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賴瑾過了長嶺縣, 便是豐水縣。
顧名思議,豐水縣的水源豐富, 到處都是良田湖泊。
此時正值秋收時節,許多農人在地里收割稻谷,有些地方的稻谷已經收割完,七八歲大的孩童光著腚提著簍子在收完稻子的田里摸魚抓蝦追螞蚱。
一群小孩子在田梗邊升起小火堆烤螞蚱,看到朝廷的軍隊從旁邊的官道上路過,嗷嗷喊:“兵,兵, 好多兵,要打仗了,兵……”
大人們踩著泥一路飛奔, 撈起叫嚷的孩子一把捂住嘴。手上全是泥, 捂在嘴上,糊了孩子滿臉。
賴瑾兩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泥地里打滾的場面,很是新奇, 再看把人嚇到了,將腦袋從馬車里伸出去, 也跟著嗷嗷喊:“我們是路過的——”他的嗓門大,聲音傳出去老遠。
騎馬跟在外面的老賈見狀, 扭頭看他一眼,待看到路旁的稻子都收割了, 藏不了伏兵,便由得他去。
兵卒們大部分都是農家子弟, 見到這秋收的景象想起在家時的情形, 涌起思鄉之情, 待聽到自家將軍的叫嚷聲, 又忍不住悄悄樂,到底還是個孩子。
賴瑾嚷完,看到光腚小屁孩,默默地提提套在腿上的套筒。褲子這個問題必須解決。
他喊了聲坐在車箱外的阿福:“你去把孫先生叫來。”
阿福應了聲“哎”,麻利地跳下馬車,把孫潛叫了過來。
行軍途中,為了不耽擱路程,通常不會輕易停車的。孫潛來到馬車外,跟著馬車的速度快步前行,喊:“公子。”
賴瑾說:“你上來。”
孫潛提起裾裙躍上車,行入車箱后,行了一禮。
賴瑾說:“你提前趕到長郡郡城招一批繡娘。”他把珍藏許久的褲子圖案拿出來交給孫潛:“做一批褲子。”
孫潛見狀,努力地繃住笑,滿臉正色地應下:“遵命。”說完,便覺得全軍都有褲子,就將軍沒有,這事遲早得漏陷。之前在長嶺縣駐軍的時候,要不是方先士事先下過命令,不準眾人把褲子晾于帳外,只怕將軍已經知曉。
賴瑾見他面露遲疑,問:“這褲子造起來不難吧?”
孫潛說:“將軍有所不知,府里以及北衛營,早在兩三年前,便已經都穿上了褲子。”他說完,不敢迎接賴瑾的怒火,麻溜地把絹布圖往懷里一揣,作揖:“我這便去辦。”飛快地鉆出車箱,一陣風似的快步走遠了。
賴瑾:“……”他從馬車的車窗中探出頭,看著孫潛飛快離開的身影,喊:“阿貴,進來!”
阿貴鉆進馬車。
賴瑾一把掀開他的衣擺,下面一條套筒,上面一條打底的跟兜襠布差不多的袴,跟他一樣的穿戴。他心說:“莫非只有我院子里是這穿戴?”
他把阿貴的衣服放下,揮手示意他退下,又問馬車外的老賈:“老賈,你知道大家已經穿上褲子的事嗎?”
老賈說道:“回公子,國公下過封口令,若誰在府中提穿褲子之事,杖責二十。褲子只有府兵穿,仆人沒有的。”
賴瑾不理解了:“阿爹既然覺得褲子好穿,干嘛還要毆打我,不準我穿褲子,說什么,男兒就該赤條條坦蕩蕩……”他說話間,還配上當時成國公訓他時,光著膀子曬胳膊和胸脯肌肉的畫面。
他越想越氣,說道:“他家暴孩子,還當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簡直……”畢竟是親爹,“無恥”兩個字咽回去。
可還是好氣哦!
賴瑾氣不過,等到傍晚扎營后,又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千字長文回去罵阿爹……講道理,并且索要服裝設計費。
成國公府現在用的褲子,是他親手畫的款式,為了方便藏私房,他還特意在褲頭里面添了小袋子,又怕銅錢金子掉出來,還加了細繩子收緊袋口。
為了耐磨,膝蓋、襠部、臀部都是加厚的。一條褲子,收一個銅板不貴吧?成國公府和北衛營大軍,那么多人,零頭抹去,就算兩萬好了,一年四季,總不能只穿一條吧,按照四季算,四條!四十萬條褲子,四十萬錢,一年才四十兩金子而已。
賴瑾寫好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回去。
晚飯后,賴瑾消了氣,帶上阿福、阿壽和幾個貼身侍衛,到營中轉悠。
在外帶兵,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別人告訴他,白天趕路窩在馬車里不下來,待這會兒歇下來后,總得四處看看,了解下行軍情況。
太陽剛下山,暑熱未散,軍中又有規矩,扎營之后,各什的人也只能待在自己營帳附近,不得隨意走動。
相對來說,最自在的當屬火頭兵,雖說做飯又累又熱,烤得汗流浹背,但他們要去河里打水,能趁機給自己沖個澡涼快涼快。
其余的人,除非軍中有令能讓他們去洗澡,不然,只能脫下盔甲,穿得涼快點,躺在那蒸騰著汗氣散熱散味兒。
帳篷內外敞胸的,露胳膊的,那都是含蓄的。穿長褲的沒幾個,大部分都是一條兜襠褲款式的袴掛在腰上擋住最關鍵部位,有些甚至只有上半身有點敞開的汗衫,下半身光著來回晃。
軍中都是糙漢子,一個帳篷住十一個人,相互之間來回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俱都習以為常。
賴瑾自己從小就光著腚在后院府兵中打滾,對此早就習慣了。
在軍營里,想要有隱私是不可能的,除非干到佰長級別以上,有自己的單獨帳篷。就算是佰長,很少有空降的,都是一步步干起來的,哪怕家世好,那也只是晉升快,同樣得從兵卒子做起。賴瑾屬空降,卻也是自小在成國功的棍棒拳頭教育下按照軍中生活打磨過的。
不然的話,不熟悉軍中的情況,怎么管兵?
兵卒子第一天住進帳篷就得叫人扒個底兒掉,什長帶頭扒。要是什長不扒,佰長來。第一個,立威,防刺兒頭,第二個,防細作。一個什里要是出個細作,不要說什長、佰長吃不了兜著走,千總都得挨軍棍,要是造成嚴重危機的,能從上到下砍一串人頭。
想要遮遮掩掩有點小隱私,叫人誤會是細作,拖出去就是暴打嚴審,打死了也就是報個戰亡。
賴瑾就很好奇,女扮男裝要怎樣才能軍營里在軍營里不露陷,一路從兵卒子升到將軍。
涼納躺帳篷里歇息的兵卒、伍長、什長們瞧見賴瑾過來,紛紛從簡易睡榻上起身,抱拳行禮,大嗓門喊得震天響:“將軍!”
在他們眼里,將軍不是半大的小屁孩,是衣食父母富貴前程。
行軍在外,雖說鞋都走破了,鞋底都磨穿了,皮甲勒得身上都是血印子,每天推著沉重的糧車趕路,又累又苦。可在軍營里天天操練,不比這輕松到哪里去。操練的時候,伙食很一般,半個月才能沾到點油葷,還不見得能看到肉,且每月領的錢都是固定的。
自從入了長嶺縣,出了皇帝直接管轄的地界,將軍就跟猛虎出籠似的,又是剿匪又是打塢堡,帶著他們贏得那叫一個輕松,錢分得那叫一個痛快。
伙食,頓頓有肉,餐后還能分上水果,將軍說的要營養成均衡,特意讓軍需官去買的。孫潛升為軍需官,專程負責沿途采買新鮮肉食、瓜果。成車的銅錢花出去,大家的身板,一天比一天壯。
最重要的是,如今每個什都有戰功簿。只要副什長不生氣,大伙兒隨時可以找他翻看自己攢了多少軍功。等到要選拔人才晉升的時候,或者是軍中發獎勵的時候,一個銅錢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凡錯一個,就等著周功曹下來找他們麻煩吧。
周功曹兼任算學教習,給他們重新算完帳,能用一堆算學題折磨到他們死去活來。可如此一來,每個人的戰功都能實實在在地落到自己頭上了,前程也有了奔頭。
這日子,帶勁兒!
賴瑾擺出威嚴又不失親和的表情,說:“把你們的褲子給我瞧瞧。”
眾人只道將軍是愛惜他們,知道他們的褲子破了,可能是要張羅著換新的,紛紛把自己扔在塌上的褲子拿給他看。穿了很久的褲子,又沒洗過,又臟又臭,味道格外酸爽。大家的都一樣,也沒誰覺得不好意思,而且各有各的臭法還不用擔心弄混。
賴瑾盯著他們拿出來的褲子,心中冷笑連連,一年四十兩金子要得太少了。粗麻料子的運動褲,不僅帶褲兜,腳脖子處串了圈細繩子收口,還配上綁腿、護膝,整得這叫一個齊全。他當初提議的,阿爹全部采納了、使用了,卻把他扒了褲子踹泥里了。
賴瑾剛下去的火氣,又起來了。
是阿爹惹他,又不是這些當兵的惹了他。賴瑾不好朝他們發火,說:“這褲子多久沒洗了?”臟到都形成泥垢了,粗麻布的褲子硬生生地穿成了抹布。
眾人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賴瑾看懂了,這是想下河洗澡。他掃了他們一眼,扭頭對阿福說:“你去傳訊,讓各營佰長帶他們去,不得躥營到處跑。下河注意安全,上下河都清點人數,不得往太深的地方去。”
帳篷里傳出歡呼聲:“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不一會兒功夫,將軍威武的喊聲在大營中蔓延開,一列列脫得光光的排得齊齊整整的隊伍從營帳中開到河邊,一個什一個什地排在一起,泡在河里齊腰深的地方,洗澡。
那一個個壯料的兵卒子泡在水里打滾撒歡,跟入水的大水牛似的。
賴瑾覺得,帶兵好像還挺不賴,有點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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