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和日麗的正午，伴著呼咻呼咻的奇特聲響，塔迪斯緩緩出現在水岸小區門口。

        青枝拉開藍色警用電話亭的大門，跳到馬路邊，蹦蹦跳跳地上前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戶：“中午好！我早上寄存在您這里的東西麻煩給我一下。”

        保安大叔抬頭應道：“好的——額……青女士，您這是？呵呵，蠻顯年輕的，蠻好的！”

        青枝伸手接過保安遞過來的籃子：“你是什么意思……等等，不好意思我這個問題可能有點怪，今天是哪天來著？”

        “7月6號，2037年。”保安笑呵呵地答道，“您總這么問！”

        “啊——我總？好的，很好，非常感謝。我猜我大概是有點早衰性老年癡呆。”青枝咬牙切齒地擠出來一個笑，“總之，非常感謝你，麻煩了。”

        保安注視著那位奇怪的女士抱著早上交給他的籃子，踩著高跟小皮鞋轉身走開。她身型高挑，深黑色的長發在身后一起一伏，百褶裙上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聳聳肩膀，從抽屜里掏出一盒小熊餅干，邊啃邊感慨道：“真是多變的女士啊，給人感覺怪怪的，不過她室友烤的小餅干還是蠻好吃的。”

        青枝怒氣沖沖地推開了藍色電話亭的大門，看著趴在操作臺下面拽電纜的博士，忍不住伸腿踢了一腳他的褲子：“你自己看看你把我送到哪里了？！”

        博士灰頭土臉地從操作臺下鉆出來，一臉困惑地看了看定位：“什么？出什么事情了？這不就是你說的小區嗎，岐山街道67號水岸別苑——啊，等等，我知道了！時光錨鎖定好像稍微偏離了一點……”

        “一點？？？那是將近二十年后！我讓你穿越到隨便幾個月之后，我從未來的我這里拿點東西。”青枝拐進走廊右手邊的屋子乒乒乓乓地收拾起來，聲音猛地拔高，“你！把我送到了2037年！我都三十多歲了！還穿著jk找門衛要東西？！我不要面子的啊！而且現在，我悲慘地知道了我未來二十年都換不起大房子了！”

        “也許更糟！我換得起，但是為了今天可以正常發生，我不能換！”青枝拎著一把菜刀從走廊探出頭來，陰惻惻地怒視博士，“你就沒什么要說的嗎？”

        “嘿！冷靜一點！”博士眉毛高高揚起，舉起手往中心柱后面一躲，“小綠……不至于吧？把武器放下，我很抱歉好嗎？我下次會注意一點的！而且我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的！我只是需要再找一找——我真的想不通！它就應該在那里啊！”博士抓狂地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

        “呃……別誤會！”青枝一愣，隨手靈活地轉了兩圈菜刀，“只是廚具而已！我——或者說未來的我特意帶的。你那套金色的刀很鋒利，但是橫向受力不行啊，上次做餃子拍蒜直接拍斷了，那半截刀刃現在還插在廚房的天花板上呢！”

        “什么？你做了什么？那是寇拉女王頒發給我的紀念品——”博士瞳孔地震，帶著幾分懷念為她解釋道，“非常殘酷的雙星文明，殘忍，好戰，兩個星球之間每千年用廚藝一決勝負，失利者會成為戰勝方的食材……總之，我把居民都趕到了一個星球，在另一個星球上放了五千萬地球雞和他們慢慢打……呃，也許過一陣子我該抽空添一批動物了。”

        “很好，現在它更有紀念意義了，事實上還有點藝術價值。”青枝回到廚房里接著整理東西，她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對博士補充道，“看起來很像達摩克利斯之劍嘛！你可以這么和以后的旅伴解釋！何況你吃餃子的時候可沒見抱怨。”

        “不！達摩克利斯之劍在前走第一個路口右拐第三個路口再左轉右手邊第四個房間壁爐對面的墻上！而且它真的是劍，不是一把斷掉的寇拉廚刀！”博士皺著眉頭跟進廚房，“讓我把它弄下來——哦……這斷得還真的蠻藝術！不過還是得拿下來，太危險了。下次蒜泥還是讓我拍吧。”

        博士踩著梯子扣餐刀的時候，青枝正用瓶瓶罐罐的調味料占領整個灶臺。博士的廚房本來是典型的西式風格——面包機、煎鍋、烤箱、各種形狀的烘焙容器，角落里還有不知道哪任旅伴留下的家傳甜點配方卡片。遺憾的是，青枝對烘培一竅不通。

        然而，當他們第一天來錯地點，停靠在外星港口吃散發著一股魚腥草氣味的墨綠色三明治時，青枝決意重新填滿博士的廚房。蒸鍋、鐵鍋、面案、菜板、花椒、大料、香葉……青枝像勤勞的小螞蟻一般，兢兢業業地從未來的自己手里搞大采購。博士本來很是抗議，但是當他第一次吃到青枝下廚的餃子后，行動上還是非常誠實地默許了她攻陷廚房的行為。

        于是簡潔的西式廚房被青枝用瓶瓶罐罐和大口小口的鐵鍋鋁鍋蒸鍋砂鍋填得滿滿當當，看上去不中不洋卻十足熱鬧。青枝蹲坐在地上一樣樣翻撿未來自己帶過來的東西，掏出筆記逐條記好——方便將來按時按量采購。雖然博士說差一點沒關系，時空可以自愈，青枝還是不想搞出什么嚴重的悖論來。

        “哦！看起來今晚要做紅燒排骨！”青枝從籃子底部掏出保溫箱掀開看了看說道，“青菜你想吃什么？看起來我帶了點種子，待會兒拜托塔迪斯加速一下，晚上就能成熟啦！”

        “時間機器不是你用來種菜的啊！”博士大感無語，低頭瞟了兩眼種子類型又補充道，“西紅柿炒雞蛋，謝謝。”

        “沒問題。我覺得可以再拌個黃瓜，清爽一點。”青枝摸著下巴思考道。

        廚房頂棚溫暖的光把博士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裙擺上，青枝忍不住一恍神，覺出了幾分遙遠的熟悉感——踩著梯子換燈泡的父親，坐在板凳上擇菜的母親。記憶里的遙遠畫面與真實的此刻交織重疊，這樣的場景顯得過于日常而溫馨，幾乎給了她一種家庭般的錯覺。

        “哦！我拿下來了！”博士得意洋洋地對她晃晃扣出來的半截廚刀，那刀刃的反光劃過籃底，青枝才看見籃子底部還放著一顆小小的紅星。

        “這個是什么？我為什么要把這個東西放在籃子里，是不小心掉進去的嗎？”青枝疑惑地拿起那顆星星——它的材質像某種金屬，造型規整而流暢。

        “啊！”博士大喊一聲，直接從梯子上蹦了下來，“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時空定位的力場扭曲，通過高頻的動能改變空間偏移曲率，非常有效的自我隱藏手段，中科院的研究成果。不錯，非常聰明，某種程度上接近了時間領主的時空認知……”

        博士拿過那顆紅星向外跑去，興奮的聲音遠遠傳來：“這顆星星是憑證！是護照！小綠，找個地方拉好，我可以帶你去你要求的地方了！”

        青枝默然片刻，不知是喜是悲。博士承諾的旅行只有一次。但她提出的地點的尋找過程，意外地花費了整整一周——青枝已經習慣了塔迪斯里的生活，這里的一切都那么好，塔迪斯甚至會根據她的需求調整房間位置，像個大號的有求必應屋。

        最關鍵的是，博士在她身邊。

        青枝能感受到，距離上次見面，博士經歷的時間或許比她要久。而這期間他一定又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她第一次見到的博士，心是一扇微掩的、等待被敲開的門。雖然悲傷，但依然保持著向前的充沛動力與決心。但是現在的他——更像是反復破碎過、又被強行拼湊在一起的琉璃，陽光下熠熠生輝令人目眩神迷，然而每一道光都來源于他破碎的痕跡。任何一點切近與遠離都可能讓他無法承受。青枝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安全線上，不敢進，更不舍退。

        她本以為時間可以帶來一些不同，但在博士這里，她最缺的就是時間。青枝幾乎開始怨恨未來的自己為什么要把這顆紅星放進籃子，為什么不能讓這趟找不到終點的旅程再久一點，離別的時間再晚一點。然后她意識到，自己這么做，只可能因為過去就是如此發生的。

        時間，是一團互相糾纏的因果，是難分頭尾的線。

        青枝嘆了口氣，放下筆記出門，在顛簸的時空亂流中努力維持平衡，一跌一撞地走到了操作臺前。

        “哦，小綠，拉住你右手邊那個拉桿，使勁往左拽。”博士邊繞著操作臺奔來走去設置參數，邊對她揚揚下巴示意。

        “這個？”

        “是的！準備好了嗎？”博士對她露出了一個極為興奮的快樂笑容，把那顆紅星放進操作臺的凹槽內，揚起胳膊啪地拍下了面前的按鈕——

        “allons—y！大宇航時代的中國！”

        “你想要的，共產主義真正實現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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