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一和金百合兩人就在家家戶戶這焚香燃燭燒袱紙的陰冷街道上凝望著對方。就在這凝望之中，世間的一切仿佛都化為了虛無……

　　“木一，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如果不是緣分讓我們在這茫茫人海里相遇，我便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你，你也不會(huì)知道這世間還有我。哪怕是迎面走過，也至多只是相視一笑的路人。但是，命運(yùn)讓我們走在了一起。一切都變得不同了。你不要想我家，也不要想你家，你就想想我和你，就想想在這世間還有一個(gè)小百合真心愛你。哪怕是為了你，永遠(yuǎn)不再回到曾經(jīng)的家，我也愿意。你還有什么想不通看不開的嗎？如果你執(zhí)意要去做什么傻事，我也不會(huì)阻止你，我只會(huì)跟在你的后面，給你收拾好后事。我再隨你而去。希望下輩子，我們還能在同一輛車上相遇……”

　　“你別說了……”

　　“不！我要說。我知道你很聰明、很努力、很優(yōu)秀、很能干，總之，你是一個(gè)很有理想的人。不是個(gè)笨蛋。但是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連螻蟻都不如。螻蟻尚且貪生。生而為人，那就更應(yīng)該愛惜生命。你讀了那么多書。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過一句話。”

　　“什么話？”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木一只是冷哼一聲，也不搭理金百合。

　　金百合繼續(xù)說：“人來到這世間多么地不容易。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你撫養(yǎng)長大，供你讀書，他們不愛你嗎？他們是愛你的。都說金榜題名時(shí)、洞房花燭夜、它鄉(xiāng)遇故知是人生三喜。那你知道人生三悲嗎？少年喪親，中年喪偶，老年喪兒為人生三大悲哀。你難道不思報(bào)父母恩，反倒是要讓他們以淚洗面悲苦終老嗎？我可以不客氣地給你說，你如果去做了傻事，這便是不孝。”

　　“你從小長到大，無論是從你生下來的那一時(shí)起，還是從你跨入學(xué)校的那一刻讀書起，又或者說從你參加工作的那一天起，你受了多少人的恩惠？你受了社會(huì)的多少溫暖？你受了組織的多少培養(yǎng)？你報(bào)答過你的恩人嗎？你回報(bào)了社會(huì)多少呢？你為組織做了多少貢獻(xiàn)呢？我可以給你往大了說，你如果真是去做了傻事，便是當(dāng)了人生的逃兵，是一個(gè)懦夫。這便是不忠。”

　　“你本來可以做人生的英雄，卻因?yàn)橐稽c(diǎn)點(diǎn)挫折，便要去做這不忠不孝的人。只有懦夫才選擇自殺。如果真是那樣了的話，你便是一個(gè)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大笨蛋、大壞蛋、害人精…...”

　　金百合越往后面說，聲音越小，越是帶著哭腔。

　　在金百合的無情批判面前，木一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雖然他喝醉了，但是他明白，金百合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gè)字都很有道理。

　　就在剛才，還沒有遇到金百合的時(shí)候，他的內(nèi)心還是萬念俱灰，一心想死，除了死，好像沒有什么念想了。死的念頭就像是熊熊燃燒的野火，很快便要把他的理智吞噬了。

　　現(xiàn)在，金百合的每一話每一個(gè)字，都像是澆向他的一盆盆冷水。把他那尋死的意念之火徹底給澆滅了。

　　木一身體里的酒精開始發(fā)威了——他發(fā)起了酒寒。木一有些哆哆嗦嗦，有些口齒不清地說到：“小百合，這外面冷，咱們回家去吧。”

　　聽到木一終于說“咱們回家去吧”，金百合終于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木一趕緊摟住她：“別哭。外面不干凈。我們回家去。”

　　“嗯。哥，我不哭。我們回家去。”

　　兩人攙扶著，看著路兩邊的燃燒的香燭，還有燃燒飄揚(yáng)起來的袱紙灰，穿過煙霧繚繞，終于回到了57號(hào)的“家”。

　　金百合將木一扶到床上，便去燒了開水，泡了濃茶，又將滾燙的濃茶水用涼水降溫，待到不燙口了。便又將盆子放到床邊，這才把木一喚醒，扶坐起來，讓他把濃茶水喝了。

　　“哥，把你的手指伸到你的喉嚨里，扣吐出來就好受了。”

　　木一依照金百合的話，把手指伸到了喉嚨里扣。強(qiáng)烈地刺激之下，胃里頓時(shí)翻江倒海。吃進(jìn)去的食物混合著酒水茶水和胃液，像是噴泉一樣噴涌而出，發(fā)出濃烈的氣味兒。金百合便笑了。這家伙還想做個(gè)“飽死鬼”。

　　等木一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干嘔了。金百合拿來帕子，先把臉和手給木一擦干凈。又把污物收拾干凈。再兌來溫水給木一擦洗干凈。蓋好被子，木一便沉沉睡去。

　　木一倒是沉沉睡去了，留下的爛攤子卻讓金百合好生收拾了一番。竟給累出了一身汗。收拾妥當(dāng)之后，屋里的酒味還是太大了。她便把門窗全打開通風(fēng)。怕木一冷，又把火爐提進(jìn)屋里。給木一涼了大半杯糖鹽水放在桌子上。金百合也累了，便和衣躺在木一旁邊迷迷糊糊睡著了。

　　半夜里，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斜灑進(jìn)屋里，口渴難耐的木一醒了過來。一碰身邊有個(gè)什么東西，一摸是條腿。木一慢慢爬了起來。看見躺在自己身邊小百合連被子都沒有該。便輕輕地把她往里面挪，想把挪進(jìn)去一點(diǎn)兒，再幫她把被子蓋上。這一挪，卻把金百合弄醒了。

　　“哥。你醒啦？”

　　“嗯。我正準(zhǔn)備給你蓋被子。”

　　“你好過點(diǎn)兒了嗎？”

　　“好多了。讓你擔(dān)心了。對不起。”

　　金百合下了床，趿拉著鞋走到桌邊，拿起暖水瓶將水倒進(jìn)水杯，兌滿一大杯水遞給了木一。

　　“哥，快喝點(diǎn)水。我給你兌好了的。不冷不燙，溫溫水。”

　　木一確實(shí)是口渴難耐，接過水咕咚咕咚便喝去半杯。忽然他停了下來。

　　“給。你也喝一口吧。”

　　金百合笑了笑，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遞給木一。木一這才把剩下的水全給喝光了。

　　“外面好像有月亮。”木一說著便往屋外走。

　　“哥。外面涼。”金百合趕緊拿上件外套跟了出去。

　　“來披上。”金百合把外套給木一披到了身上。

　　木一的聲音有些沙啞。“小百合。謝謝你。”

　　“傻瓜。你在說什么話啊？”

　　“謝謝你愛我。”

　　“那哥你愛我嗎？”

　　“愛。”

　　“有多愛呢？百分之一？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還是百分之九十？反正沒有百分之百吧？”

　　木一搖了搖頭。

　　“你剛才不是還說愛小百合的嗎？怎么又搖頭了呢？”

　　“我對你的愛只有0和1。0是不愛，1是愛。沒有百分之幾的說法。要么愛，要么不愛。”

　　“那我希望永遠(yuǎn)都是1。”

　　“我記得你剛才好像罵我了。”

　　“沒有呀。我哪里敢罵你啊？要罵，也都是你在罵我好吧？”

　　“我沒有罵過你。只是說你。說你也是為你好。”

　　“那我剛才也是說你。說你也是為你好。”

　　“不要臉，撿別人的話說。”

　　“誰不要臉了啊。我才沒有撿別人的話說。我撿我哥的話還不行哦？”說完金百合便咳嗽了起來。木一趕緊把身上的衣服披到了金百合的身上去。

　　“你看你一點(diǎn)兒都不愛惜身體。還在咳，怎么也跟著跑出來了呢？”

　　金百合有些委屈地說：“人家還不是為了出來陪你看月亮啊。”

　　“算了吧，不看了。今天是七月十二，家家戶戶燒袱紙。還是回屋去吧。等八月十五我們再一起好好賞月吧。”

　　“哥，你又說錯(cuò)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七月十三了。”

　　“呵呵呵。”木一笑了笑。

　　“知道笑就對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回哪里？”

　　“就這里啊。這里就是我們的家啊。”

　　“這里只是租來的房子。”

　　“不怕。只要有哥。哥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金百合的話實(shí)在是令木一感動(dòng)。金百合的心，金百合的情，就這樣捧在木一的面前。他沒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

　　兩人回到屋里，燙了燙腳，把火爐提到屋外，然后關(guān)好門窗，上了床，關(guān)了燈。

　　“小百合，我們一人睡一頭好嗎？”

　　“不好！”

　　“為什么不好呢？”

　　“我記得有句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日與你同乘一輛公交車，車就是陸地上的船，便應(yīng)了上半句‘百年修得同船渡’。今天，我要與你共枕眠，來應(yīng)這句‘千年修得共枕眠’。可好？”

　　“好。那你就不怕我對你那個(gè)了嗎？”

　　“怕。之前是有些怕。但現(xiàn)在就不怕了。因?yàn)樾“俸弦呀?jīng)有了做你的女人的心理準(zhǔn)備。”

　　“那你就不擔(dān)心我始亂終棄？”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也是我的命運(yùn)。”

　　“你相信命運(yùn)？”

　　“嗯。我相信命運(yùn)。我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的。”

　　“那你憑什么就認(rèn)定做我的女人？”

　　“因?yàn)檫x擇做你的女人，是我從小到大唯一一次遵從自己內(nèi)心做出的選擇。”

　　木一沉默了一陣，緩緩地說到：“小百合。我可不可以提一個(gè)要求？”

　　“哥。你說吧。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夠辦到的，我都會(huì)答應(yīng)你。哪怕是你現(xiàn)在就要小百合的身體，小百合也會(huì)毫無保留地給你。”

　　“我今天不要你的身體。你把衣服慢慢地脫了，讓我好好地看一看你。看看你每一寸肌膚的樣子。那樣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到了海枯石爛，到了生離死別，我也會(huì)永遠(yuǎn)記得今天，永遠(yuǎn)記得你。”

　　“好。我答應(yīng)你。只要你牽著小百合的手走下去，無論天涯海角，無論海枯石爛，我都會(huì)跟著你不離不棄。只要你不放了牽住小百合的手，小百合也絕不松開牽住你的手。我不要你永遠(yuǎn)記得我，我要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就算某一天不得不面對‘生離’，小百合也可以接受，因?yàn)槟沁�有重聚的一天。對于‘死別’，小百合希望那一天盡量來得遲一點(diǎn)，讓我們多看看這美好的人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小百合希望和你一起走。不不不，還是你先走，小百合照顧好后面的事情再來陪你。”

　　“傻瓜。”

　　“你才是傻瓜。開燈啊。”

　　“還說自己不是傻瓜。我逗你玩兒的，都不知道。快睡覺吧。天亮了還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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