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看不見我在做什么嗎？哦，我們在錯誤的時空，頭頂上是燃燒的古生物，而唯一后撤的通道，塔迪斯，我的塔迪斯！拒絕給我開門！而某個蠢姑娘當著我的面把鑰匙，這個時空唯一的鑰匙扔進了這扇打不開的門里！”

        john語速極快，大段抱怨。上一秒還在情緒激動地和門鎖較勁，下一秒便頭也不回地甩槍向后逼退了一只燃燒的石鯨，警告道：“別碰它們，如果你不想變成那種鯨人棺的話，對于長眠之地來講是個新穎的選擇，但我猜你暫時沒把墓地選址放進人生規劃。”

        “這個時空！”青枝忽然捕捉關鍵信息，對于塔迪斯的閉門不應，她本來想哀求一下塔迪斯看她會不會認可她旅伴的身份，然而john的話給了她新的啟發，“rose！”

        “什么？”john一頭霧水。

        “這個時空，我的鑰匙并不是這個時空唯一的鑰匙。”青枝對rose伸出手來。

        “噢……她沒有鑰匙，等等——她有嗎？沒有還回去嗎？無所謂，那不管用的，即使有，她也不可能現在帶著，我們沒辦法脫離這個空間——”博士不以為然地看向了rose，忽然頓住，“rose？”

        青枝在rose臉上讀到一種極為復雜的表情，那瞬間，她眼中仿佛混雜著懷念與微妙的愧疚。rose把手上的智能腕表摘下，撕開表帶的夾層，掏出了一把其貌不揚的鑰匙。她神色悵然，指尖微微摩挲過鑰匙的鋸齒，將鑰匙遞給了青枝：“給你。”

        “為什么？我不明白……你一直帶著它嗎？”john的語氣逐漸變低，十足困惑地問道。

        “她帶著，她一定帶著。”青枝長長嘆出一口氣，“john，你從來，從來不知道作為你的旅伴是什么感覺，你不知道在我們眼里博士兩個字意味著什么。”

        “哪怕只和你有一面之緣的旅伴，也會把和你有關的任何痕跡保留到生命最后一息。緊貼著每一次脈搏，堅實地提醒著我們曾經歷過什么。這并不是留戀，而是證明。”青枝把鑰匙插入塔迪斯的鎖眼，望向他們兩個，輕輕一擰，塔迪斯應聲而開。

        青枝把手放在塔迪斯虛掩的大門，歪歪頭問：“想進來看看嗎？是你們沒見過的塔迪斯，主控室的裝潢非常不一樣了哦！”

        “我沒什么好看的，塔迪斯沒有一個地方是我沒見過的。”john冷淡地倚靠著藍色的門板，時不時抬手替她們逼退圍攏的石鯨。

        rose懷念地撫過塔迪斯的大門，臉上現出一種夢游般的神色，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推門而入。

        “呃……轉念一想，要分析物質成分，恢復塔迪斯的供能，我還是用一下塔迪斯的設備。對吧？”john停頓片刻，無比順暢地給自己鋪了個臺階，用手里的燃燒槍管刮掉了原本腐蝕塔迪斯表面的液體，“嗯，這點應該足夠了。”

        john若無其事地推門跟上了rose，青枝好笑地聳聳肩膀，最后半拽著楊平試圖退到塔迪斯內，然而就在楊平即將進入塔迪斯范圍的瞬間，青枝手上一空，對方整個人消失無蹤。

        青枝愣住，想起來博士所說的“塌縮”，想起來他對她解釋的時空性……燃燒的石鯨撲面而來，打斷了青枝的沉思，她猛地甩手關門將鯨群鎖在了門外。

        塔迪斯光線暗淡，不知道是因為宇宙不同，還是鯨群的攻擊——塔迪斯自動進入了低能耗模式運行，青枝幾乎能感覺她在奄奄一息地喘息。

        與此同時，john三步兩步跳躍到主控室中央，拍下了某個按鈕，下一秒，青枝啪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供能恢復了嗎？沒有？怎么回事……”一片黑暗中，john一無所覺，兀自碎碎念道，“能量轉化系統，外面是一整片燃燒的古生物，炸了雷霆神殿都沒有這么充分的能源——當然啦，沒有瘋子會做這種事……”

        “john……”青枝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地上，暗想那可不一定，艱難開口道，“那是重力異化器，你再往下擰兩圈，我會在塔迪斯的地板上被壓成一片汁水豐富的薄煎餅。”

        “什么？那不可能！”john否認道，“環狀按鈕，微晶齒輪結構構成的諧振系統，這怎么可能是——哦不，這就是重力異化系統！”john慌忙把指針歸零，緊張地看了看rose。

        rose此刻正借著微弱的亮光，看著青枝丟在地上的建筑物圖紙。察覺到john的視線，她輕描淡寫地對他揮了揮手示意沒事。

        “如果你不行，最好把操作臺讓給專業人士。”青枝酸溜溜地諷刺了一句，揉著肋骨跑到操控臺旁邊，伸手在臺面下猛拍了一下。隨著她的動作，整個塔迪斯的主控室終于漸次亮起，含羞帶怯地向舊主人展示了她的全貌。

        “噢……蒸汽朋克，齒輪，機械，我在哪里啊？蓬帕杜夫人的37歲舞會嗎？”john抗議道，“這樣的旅伴，這樣的主控室，我現在是什么品味啊？！”青枝并沒有弄明白他的比喻，但rose似乎露出了一點心照不宣的笑意。

        “你傷透了塔迪斯的心，以及我。”青枝白了john一眼，在操作臺上點了幾下按鍵，旋即摘下了厚重的頭盔，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我開啟了空氣凈化系統，抽走了我們防護服表面的石鯨粉塵。”

        “我有一點不太理解——其實不止一點，但，重力強化，你們為什么沒有感覺？”青枝長出一口氣，追問道，“我不覺得我的身體素質太過孱弱，就算沒有我這么大的反應，你怎么能一點沒有察覺異樣？rose，我不了解你，或許你的訓練強度比我要高……”

        “小綠，我覺得你一直不清楚一件事。”john摘下頭盔，開口解釋道，“我同時擁有人類和時間領主的基因。你總是想把我作為純粹的人類拉開區別，但即使我的顯性基因傾向于人類形狀，某種程度上，我依然是時間領主。”

        說完此言，john似乎慢慢找到了使用竅門，開始在新的塔迪斯主控室上調試參數。他把燃燒槍管上殘留的物質放在定位□□上，試圖通過同頻反推將塔迪斯送回原本的地點。

        這是john第三次對她強調身份了。青枝深呼一口氣。他或許希望在她眼里，他是可以信任的故人，又或許，自我認知對他來說，對一個不斷重生的時間領主來說，和人類的概念截然不同。她想起紅色星系，想起他們永遠作為數據形態留存的備份。或許，或許他就是他，青枝覺得心里有一個小人在偷偷地歌唱。

        可塔迪斯并不承認他。青枝聽見心里的另一個小人滿懷惡意地戳破道。

        “那你呢，rose？”青枝最終避開了這個話題，隨意地轉向rose。

        “我被護佑著。時間領主是非常強悍的基因，有時候這種體質上的強化會在血液循環□□享。”rose也摘下頭盔，把被汗水濡濕的金發別到耳后，溫柔地捂住了小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尤其是嬰兒和母體。”

        青枝的目光在john和rose之間移動，嘴巴慢慢地張成了o型，john對她肯定地點點頭，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傻笑。青枝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拿出平日執行任務的水準上去狠拍了三下john的后腦勺，在博士的痛呼聲一字一頓地大罵道：“你！在想什么啊！”

        “這是個榆木腦袋嗎？她懷孕了你還讓她參加這種離譜的調查活動！是沒有你一天宇宙就會毀滅？火炬木其他人是死的嗎？你你你——”青枝突然意識到自己激動之下的失言，噤聲片刻，還是最后狠狠拍了一下john的后背，“祝賀你，博士。”

        john沉默片刻，又張了張嘴：“我不……”

        青枝打斷了他：“在這一刻，請允許我就當你是我的博士。即使你和我還沒有，也不會有任何共同的回憶。博士，你的幸福曾是我全心所愿，我見過你垂死，見過你狂怒，我見過你的破碎，你的勇氣，我也有幸曾在某個夏夜與你度過重生前最后的一小段時光。”

        “但我獨獨沒見過你幸福。作為普通人的，庸常的，瑣碎的幸福。我祝福你，博士。”

        青枝眼噙淚光，哽咽道，“這真的很好，我會把消息帶給博士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john主動上前擁抱了她，放柔了聲音：“我從未發生的未來的友人，有時候你們表現出的，我無以為報的熱情實在讓我惶恐。但，謝謝你，謝謝你的祝福。”

        青枝被曾經最為熟悉的氣息包裹，只覺得想要落淚。那個禮節性的擁抱一觸即分，青枝卻覺得足夠圓滿。她對john擠出一個滿含淚花的微笑，又回身擁抱了rose：“祝賀你，你是對的，這是你們的選擇。他選擇了他的結局，也選擇給你完滿的幸福。求仁而得仁，亦復何怨。我早該明白的。”

        “對不起。”rose的聲音里有隱約的抽泣，“是個女孩，你可以告訴他這個。”

        “我會的。”青枝知道她不是對自己道歉，卻依然抱住她輕輕拍了拍：“他不責備你，他從不責備你。”

        “完成了，女士們。”john刻意歡悅的聲音有轉移話題的嫌疑，但帶來的是好消息，“一整條燃燒的能量鏈接，和研究所的時空位置錨定，拉下手閘，你可以帶著整個研究所回到正確的時空，但也包括這些鯨群。”

        “聽我說，小綠，你自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這里面有研究所的陰謀，有軍方的參與，有未知的古老生靈，有無數險惡的收容物，還有一個時間線上已知的不幸結局。”john認真地警告道，“你現在得到的信息太少了，面臨的危險又太大了。去找博士，他能幫助你。”

        “我只恐怕事情變得更糟。”青枝咬唇道，“你記得我說有東西要給你嗎？”青枝從防護服的胸口掏出那本只可以記錄真話的筆記，又掏出自己的手機熟練地卸開，將貼在電池背面的一小塊芯片一并交給了john。

        “按照你的說法，在我返回我的宇宙以后，錄像帶會塌縮成真實的影像，之所以塌縮，是因為存在兩種真實。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對我卸下防備，但也算不上全然隱瞞。”青枝慢慢分析道，“這個研究所，并不是憑空出現的，是嗎？”

        “是。”john沉默良久，終于解釋道，“這里對我們來說，都是錯誤的時空。兩個相似的宇宙被拉近了。鯤鵬呼喚同類的聲音過于強烈，然而它們在本宇宙無法得到正確的應答，這些呼喚被收容物的能量影響放大，拉近了兩個原本不應相關的宇宙，形成了一個介于二者之間，并不全然真實的、具備量子性的時空氣泡。”

        “影響范圍就是兩個研究所的疊加。”rose補充道，“所有人物都是循環其中的泡影，只有時間領主和時空旅行者周身有充分活躍的artron粒子痕跡，才可以步入其中。找到解決這個定時炸彈的方法，分開這兩個宇宙。這也是我們參與這個行動的原因，只有我們能進來。”

        “然后你們在搜尋無果的情況下，你們通過遠程劫持塔迪斯來尋求博士的幫助。”青枝終于恍悟。

        “我應該想到的，這樣相似的宇宙，必然也有相似的組織，甚至說，另一個我。”青枝神色莫測地低頭看向了手中的錄像帶，“這就是你們沒有完全說實話的原因，你知道平行宇宙的''我''是組織的成員，因此一開始的交流就摻雜著純粹的試探。你怎么可能錯認博士呢？”

        “對不起……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是誰，是否可信。”rose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別說抱歉。但……”青枝看著john的眼睛，字斟句酌地警告道，“你要小心。有一些事情，在我的宇宙里被阻止了，被你阻止了。但我恐怕這一個宇宙并不如此。”

        “與你的初遇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在那一天，我擁有過最崇高的權力，見過最奇詭的事物，面臨過最危險、最邪惡的影響，但也見證過最善良的英雄之舉。而最后這一點決定了我成為什么樣的人。對于那些危險，我們解決了一部分，但并沒有解決全部。”

        “我身上仍有一些非常危險的，不屬于這個宇宙，可能不屬于任何宇宙的東西，因為你，我克制它，馴化它，不被它所吞噬。”青枝抬頭望著博士，某個瞬間，john似乎在她眼中看見了不可名狀的光影一閃而過，“但在你的宇宙里，我從未遇見過你，卻作為d級人員在參與研究所實驗，這本身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

        “她可能很危險，只是可能。這個組織如果毫無約束，也同樣危險。”青枝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這個芯片里，是我已知的，我的宇宙里組織的全部資料，只能用作參考。這本筆記在你回到正確的宇宙后，大概也會塌縮成對你們來講真實的實驗記錄。這些應該對于你們對抗組織的陰謀有所助益。”

        “在我的宇宙，這件事之后，國家力量介入干預了組織的發展方向，撥亂反正。我不知道你們的時間線進行到哪一步，但必要的時候，你永遠可以相信我國政府。”最終，青枝還是遲疑地補充道“關于''我''的秘密，你如果遇到了不可理解的麻煩，見到了一些不應存于此世之物，而這種危險以''我''為中心蔓延，那就去你的記憶里尋找答案，尋找我們的初遇。或許你會有解決的方法。”

        “但如果沒有這種跡象，千萬不要試圖回憶它，你潛意識里封鎖這段記憶是有原因的。任何注意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會讓你成為載體本身。”青枝極為嚴肅地握住john的手腕，鄭重要求道，“承諾我這一點。”

        “……我保證。”john幾經遲疑，最終還是答應道。

        “很好。博士，你失約過我許多次。這恐怕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任何形式上的最后一面，不要再讓我失望。”青枝的眼神沉重而認真，john在那雙純黑的眼瞳中看到了深重的悲傷。

        他接過青枝手上的東西，再次也是最后，認真地承諾道：“我保證。”

        “那我想，這就是我們說再見的時候了。”青枝露出一個含淚的笑，“再見，我的博士。”

        “再見，rose。”青枝最后擁抱了一下這個幸運的女孩，“我全心全意祝你幸福。哦，對了，你的鑰匙。”青枝把塔迪斯的鑰匙交還給她，rose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終收了回去。她搖搖頭，釋然地笑道：“不，不需要了。你替我留著它吧。”

        “再會，小綠。再會，塔迪斯。”rose和john對視一眼，拉起他的手走向了塔迪斯的門口。

        青枝把手放在那個能連接正確宇宙的拉閘上，等待他們出門的同時立刻啟動。在john即將出去的前一刻，她心念一動，忽然叫住了他：“博士！”

        john聞聲向她看來，微掩的塔迪斯大門迎著外面的藍色火光，讓這一幕猶如某種色澤秾麗的油彩畫作。

        青枝將這一幕深深烙印在腦海，有些突兀地開口道：“她不是不承認你，博士。你有更需要去的地方。你只應該留在這個宇宙，所以她不為你開門。塔迪斯，你最久遠，最忠誠的摯友與伙伴，永遠把你帶去你應該在的地方。而你現在應該在的地方就是這里而非任何一個地方，rose需要你，你們的女兒需要你。”

        “我總是覺得，為人父母是一場非凡的歷險，博士，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有些時候，這比拯救宇宙更重要。”青枝微微垂著頭，慢慢說道。

        在rose的眼里，她的肩頸弧度優美，吐字清晰而溫柔。塔迪斯中心柱的柔光里，青枝的側影仿佛一只垂死的天鵝，那種深重的孤獨與悲傷如同鮮血流淌四溢。某些時候里，她在她身上看到自己。但更多時候里，她在她身上看見博士的特質。

        “祝你好運。”rose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有些人值得為之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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