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使賭局
漩渦平息后,舉目是一片純白,垂眸的天使安靜地站在他們面前。它頭戴桂冠,羽翼雪白,皮膚極為細膩,幾乎有種帶著柔光般的肉感。
所有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漫過大腦,青枝一時間頭暈目眩,惡心欲嘔。等她反應過來時,博士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
青枝抬頭望向博士的側臉,無數種循環往復的過去在她腦海里盤旋打轉,幾乎混淆了她自身的意識。而博士的臉色極為難看,卻拍著她的后背輕聲哄慰道:“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青枝隱約感覺不太妙,博士對她冷臉或夸獎似乎都很好理解,但這種奇異的、臨終關懷般的柔情實在讓她有極為不好的預感。她本想問出什么,但自相矛盾難以理順的記憶讓她兩眼發花,耳朵嗡嗡作響,幾乎沒怎么聽清他說了些什么。
對面天使的聲音卻如傳音般直接在腦中響起:“你還要繼續嗎?她不能承受更多次循環了,即使你最后成功了,她也會瘋掉的。你不如放棄吧。”
“她不會的,她會沒事的。出去以后我會抹掉她這部分記憶。”博士冷冷說道,“繼續。還沒到我們約定的次數,你不會是想毀約吧?”
“你知道的,我們無法毀約。但你卻快毀掉你的賭注了,答應你的時候我可沒想到這種結果。”天使的聲音曼麗而清脆,青枝渾渾噩噩地意識到,那是那個京劇女孩的聲音,那是孟小冬的聲音。
它還是拿走了她的聲音。
思緒一片混亂,青枝雙腿發軟,整個人幾乎是依偎在博士的懷里。搞不清發生了什么,她只能回頭死死捏住博士的衣襟——領結、醬油漬、還有……同樣位置上,她之前抓過的折痕。
到底哪一種才是真實?到底什么發生過,什么沒有?她成功了嗎?她原本是誰?她為什么在這里?
數不清的疑問在她腦海里打轉,一些她有模糊的答案,更多則毫無印象。她對過去的記憶非常模糊,真實經歷過的生活恍如隔世。她記得無數個版本的博士與她的重逢——他從懸空的塔迪斯跳進她的窗戶,他頂著倒地衣架掉落的女士內衣尷尬地站在她臥室,他在客廳的餐桌下爬過去卻磕到了腦袋,他在樓下喊她的名字……他對她傾訴,他對她道歉,有時他甚至對她告白。
然后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邀請她登上塔迪斯。
一部分記憶里,她同意了。更多記憶里,她沒有。而無論她最終選擇哪個方向,度過了多少時間,最終都是一團迷霧構成的漩渦吞噬了一切。沒有塔迪斯,沒有出路,沒有結束。
哦,不。是有的。
她想起來了。賭局,一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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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枝最后一次砸碎玻璃的時候,并沒有想太多。她的做事原則極為簡單,一方面靠莽,一方面靠直覺。博士不愿意過來,她就按自己的方式來。反正下一次異常事件她還可以再試試——如果還有下一次,如果這一次她也足夠幸運。
聞聲而來的女孩似乎嚇了一跳。青枝卻早有準備,語速極快地說道:“你叫孟令暉,藝名是孟小冬,出生于京劇世家,明天馬上要開始你在上海的第一次登臺表演。從小姑父教你唱老生,這一次表演你想唱老旦,但你姐姐建議你唱花旦——你得相信我,沒有時間了,你不在你以為你在的地方。”
女孩湊到破碎的玻璃面前,半蹲下來看向青枝所在的空間,表情惶惑而驚恐。她支支吾吾道:“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不要唱鎖麟囊了,你得唱搜孤救孤、捉放曹、洪羊洞,隨便什么劇目,但你要唱老生。”青枝反手握住了孟小冬的手腕,急切地說道,“你一定要記住。下一次不能再唱這個了。”
“我不會唱老生。”孟小冬臉色冷淡,一字一句說道。她說這句話時聲若黃鸝又極為冷淡,有種說一不二的果決意味。青枝感受到了微妙的違和感——在那個瞬間里,仿佛她不是此刻緊張不安的少女,而是別的什么人。
循環馬上要重置,來不及多想,青枝薅下一支多刺的玫紅色月季,在女孩的胳膊上猛地劃出一道紅痕。孟小冬吃痛驚叫起來,條件反射地想用力掙脫她的手。
青枝咬咬牙,掰開她的掌心把月季放在里面,又死死攥住:“記住這個痕跡,記住這種疼痛。孟小冬,你得唱老生,你要還想成為你自己,就不能放棄你的天賦所在。”
“放開我!”她拼命掙脫,見青枝的手攥得極緊,只好抽著氣道:“沒那么簡單的!排什么戲,演什么戲,一早就是定好了的,節目單子都是早發出去的,我一個新人,哪那么容易改?你放開我!”
“你不需要真的改,你不明白嗎?只有現在,并沒有明天!你只需要發自內心地做出這個決定!”青枝急切地說道。
話音未落,崩解的玻璃片片歸位。青枝不得已,只好放開她的手。循環終止的時刻,她先是惶惑,然后仿佛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孟小冬緩緩站直,保持著那個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著青枝,油彩濃重的臉上扯出一個極為傲氣的笑。
“你怎么會以為我還想成為我自己呢?”
青枝的眼睛驀地瞪圓,眼睜睜看著循環重置,孟小冬又成為了鏡前梳妝的怯怯少女。這種態度……青枝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孟小冬終于落座對鏡描摹時,她的動作忽然僵硬一瞬,目光停留在青枝剛剛抓握過的手腕上。
然而也只是一瞬。
隨后沾墨落色一筆勾成,起手依然是花旦的妝面。
青枝把額頭貼在窗臺冰冷的瓷磚上,無聲嘆氣。孟小冬應該是能夠在每次循環里記得一些什么的,每一次她對她的警惕感都在減弱。從第一次的驚恐萬狀,到充滿戒心,再到上一次循環她甚至同意來到她這邊的陽臺看一看,雖然她無法脫離另一側的空間而存在,但這依然意味著她對她的信任感幾乎到達了巔峰。
十三歲的少女并不難說服,然而在三分鐘內讓對方對一個明顯言行古怪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放下戒心,則是極其困難的工作——她又不是博士那種存在。好在青枝的入崗培訓里包含審訊技巧和心理學的課程。她在每一次循環中極力誘哄孟小冬建立信任,在各種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里摻雜能提供關鍵信息的疑問。
她幾乎砸碎了上百次玻璃,終于確定了對方所處的時間線,也初步建立起了對方對她的信任。但她所掌握的信息里最矛盾的一點就是——孟小冬是不可能唱鎖麟囊的。
不單單是她以反串老生名震史冊,不太可能唱花旦的問題。如果只是普通的劇目,孟小冬早年演過旦角雖然未曾有聞,但也并不能說離奇。最詭異的是,鎖麟囊這部劇不是老派戲劇,而是1940年翁偶虹專門給程硯秋寫的新劇。
而孟小冬十三歲的時候,這部劇根本就不存在。更別提這兩者的唱法差距有多大。
這一點太過古怪了。要不然她根本不是她聲稱的人,要不然就是這個環境就是假的。得知她是孟小冬的時候,青枝本來以為這可能是一扇過去之窗,一個穿越到過去的時空罅隙,但事情似乎比她的猜測還要吊詭離奇。
最終驚醒她的是,孟小冬的搜索結果在減少。青枝為了了解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一直在大量搜集近代京劇的相關信息,然而在最近一次搜索上,她已經找不到孟小冬的唱段視頻了——她原本想拿給她看的。
視頻,圖片,文字。對于這個人的描述在不斷減少,孟小冬在從歷史里消失。
博士教給過她許多時空方面的理論,關于悖論,關于時空的自我修復。青枝最終做出的猜想是,這一個晚上就應該是分岔點。只有孟小冬選擇唱老生,她才能成為孟小冬。而在一些時候,她似乎也并不只是十三歲……青枝原本想邊試圖說服孟小冬,邊等待博士到來再進行下一步行動。但看起來不行了。
她在和博士的聊天對話框里,草草整理了自己得到的全部信息。猶豫片刻沒有發送,而是粘貼到來便簽里,把手機設置常亮,通訊錄和短信記錄清空,截圖便簽設置成壁紙,然后把手機放在了窗臺上。
保險起見,她沒有再次提到孟小冬的真名,而是用京劇女孩代稱她的存在,生平也寫得較為模糊。她擔心這一段記錄也會被修正消失。
做好一切準備后,青枝拿著從躺椅上抽出來的鐵棍,正準備敲碎玻璃的時候,忽然福至心靈,一個從未料想過的方向進入了她的腦海。她呆愣片刻,喃喃自語道:“我可能真的是個傻子。”
青枝長嘆一口氣,踩了一腳花盆爬上窗臺——拉開了窗戶。
另一側是與打碎玻璃后一模一樣的景象,而由于拉開窗戶的動靜很小,這一次孟小冬并沒有意識到身后多出了一個奇怪的通道。青枝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著上面無數玻璃碎屑造成的細小劃傷,實在對自己的智商深覺無語。她躡手躡腳地穿過窗戶,悄無聲息地踏進了孟小冬所在的世界。
而青枝并沒有注意到,身后留下的手機里連續彈出了幾條微信消息提醒。
“別過去”
“千萬不要過去!!!”
“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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