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療養院
清晨五點,青枝推著治療車,穿過長長的走廊。燈光昏暗,一管管冷紅色的血液裝在彩色瓶蓋的采血管里,隨著治療車的晃動,和試管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又是那個聲音——
青枝忽然頓住腳步,屏息聽著悠長的風聲穿過走廊。那種聲響與其說是風,更近似于某種怪異的嗚咽或鳴叫。
她想起來聽到護士們討論,自己值夜班一定要膽子大。夜晚的時候,冷風會吹過主樓到側樓整條曲折的走廊,沿途發出奇異的嗚咽聲。
這所療養院是上個世紀建立的,雖然整體設備翻新過多次,結構上的古怪卻是無法被掩蓋的。療養院看似名不見經傳,其實有著最精尖的康復醫學和慢性病診療團隊。側樓的患者主要是附近的居民,而主樓則是半封閉的干部療養區。而此時青枝就推著轱轆作響治療車,來到了兩棟樓直接連通的大門門口。
她摸了摸兜確認,隨即輕輕扣響了鐵質的大門。見對面并沒有反應,只好按了按門側的呼叫器。尖銳的電鈴聲響起,又被很快按斷。唰,鐵門上的窗口被一下子拉開,看門的保安隔著柵欄,一臉不耐地問道:“什么事?”
青枝討好地笑了笑,熟稔地開口道:“叔,幫我開下門唄。病房的氣動物流系統壞了,今天采血的標本傳不過去。我想直接送去檢驗科。”
“實習的?”保安瞟了瞟她的臨時胸牌,狐疑道:“門禁卡呢?”
“我老師沒給我呀。”青枝尷尬地撓了撓頭,另一只手卻在兜里偷偷攥緊了那張紙——他最好放我進去,青枝暗暗祈禱。
幸運的是,對方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懶洋洋地按開鐵門,抱怨了幾句讓她下次不要丟三落四。青枝嗯嗯啊啊地說了幾句感謝,推著治療車走進了主樓的走廊。
她刻意不讓自己走得太快,竭力從容地推車穿過走廊,拐過幾個死角,轉眼就消失在了監控范圍之外。此刻主樓的職能部門幾乎空無一人,青枝走到器械科的備用庫房,用發卡撬開了門鎖。她反手虛掩大門,再從門縫里伸指復位門鎖,隨即把桌面上的假血樣塞進抽屜,隨手將治療車推進了其他備用治療車中。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青枝終于長出一口氣,散開頭發甩了甩,繼續往庫房深處走去。她熟練地跨過過滿地雜物,走到積滿灰塵的庫房盡頭,伸手掀起角落里直達天花板的暗色帆布一角——
帆布下露出的,赫然是塔迪斯的藍色門板。
青枝推門而入。空蕩蕩的塔迪斯主控室有氣無力地亮了亮,象征性地表示歡迎——或者說抗議。
青枝嘆了口氣,安慰道:“別生氣了,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如果足夠幸運的話……對博士來講,會像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我知道,我也很想念他。”青枝輕聲道,“但你知道這是時間的必然,不然你不會帶我來這里的,不是嗎?”
塔迪斯不情不愿地恢復了平時的照明亮度。平時整潔的地面上,此刻散亂著滿地寫滿信息的紙張和卡片。青枝拿出口袋里的萬靈證,把偷來的護士服脫下來隨手扔到一邊。
她席地而坐,將卷起的地毯往前一推——無數線索鋪陳開來。組織提供的資料,相關新聞的剪報,異常的天氣預報,考古信息檔案,被大片涂抹的收容物檔案……她所能搜集到的所有相關信息,都被圖釘和細繩密密麻麻地固定在毯子上。
而這一系列線索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張巨大的療養院結構圖。泛黃的圖紙上,鉛字筆畫清晰地勾勒描述出了每一層的結構和用途,青枝將硫酸紙上打印的,每一次重建的建筑圖紙覆蓋其上——86年初建,95年初次翻新,00年整體重建,之后又有多次系統的設施加裝。這家看似平平無奇的療養院,早在零幾年就引進了中心供氧,墻壁負壓,歐洲成熟的醫用氣動物流系統等等一系列基礎醫療設施。
那種違和感又強烈了起來。這些東西現在看起來平平無奇,在零幾年,舍得又有渠道全部加裝的都是精尖的綜合性醫院,對于一家療養院來講,過于大手筆了。
青枝在最后的建筑圖紙上,開始描畫補充自己這幾天收集到的信息。青枝不敢暴露塔迪斯或者萬靈證,她甚至不敢告知博士她的行程。并不是因為那張錄像帶的信息,并不是因為她畏懼博士見證她可能存在的卑瑣時刻……或者說并不只是。
她真正擔憂的是,這所有信息就是給博士設的一個局。
不明石雕、疑似精神控制、加密信息、被抹掉的歷史、失蹤的人群,以及,陌生又熟悉的同伴——刀刀正中靶心。這所有元素絕對會激發博士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甚至有點過了,就是給有點貪吃的小孩一整座糖果屋——陷阱的意味太過濃烈了。
她足夠信任大清洗后的正式組織,卻對當年未曾政府化的、目標模糊的半社會組織滿懷疑慮。何況……無論前世今生,組織都對任何相關博士的信息有著非同一般的熱情——甚至包括對她。博士旅伴這一身份,也是她在組織里扎穩腳跟,獲得巨量幫助的全部前提。
因此青枝決議速戰速決,也絕不把博士牽扯其中——最好也不要牽扯到任何外星文明的痕跡,為此她甚至沒有使用無往不利的萬靈證。而關于如何通過自己的能力在戒備森嚴的主樓搜集信息,青枝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所有醫院里,都有一個最大的漏洞,有一些存在卻也隱形的群體——實習同學。每個臨近畢業的學生都需要在醫院進行八個月的臨床實習,而幾乎沒有人會記得她們每一個的名字和相貌。她們并非有具體名牌的正式員工,也并非登記在冊的患者或家屬,卻能在大多數場景里暢通無阻。這是擺在明面上的盲點。
來到這里的七天內,青枝幾乎只有夜晚才會出門,并且利用這些時間逐步摸清了所有區域的具體結構。她在夜班保安來之前穿到側樓,又在他下班之前剛好回到主樓。臨近下班,保安根本不會深究這個進去的同學有沒有回來。
而對這家療養院來講,她也成功地成為了一個,不存在的人。
夜晚摸排線索,白天整理信息,青枝幾乎是著魔一般不眠不休地渴望著找到事件發生的誘因、節點,任何一點能夠讓她挽回悲劇的契機——然而她近乎一無所獲。
明天晚上就是爆炸發生的時間。挫敗感鋪天蓋地,她很難不去想,如果是博士在這里,如果是博士來處理這個問題,絕不會是現在的情景。
她真的很想念他。
沉思間,補充的結構描畫完成,青枝舉起那三張疊在一起的結構圖,對光細細觀察。明亮的燈光將每張紙張的線條清晰地描畫重疊。還是一無所獲,正當她打算放下圖紙時,瞟到某個部分,青枝目光驀地凝住——
她扔掉中間的圖紙,將第一張和最后一張重疊,不對,有哪里不對……青枝心念電轉,沖到地毯的另一邊,撿起來被她扔到一邊的研究所圖紙——因為組織迭代信息大量缺失,研究所無法定位,無法抵達,她最終只能選擇從療養院入手而把研究所扔到一邊。
而此刻……這個結構,這些線條……
青枝沖進走廊抱出來電腦和打印機,把研究所的圖紙換算成和療養院相同的比例尺,選擇打印。青枝感覺隨著打印機吞紙的吱嘎聲,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在同頻率地顫抖。仿佛過了無限久,打印機終于吐出來了印好的結構圖。
青枝把它和療養院最后一張圖紙合并在一起,和那張她又添加了所有走廊、門板、病房的圖紙重疊在一起,舉起來對著燈觀察。青枝摸出紅色的馬克筆,咬開筆帽,對著光把研究所的輪廓描在了最后一張紙上。
她顫抖地放下圖紙——每一條門廊,每一個房間,每一層的結構,全部對上了。除了第一層、最高層、和東西兩側外層的病房及走廊,研究所和療養院主樓有著一模一樣的結構。
這意味著什么?青枝腦中一團亂麻。
組織把研究所建成了療養院的內部翻版?又或者,這個研究所,就是療養院本身?這怎么可能?她走過主樓每一條走廊,每一間病房,每一個辦公室休息室庫房,沒有任何用途不明的實驗室,更沒有任何研究人員的影子。
她想起鯨鳴,想起走廊嗚咽的風,想起故障的氣動物流系統,想起分子結構上的爆炸……青枝感覺自己似乎摸到了真相的邊界,可卻始終只差一點無法把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
忽然,青枝聽見了遼遠的鐘聲。
塔迪斯的燈光轉為紅色,明亮地閃爍起來,修道院的鐘聲從四面的回廊響起。電光火石間,青枝忽然想到,如果這里就是研究所,那么這個備用庫房所對應的地點,很可能就是錄像所對應的實驗室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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