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鄉(xiāng)是長嶺縣鄭氏一族的聚居地。

        因連年戰(zhàn)亂,  長嶺縣又是沖要之地，當(dāng)?shù)睾雷褰孕藿▔]堡以御外敵。

        塢堡猶如小型城池，有高高的城墻,  墻上設(shè)有箭臺、箭垛,  大門上方設(shè)有門樓，四角設(shè)有角樓，內(nèi)部還建有非常高的望樓。塢堡內(nèi)養(yǎng)有大量私兵，囤積諸多糧草，又有水井，即使被圍,  只要不被攻破  ,  撐上兩三年都不是問題。

        鄭縣尉快到中午時離開縣城,  下午抵達塢堡,  將在塢堡外的人全部召集回來,  派發(fā)兵械甲衣,  將塢堡護得跟鐵桶似的。

        方士澤在午飯過后才帶著大軍出發(fā),  待抵達鄭氏塢堡時，整個塢堡已經(jīng)進入全面?zhèn)鋺?zhàn)御敵的狀態(tài)。

        未等大軍,  塢堡中間的望臺上便已經(jīng)響起示警的號角聲。墻頭上、墻垛后，站著手拿弓箭，身穿皮甲、藤甲的青壯，嚴陣以待。

        方士澤來到離塢堡約有兩箭遠的地方，抬起頭看了眼這修建有好幾層、足有四五丈高的塢堡,  以千總為單位,  分作八個方位,  把塢堡團團圍在中間,  之后便下令大軍扎帳篷、埋鍋做飯。

        賴瑾給他的命令是只圍不攻,  至于后面要做什么，賴瑾沒說，他也懶得再問了，反正過不了幾日便會有答案。

        方士澤駐扎在這里，也毫不擔(dān)心鄭氏塢堡的人會反攻出來。

        他們不攻，頂多就是勾結(jié)匪寇，就這一條，上頭還有個英國公頂著。他們要是攻出來，打朝廷大軍，說是造反，也不為過。

        此時，正值秋收時節(jié)，塢堡外的莊稼地才收割到一半，地里還扔下許多剛割下來還沒運走的糧食，由此可見他們撤離得有多匆忙。

        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再加上長嶺縣的地肥，地里地莊稼長得格外壯實，瞧著便是一片喜人的景象。

        站在方士澤身后的千總賴忠都忍不住感慨，“這些莊稼長得可真好。”

        莊稼！地里的莊稼！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方士澤的腦海，驚得他扭頭看了眼賴忠，又再望向面前的莊稼地，心道：瑾公子不會是劫了……剿了山匪繳獲一堆糧食不算，還打上鄭氏一族糧食的主意了吧！

        按照瑾公子以往種種行為，這真像是瑾公子能干得出來的事。

        方士澤猶豫了下，對賴忠說：“吩咐下去，讓他們都注意腳下，別把地里的莊稼踩著了。”

        賴忠說：“踩就踩了唄，又不是我們的……”話沒說完，瞥見方士澤的眼神不對，心里打了個突，轉(zhuǎn)念琢磨兩下，“能歸咱們？”

        方士澤示意賴忠看了眼剛搭起來的大帳篷，“你覺得，瑾公子派這么多兵過來，能空手回去？”

        賴忠會意，趕緊傳令下去，讓那些兵卒子不要踩到莊稼了，即使是要在地里搭帳篷扎營寨，也要先把地上的莊稼收割了以后再搭。

        鄭氏塢堡上的人嚴陣以待地守了好一會兒，對方不僅沒進攻，還開始埋鍋做飯了。

        埋鍋做飯就算了，竟然還有兵卒子出來收割糧食，還把旁邊沒來得及運回塢堡的糧食，給運走了。

        鄭縣尉的眼皮猛跳，心頭既焦躁又不安，只覺眼前的情形真不如對方一來就猛攻塢堡呢。

        長子鄭豪過來，叫道：“阿爹，他們?nèi)绱怂尚福�咱們出去將他們打退！�?

        鄭縣尉一巴掌揮在長子的頭上，“打退？對方攻打我們塢堡了嗎？鎮(zhèn)邊大軍路過長嶺縣，臨時駐扎在我們鄭鄉(xiāng)，我族二話不說，出兵攻打他們，這是要做什么？動動腦子想想！”

        鄭豪指著外面，“這都把我們圍了！”

        鄭縣尉說：“圍了又如何？他們得趕在入冬前抵達邊郡，過不了幾日就要撤走。”他說完，又再三勒令塢堡里的人，只準守，不準攻，違者，斬！

        為了防止對方進攻，鄭縣尉親自守在墻頭上。

        結(jié)果對方一點動靜都沒有。

        ……

        如今主動權(quán)在賴瑾手里，他是半點都不著急，先把要安排的功曹、糧官安排上。

        這番考校發(fā)現(xiàn)，軍中這些人的文化水平是真的低。平頭百姓出身的人，極少有識字的，許多人連自己該領(lǐng)多少獎賞算不清楚賬。

        賴瑾只能從豪族富戶子弟中挑選。

        他們中有些會識文算字，但字寫得張牙舞爪，又大又丑，糊在木簡、竹簡上，費半天勁，也只能認出幾個，還有寫錯別字的。

        這些人還挺理直氣壯的，文不成，才從的武，要不然就去謀仕途了。

        賴瑾果斷地把他們給刷了下去。

        大盛朝重武輕文，識字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算術(shù)是超冷門學(xué)科。

        賴瑾拿出個九九乘法口訣就已經(jīng)能吊打他們當(dāng)中百分之九十九，至于剩下的沒打過的百分之一，就是幕僚們。

        他們不僅精通算數(shù)，提起算訣、算經(jīng)如數(shù)家珍，觀天象、看風(fēng)水、卜卦、算命，講起來亦都是頭頭是道。

        賴瑾安排周溫歉職算學(xué)教習(xí)，余修兼職文字教習(xí)，先給伍長級別以上的掃盲。

        如今大軍駐扎在獅子山腳下休整，不需要趕路，因此，早上出操兩個時辰，下午再由教習(xí)給他們補課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就讓這些伍長回去教自己的兵卒識字算數(shù)。

        為了提高學(xué)習(xí)動力，賴瑾給他們學(xué)算術(shù)的理由是，“別自己立了多少戰(zhàn)功，該領(lǐng)多少獎勵都算不清楚，到時候獎勵領(lǐng)少了，軍功算少了，沒晉升成，可別哭鼻子！”

        攸關(guān)前途，掰著手指頭也要學(xué)會算數(shù)啊！

        ……

        周溫、余修、崔吉自從功曹、糧軍選拔考試完，便恢復(fù)了自由，有點閑不住，三人找到賴瑾。

        周溫問道，“將軍，我們什么時候打獅子山上的山匪？這已經(jīng)秋收了，要是再拖延下去，怕是入冬前趕不到邊郡。”

        賴瑾說：“不著急，我們?nèi)边^冬的衣物，去到只有這些漏風(fēng)的帳篷。去到邊郡沒有房子住，沒冬衣，沒柴，沒炭，還有草原劫掠。”

        這是事實。三人一時間也無話可說。

        賴瑾說：“我們在去邊郡的路上就得把大軍的供給問題解決好，不然冬天難過。”他又指向外面，“新收編一千多山匪，也得先收服，讓他們能心甘情愿地跟著我們走，不然路上容易出亂子。”

        周溫見賴瑾考慮周到，想必已有解決之策，抱拳，“愿聽將軍差遣。”

        賴瑾還真有活給他們干。他從旁邊的箱子里從自己畫好制作圖的絹帛遞給周溫，說：“這叫牛皮喇叭，可以把人的聲音放大，你造一批出來，我有用。”

        周溫展開絹布仔細查看，對賴瑾的繪圖本事見一次驚嘆一次。牛皮喇叭制作簡單，圖紙畫得也極清晰，尺寸標注得一清二楚簡單明了，一看就會。他問過賴瑾什么時候要，便把這事應(yīng)下了。

        五個幕僚，如今只剩下崔吉沒有差事。賴瑾將目光落到崔吉身上。

        崔吉立即挺直了背，揖手，“但憑將軍吩咐。”

        賴瑾說道：“我四姐賴瑤的封地在梧桐郡水澤鄉(xiāng)，你帶上三個什的騎兵做為護衛(wèi)，快馬加鞭去找她。我需要冬衣、冬褲、被子、厚布鞋、被褥，各五萬件，請她安排人做好，我按照市價購買。”他把寫好的書信交給崔吉，又把一個裝有金子的小箱子從身后抱出來，一并給他，“這是定金，余款等收貨的時候再給。”

        崔吉應(yīng)道：“喏。”

        賴瑾說：“你收拾好，即刻出發(fā)。”

        崔吉應(yīng)下，匆匆離去。

        周溫倒抽冷氣，“各五萬。”

        賴瑾說：“先做這些，不夠的，往后再補。”他說完，又拿出一塊絹布，喊，“余先生。”

        余修抱抱拳，上前接過絹布，展開看到上面寫的內(nèi)容，怔了好幾息時間，才抬眼望向賴瑾，問：“將軍這是何意？”

        賴瑾說：“讓山匪們把這些話背下來，去獅子嶺喊話。”

        余修又看遍絹布上滿密密麻麻的字，再看看賴瑾，拱手：“佩服！”

        周溫好奇，湊過去往絹布前一看，差點給嗆到。

        ……

        禿頭嶺的山匪自入了這支鎮(zhèn)邊大軍，發(fā)現(xiàn)日子是真舒坦。

        清晨起來，先去領(lǐng)鮮殺的豬羊，每天每個什能領(lǐng)到兩斤肉。做飯的時候，把肉剁碎了放進去，做出來的米飯油滋滋香噴噴的，格外飽肚子，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吃到幾塊肉。這樣的伙食天天都有。

        他們清早要做飯，操練都省了，只在傍晚隨軍操練一個時辰，余下的時候，只要不亂走，想在帳篷里睡大覺都沒有人管。伍長、什長還會教他們識字算數(shù)，以免他們算不清楚軍功獎勵。

        山匪很詫異：“伙頭兵也有嗎？”

        什長又把獲取軍功的方式告訴他們，軍功有兩種，一種是個人斬獲，還有一種大伙兒都有份，由職務(wù)從高到低往下分。例如，拿下糧倉，這就是一份功勞，這份功勞分下來每個人都有份，“分到你們，哪怕只有十個八個銅子兒，那也是錢。你們要是算數(shù)沒學(xué)好，分功勞的時候，少分一份……”

        那少的可是錢和晉升機會！山匪們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學(xué)。

        他們剛學(xué)了兩天，軍中的文字教習(xí)余先生把他們召集到一起，告訴他們，有個賺錢的活計，問他們干不干。

        山匪們很警惕，怕讓他們?nèi)スオ{子嶺當(dāng)先鋒送死。

        獅子嶺易守難攻，他們打過多少次，沒有一次討到好，反倒是死傷慘重。

        余修取出賴瑾給的絹布，大聲念道，“獅王寨、金刀寨的山匪們聽好了，我們將軍如今急缺人手，征招輔軍，凡應(yīng)征者，以往所犯之事，既往不咎，每月俸祿兩千錢，包食宿、包四季衣裳，待到邊郡之后，每人可分得十畝地，如不幸傷亡，有撫恤補貼。”

        眾伙頭兵目瞪口呆地看著余修。

        余修念完后，告訴他們，“你們以這條件，去獅子嶺招人，每招來一個，獎十文錢。”頓了下，他又補充道：“要青壯，不要老弱病殘。”

        剛從山匪轉(zhuǎn)成伙頭兵的眾人猶處在震驚中：這待遇也太好了吧！

        一個腦子活的山匪回過神來，問，“余教習(xí)，我們也有這待遇嗎？”

        余修說：“你們也是這待遇。”

        這么好的待遇，還不追究以前干的事，山匪們自然樂意。

        賴瑾安排新上任的主簿方易去給他們做登記。

        因為有既往不咎和傷亡撫恤的誘惑在，山匪們報的都是真實籍貫。

        賴瑾沒有哄他們，給他們登記造冊后，便派人去他們的籍貫所在地，給他們消了案底。

        落草為寇的這些人，有不少犯了官非逃亡在外。如今他們在軍中做事，要跟著鎮(zhèn)邊大軍去駐邊、開荒，將來可能還要隨軍打仗，也算是將功贖罪了，命大的，或許還能掙一份前程。

        從草寇山匪變成輔軍，從不敢回家變成能夠惠及家人，身份的轉(zhuǎn)變，待遇的轉(zhuǎn)變，讓這些山匪們在心態(tài)上也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他們把余修教他們的話背熟，扛上周溫給的三尺多長的牛皮大喇叭，分成兩撥去到獅子嶺的金刀寨和獅王寨，將喇叭罩在嘴巴上，扯開嗓子，十個人，每人一個大喇叭，一起喊：“獅王寨、金刀寨的山匪們聽好了，我們將軍如今急缺人手，急招伙頭兵、運糧兵……”

        一批人喊累了，又換人喊，輪流喊，從早喊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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