幫了點忙，算是酬勞吧。”

        梁焓薄唇一挑，問道：“拿我當酬勞？你可真是我好兄弟。”

        “嘖，這話說得，要我不是你兄弟，我也不會告訴她。”陳舟幾口啃完了蘋果，隨手一丟，果核正中垃圾桶里。

        “差不多得了，她也追了你小半年了，你要真不喜歡人家，早點說清楚。這么吊著人，咱可不做那種缺德事昂。”陳舟說。

        見他冷著眸子不說話，陳舟也不在這自討沒趣。他理理衣服站起來。

        “行了，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你以后要有什么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陳舟手搭在門把上，突然停下了動作，他回頭又沖著梁焓說。

        “你頭上那點破傷，早就好了吧。怎么說你也是個男人，還怕個女的不成，躲著是沒用的。”

        他笑了一聲，朝后一揮手：“走了，學校見。”

        門嘎噠一聲關上了，房間里又恢復了寂靜。

        梁焓目光靜靜地鎖在桌上擺放的果籃，他眼底晦暗不明，像是有什么洶涌澎湃的東西，想要穿破牢籠鉆出來。他閉起眼睛，將眼底的一切全都牢牢地鎖起來，不向外泄漏一絲一毫。

        良久，他突然掀開被子，赤著腳走過去，從果籃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湊在鼻尖細細地聞了聞。

        蘋果的清香順了鼻尖鉆進他的腦海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露出癡迷和懷念。

        梁焓薄唇輕輕地印在蘋果上，嘴角喃喃出幾個音節。

        “阿秋姐姐。”

        陳舟走出醫院大門時，天邊已經徹底壓了下來，醫院門口亮著幾盞路燈，就門口這片區域照的如同白晝。

        林高飛那輛女士自行車還歪歪扭扭地停在路邊，陳舟過去推了車子，剛坐上去。一旁的草叢里突然發出幾聲抽噎聲，給這寂靜的夜晚添了幾絲詭異。

        那人影，頭埋在兩個胳膊之間，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

        許是兩個胳膊擋地死死的，擠走了空氣，他哭得不得勁，臉憋得漲紅。

        他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正巧與陳舟四目相對。

        “舟哥。”萬杰哭哭嚷嚷的，像是看見了救世主，哭著就往他身上撲。

        陳舟將他嫌棄地推開，這眼淚鼻涕混著流，惡不惡心。

        他上輩子是欠這姐弟倆的吧，一個兩個的都在他跟前哭。

        陳舟還有事沒辦呢。他推開萬杰，騎著伸不開腿的女士自行車逃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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