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袁璩爬到飛鶴亭時,只見李嶝迎風而立,整個人長身玉立盡顯風流之姿。惹得袁璩羨慕不已,她如今還是個矮陀螺身形,雖然長了不少肉,但身高卻不見動靜。
少時營養不良,堵住了青春期發育,她如今就算能再發育一下,只怕也不可能有多高的身形。
青川原本是要勸大公子回屋避風,卻被李嶝打發下去。
袁璩挪到李嶝身旁,只覺自慚形穢,果然珠玉在側,心煩的是自己。
想不到一把年紀,竟然還得哄男人。
“哥哥——”
得不到回應。
只得再喊,“哥哥——”
李嶝眉頭皺了起來,卻依然理會。
好吧,已讀不回,又喊道:“哥哥——”
……
李嶝忍無可忍,側身低頭看著還是扎著沖天揪揪發的袁璩,無奈道:“你就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兒?”
袁璩搖頭。
“不能,你這個人心思敏感深沉,如獨留你一人,只怕要鉆牛角尖。”
……
“你這些歪理何處學來?”歪門邪道,跟正經大家閨秀截然相反,說出的話有時候有理,細細品了就覺得是歪理。
袁璩意正言辭,“我自己琢磨出來的,山里十年,我又無人管養,總不能真的變成個白癡吧,于是就日日里冥思苦想,這些都是我的思想結晶,人類知識的瑰寶。”
還瑰寶!
李嶝蹲下身子,與袁璩平視而言,“阿璩,小時候你少言寡語,如今卻日日里說個不停,我都懷疑你是不是阿璩!”
會不會也像他,換了一世人。
袁璩嘆了一聲,“如果你也在那石壺里鎖上個十年八年的,這時間任何事情都想得通透。”
“什么石壺?只有你一個人?”
回想到那個石壺,她眼里第一次出現了怨憤與痛苦。
“那石壺只怕有一二十丈深,隔上三五日會有一個啞奴丟些饃饃下來,壺底的青苔總也長不好,因為我吃的太快了。”
這是袁璩第一次跟李嶝說到山上的事情。
“袁家——這么待你?”簡直匪夷所思又喪盡天良,她被關進去不過五六歲,怎么生存?
袁璩低下眉眼,近些時日長出來稀稀朗朗的眼睫毛蓋不住她眼里的光,沒有任何情緒,只波瀾不驚的闡述一個事實:
“哥哥,或許袁家就不想讓我活著呢?只是我竟然還活著。”
李嶝攥緊拳頭,壓抑著無名的怒火,輕輕問道:“為什么?”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能得罪什么人?袁家為何——為何就容不下她!
袁璩搖頭。
“我得先努力長大,然后再去找尋那些真相。”
“什么真相?”
袁璩撲閃著大眼睛,眼神卻異常堅定,“非得去死的我卻還能活著的真相。”
也許這句話戳到了李嶝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他沉默許久后,又伸手摸了摸袁璩的腦瓜子,“先養好身子,這府上有克叔在,我與他會努力護住你。”
袁璩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承諾。
信不信暫且放在一旁,心中還是涌起一絲感動,“謝謝哥哥。”
“這樁婚事于你于我都是一場奇跡,心懷叵測的人自然另有打算,但總歸兩個人好過一個人。”
袁璩自然明白。
“哥哥,我知道你經歷很多,特別是從高處跌落下來,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足以感同身受。就像我,一覺醒來就被丟進了石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石壺里的雜草、青苔……蛇鼠蟲蟻,全部被我吃得干干凈凈,我從不覺得這些事情丟人,更不覺得這些苦難能打倒我,所以我堅持下來了,等到你娶我,把我從石壺里救了出來。”
李嶝默默點頭,輕輕把小小的袁璩擁入懷中。
“今上是我的表兄,在我失去母親時,他對我多有照顧。我不知道卷入的這次科考舞弊大案真相如何,但……我確實失去了很多東西,包括被今上放逐。”
只怕,這是李嶝第一次與旁人口吐心聲。
他重生回來,前程依然是迷霧叢生,心中藏著偌大的秘密,他日夜孤獨面對自己,那種徹夜的折磨,連連的噩夢,讓很多時候的他心生恐懼,甚至一度想輕生。
上輩子是渾渾噩噩短暫一生,難道這輩子也應如此?
“如今,我竟然不知活著為何——”
袁璩把頭從他懷里拔了出來,“活著就是為了自己。”
李嶝搖頭,“那我苦讀十數年就白白付之東流?我心中理想抱負全然成了空談?”
如此這般,還不如死了好。
“……果然鉆了牛角尖——”袁璩嘟囔道,“靜坐空想,是得不到答案,萬事還得邁出步伐,多看看世間百態,自然會明了。”
李嶝不解。
袁璩哎喲了一聲,“踏雪賞梅,聽曲吃酒,哪樣不是人生美事?何必拘泥于這方寸之間,死死揪住過往不釋懷。”
……
“說來說去,你是真想出去游玩?”
李嶝沮喪的心情這會兒被袁璩逗弄得陰晴不定,“原來阿璩只是想出去罷了,所以用這些話來糊弄于我。”
說罷,就要站起身來。
袁璩一把逮住他的手腕,哇,真白!
咳咳——“哥哥,難道不是這么個理嗎?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風順,能在這個時候念叨著的朋友,定然是生死之交,你忍心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到請客之人是澄心與茹安,二人從外地回京也是不易。
心中微動,卻仍不定主意。
袁璩倒是不理會這些,提過食盒打開來,摸了摸碗側,還有余溫。
“哥哥生氣就不吃飯,真是不好。我從廚上拿了些長生粥、金乳酥,來吃上些。”說完,拉過李嶝按在亭子里的木椅上,又端了一碗粥遞了過去。
“我們邊吃邊等落雪,可浪漫了。”
李嶝本是沒有胃口,奈何根本不是袁璩對手,只得跟袁璩一人一碗粥,邊吃邊看遠處風景。
這地處郊野,往外竟然只有少許房舍,放眼望去,甚是空曠。
袁璩一口粥伴一口酥,吃的不亦樂乎,李嶝看著她吃得滿嘴碎屑,揚唇輕笑,“阿璩,為何那么想出去?”
袁璩咬著瓷勺,歪著頭想了片刻,轉過來認真說道:“哥哥,我終究不是個普通的深宅婦人,多見識些,于我有利無害。”
說罷,抬起碗來呼啦啦的朝著嘴里灌了粥,吃得相當豪放。
李嶝竟然沒有再開口訓她,仍是斯文的吃了起來,只是遠處吹來的寒風,竟然也不如往日那般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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