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愣住良久，才結結巴巴地說：“停止了地球的時間？那是什么意思？那怎么可能？”

        “我看過你的日記，記得嗎？”博士說，“最后一頁的時間是6月5日，這也是我觀測到的時空擾動定位點。事實上，是一場時空風暴。”

        “不知怎么的，那本書將你周圍的時間定格在了一種靜止狀態，這種靜止是非正常的、扭曲規則的。因此周圍的時空場會想要恢復正常的時間流速，而不存在于我們宇宙的謬誤否決了它的恢復。這種角力之下，時空靜止的范圍越發擴大、撕扯，最終形成了一場席卷擴散的時空風暴。而你的學校，就是風暴眼的中心。”

        “等等……你說今天是六月五日？”青枝在一片震驚中自動抓取了一個關鍵詞。

        “是的，但哪一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風暴在不斷擴散，而且它不會隨著距離的傳播削弱，反而由于影響范圍的擴大越發狂暴。”

        “因為最開始擴散的力量堪稱溫和，所以幾乎沒什么破壞力。對地球來說，時空是靜止的，它就好比靜止的風暴眼。但是對于擴散范圍的其他星球，它們先被混亂的時間波及，不斷循環著出生與死亡，再被擴散的謬誤靜止停滯。如果這種謬誤持續發展下去，隨著時空風暴的擴散升級，它的外圍最終甚至會將途徑之地攪碎湮滅成最細小的微粒。即使不至如此，宇宙也會變為一片凝固的死域。”

        博士甩了甩手腕對了一下表：“好在我有最棒的交通工具！到得還不算太遲。現在額，抱歉，月亮應該已經沒有了。太可惜了，但不用擔心，這件事解決以后我們把它停滯在蛋的狀態就好啦！距離下一個生命行星還有1095376光年，我們還有大約……20分鐘！”

        “但……但今天是六月五日！”青枝的思維仿佛卡在了那里，結結巴巴地重復道。

        “是的，是的，那有什么關系？你聽見我說什么了嗎？月亮已經沒有了，二十分鐘后一個星球上幾億的智慧生命危在旦夕！”博士在魂不守舍的青枝面前拍了拍手提醒她回神，“現在，抓緊時間，我需要信息！我需要你回憶起得到這個本子，使用這個本子的全部經過！我們必須阻止這一切！”

        “我知道，我知道。但……但！明天高考啊！”青枝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明天高考！我連一道力學分析都看不明白！我都不記得我的準考證在哪里！”

        博士大為無語：“小綠！你是什么毛病啊？宇宙要毀滅了你還在想物理題？”

        “親愛的博士，你是真的很久沒有來中國了吧？對于中國的青少年來講，高考失利和宇宙毀滅比起來不遑多讓。”青枝焦慮地啃著指甲，悶悶道，“不過我明白什么更重要，只是一時有點無法接受，唉……我試一試想想。”

        青枝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努力回憶自己的過往——家、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所有記憶都似霧里看花不得真切，她能回憶起一些經歷，卻難以抓取細節。那些記憶就像竹籃打水，不刻意去想時還漏些端倪，越是用力捕捉越是不得其法。

        五分鐘后，一無所獲的青枝對滿臉期望的博士搖搖頭：“我努力了，真的不行。你說這個本子影響世界的方式是記錄或創作，而我潛意識認為它是我的日記，所以我們為什么不能直接讀一讀它？”

        “你以為我不想嗎？”博士不耐地把本子攤開遞給她，“這個東西的效果有些類似感知屏蔽器，之前在你的書堆里我根本沒有看見它。我只是根據過往收集的資料推斷它是書本形式，根據同等頻率的時空擾動判斷和它有關。我說過它曾經的名字是無字天書吧？它被寫上的內容也是無法閱讀或理解的。”

        “不然讓我嘗試一下直接讀取你的記憶吧？”博士沉吟道。他原本不傾向于這個方法的原因是，小綠身上的變化太特殊了。她的潛意識會影響謬誤擴散范圍的現實，她的力量可以凝固整個地球的時間——以前從來沒有持有者做到過這一點。

        這些謬誤造成的影響從來不大，因為無法被觀測，博士也無從得知究竟是它們沒有攜帶那么多能量，還是持有者無法發揮出它本身的能量。

        但……持有者在使用這種力量時，自身也會被謬誤同化。

        以小綠現在的狀態……他無法判斷自己能不能讀取小綠的記憶，讀取后對他本身又有什么樣的影響。

        博士注視著青枝。但他其實從來，沒有完全看到過青枝。

        桌子對面面目模糊、難以理解的斑駁色塊抬起頭：“我&\\\看到。”

        博士痛苦地閉上眼。他已經開始無法完全理解小綠的語言了。二十分鐘，那并不是時空風暴抵達下一個文明星球的時間，那是小綠在成為謬誤前剩余的時間。

        從搖搖晃晃、強烈抗議的塔迪斯上跑下來時，博士看見窗內的女孩——短發，寬松的白色校服，時不時咬一咬筆頭東張西望。他上前敲窗，女孩轉頭望向他的一刻，他就知道這一切一定與她有關。

        他不能理解她的臉。她的五官仿佛籠罩在籠統而模糊的云霧里，這種模糊感并不是現實意義上的，而是感覺層面上的——那是一張被謬誤侵蝕的面孔。但她的表情和語言都是鮮活的、羞怯的。

        博士漸漸發現她身上有近乎矛盾的兩種氣質，既生機勃勃地鮮活著、勇莽著，又一臉厭世地無謂著、安靜著。博士想方設法引導她在安全范圍內帶他找到真相。他用了一個簡單的外號來代替她的名字，以防她的名字最終也成為謬誤。

        隨著對話、生變、逃跑，博士痛苦地發現，侵蝕的痕跡在她身上迅速蔓延。她越接近真相，就越不可理解——面目、表情、衣服、顏色、形體、語言。

        她在被謬誤消解。

        其實一直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謬誤本身因為無法理解而不可消除。但這種謬誤在借由她影響宇宙，那么只要她不存在，所有影響都會隨之煙消云散。但等到她完全成為謬誤時，這個辦法也無法成立了。

        他所有嘗試和努力，都是試圖拯救她。

        又是這樣。痛苦的、艱難的抉擇。

        一個女孩和整個宇宙擺在他內心的天平兩端，萬物搖搖欲墜，人人依賴于他。

        不要了吧。博士想。太痛苦了，這樣的決定我已經做過一次，我再也不要做了。

        我已經盡力了。我沒有辦法了。

        “&想起來惡意+&+毀掉+……替代。”對面的存在狀若激動，快速吐出一些難以理解的句子。

        想起來……惡意……毀掉？替代？

        我真的盡力了嗎？博士騰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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