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他也是一種反應(yīng),  故意唱反調(diào)呢。

        沐瑾覺得蕭灼華挺逗的，認(rèn)為有危險的時候就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著，一旦確定安全了,  便開始眥牙、伸爪子試探,  稍有風(fēng)吹草動又立即縮成乖巧模樣。關(guān)鍵是她不搞事，只沖他眥牙，想探他的容忍度和底線在哪。

        他既然打定主意跟蕭灼華好好發(fā)現(xiàn)，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避著她，有什么都盡量帶上她一起。

        蕭灼華辦完太子祭奠，又恢復(fù)理政。

        如今各部衙門的人都已經(jīng)配齊，不用她再事事親力親為，哪怕幾天不理政,  也絲毫不見生亂,  依然穩(wěn)步運轉(zhuǎn)。

        這幾天蕭灼華不過問政事,  但沐瑾在府里,  猶似在眾人頭上懸了把隨時會斬落的利劍。

        整個淮郡上下官員全都繃緊了皮,  就怕大將軍又像查戶部那樣查到哪個衙門頭上。戶部叫大將軍從上到下查了個底兒掉，查出差了七百三十一擔(dān)糧食。大將軍沒說什么，也沒處置誰,  但嚇得戶部上下好幾天沒睡著覺，至于戶部尚書的心還懸著。

        如今寶月長公主殿下不理政,  眾人既盼著又害怕大將軍坐在堂上來主事。盼他來，是如果入了大將軍的青眼,  那將是平步青云。害怕的則是大將軍可不是好相與的,  他們在他跟前,  俱都得繃緊了皮。

        不說旁的,  從老成國公、博英郡侯、英國公、衛(wèi)國公他們,  哪一個不是底下養(yǎng)著一堆幕僚出謀劃策，恨不得把英才都攏到跟前為他們所用。到大將軍這里，幕僚的唯一用處就是把腦袋掛在轅門上震懾了大家一回。他不需要別人給他出謀劃策，聽話就行。

        眾人便覺得還是寶月長公主坐堂議政的好，她在實施大將軍略策時，還且兼顧聽取大家的意見，對于實在難為的事情，也會酌情處理。

        幾天時間不見，眾人發(fā)現(xiàn)寶月長公主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不知道是否受太子遇害打擊，添了幾分冷洌氣息，更添幾分威儀。

        蕭灼華問吏部尚書：“練尚書，各地官員的考評報上來了嗎？”

        吏部尚書練皎原是鎮(zhèn)邊大軍中的千總，在夜襲虎嘯山那一戰(zhàn)中，肩膀被長矛扎透，傷好后左臂使不上勁，沒法再打仗，又見到寶月長公主屢發(fā)招賢令，就考了官。

        他是千總考官，能直接考縣令，不需要將普通兵卒、百姓那樣從鄉(xiāng)長干起，加上才識過硬，一舉考中，又因為在沐瑾身邊干過，知道大將軍有多重視培養(yǎng)人才，于是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把縣學(xué)開起來。

        他親自去請有學(xué)識的人來擔(dān)任教習(xí)，文武藝的課程通通安排上，甚至還想辦法弄了幾匹戰(zhàn)馬到縣學(xué)，讓學(xué)子們能夠?qū)W習(xí)騎射。他安排的課程，吟詩作賦等風(fēng)雅類的都沒安排，一切以務(wù)實為主，識字、算學(xué)，軍中、做買賣要用到的，通通安排上。

        接下來還有諸多戰(zhàn)事，正是缺糧之時，練皎深知，比起辦縣學(xué)，糧食更重要，于是除了隔三岔五去一趟縣學(xué)，別的時候都撲在地里。他拿出帶兵搶戰(zhàn)功的練勁兒，盯緊寶月長公主的機(jī)械作坊，但凡有新工具擺到鋪子里，第一時間搶買到手，拉回去研究怎么用，弄明白之后就讓各鄉(xiāng)安排上。

        他跑得勤快，是第一個讓全縣都用上新式農(nóng)耕工具的。縣學(xué)，也是他第一個辦的。去年年底考評的時候，一騎絕塵，得寶月長公主親自召見，考較過后，直接提拔成吏部尚書，正二品待遇。

        練皎現(xiàn)在才二十七歲，正是年輕有為之時。他干活是軍伍中練出來的效率，慢了，別說功勞，延誤軍機(jī)腦袋都沒了。這才臘月初，已經(jīng)把各縣的考評都做完了。

        各縣的考評還沒報上來，他就已經(jīng)跑了幾個縣查驗。野溝子縣遠(yuǎn)，魏郡、淮郡就在眼皮子底下，打馬跑一圈，要不了幾天。

        練皎當(dāng)即從跪坐的席位上起身，道：“回殿下，今年的考評都已經(jīng)核驗完了，已與兩日前交到堂中。”

        殿下好幾天沒理政，旁邊堆積如的卷軸中，就有他的一份。

        玉嬤嬤會意，當(dāng)即去找出吏部考評，交給蕭灼華。

        蕭灼華看完，便合上放在一旁，又問工部要各項建造工程、各作坊產(chǎn)能匯報、考評等，戶部的稅收、存糧情況，明年的耕作計劃等。

        能在堂中的，都是層層選□□的，沒一個傻的，見狀便明白，今年的升遷降職就在糧食、作坊生產(chǎn)上。干好了能升得飛快，干不好，不用等第二年，立即換人。不然，一耽擱的就又是一年，寶月長公主等得起，大將軍都等不起。大將軍愿意等，局勢都不容許他等。

        提到糧食，眾人也愁。哪怕現(xiàn)在有了許多耕牛、各式各項的刨地工具都跟上，還有播種手推車，灑種子、覆土一氣呵成，省下許多力氣時間，糧食生長它是有季節(jié)、需要肥力的，已經(jīng)盡最大限度地開荒，村里的人家家戶戶都種了大量田地，幾乎都是精耕作，那也……很難撐得起打仗的。

        如果只是打臨江郡還好，大軍自己運糧食過去，也不耽擱打仗，再遠(yuǎn)些，就得征調(diào)苦力運糧。地里的青壯一抽調(diào)走，誰來種地？

        戶部尚書從坐席上起身，抱拳行了一禮，道：“殿下，各縣、鄉(xiāng)百姓為了能多給些田地種，那是起早貪黑地開荒種地，就連耕牛拉在田梗上的糞便都弄到地里去漚肥，就為了能多種點糧食。可如今，許多人剛回到村里，新分到手的地才開始打理，要等到穩(wěn)定產(chǎn)糧，至少還得等上兩三年。”

        他頓了下，繼續(xù)說：“清郡遷來的數(shù)十萬人才剛落戶，大部分人空有錢財在手，卻無土地耕作，只靠買賣、做工為生，還有些既不去做買賣，也不去做工的游丁散勇。我聽聞，已經(jīng)生出多起劫掠要案，驚動了刑部和巡騎。”

        刑部尚書聞言出列，道：“回殿下，近些日子四個商貿(mào)城都有搶劫案，已經(jīng)加強(qiáng)巡邏盤查。”

        蕭灼華問：“案犯抓到了嗎？”

        刑部尚書回道：“俱都已經(jīng)抓捕歸案，已經(jīng)送去邊郡沼澤開荒服牢役去了。”

        蕭灼華問：“可是查清楚為何搶劫？”

        刑部尚書道：“大多數(shù)都是見財起意，亦有私憤仇怨，還有口角之爭。”

        蕭灼華道：“回頭把卷宗送來給我看看。”

        刑部尚書應(yīng)道：“是。”

        把守府門的千總進(jìn)殿，行了一禮：“殿下，有朝廷詔告到。”

        滿堂的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向千總，再看向她手中的詔告，那表情分外精彩。有想上去打人的，有想把送詔告來的人給堵城門外不讓進(jìn)的，更有暗地里大罵英國公的。

        太子遇害，寶月長公主連續(xù)好幾天不議政，再看這陣勢，就只差明著說，她要錢糧調(diào)兵打過去。他們正在想辦法攔呢，英國公府竟然送詔告書來招惹她，成心的還是故意的？

        蕭灼華道：“呈上來。”

        千總交給蕭灼華的侍女，又由侍女轉(zhuǎn)呈給蕭灼華。

        蕭灼華展開。

        是詔告天下的新帝繼位詔書。梁王世子繼位成帝，梁王妃為太后，英國公為丞相輔政，南衛(wèi)營大將軍柴緒升為太尉掌天下兵馬大權(quán)。

        蕭灼華握緊詔告書，胸腔里情緒起伏，想拔劍斬掉這幫亂臣賊子為阿兄報仇，眼下卻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無力地把詔告書合上。

        正堂門口突然出現(xiàn)一道挺拔的身影，徑直邁進(jìn)堂中。

        是沐瑾。

        眾人見狀，立即起身行禮：“見過大將軍。”

        蕭灼華也站了起來。

        沐瑾說：“聽到說朝廷有詔告書到？”等了這么多天，可算是到了。

        蕭灼華把詔告書遞給沐瑾，道：“梁王世子登基為帝。”

        沐瑾接過詔書告看完后，詫異地“喲”了聲，說：“梁王世子當(dāng)皇帝，梁王妃當(dāng)大盛朝太后啦？陛下、太子、諸皇子沒了，大盛朝的皇后還在呢。那么大個活人就住在我們府里，剛給太子辦完祭奠，這些人連聲招呼都不打，把當(dāng)朝皇后撂邊上，自己稱帝稱太后了。篡位篡得如此清奇動人的，頭一次見。”

        大堂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見，不少人悄悄打量沐瑾。難怪大將軍窩在府里這么多天沒動靜，原來是在這兒等著的。

        蕭灼華抬眼看著沐瑾，眼眸頓時一亮，眼中殺氣騰騰：“我這便去向母后請旨。”徑直出了正堂，直奔皇后的院子。

        沐瑾掂了掂手里的詔告書，道：“什么垃圾玩意兒都當(dāng)成詔書發(fā)。”往堂外一扔。他的力氣大，看似輕輕一扔，詔告書便落到了屋檐下，滾下臺階，落到了院子里。

        沐瑾對身后的阿福吩咐聲：“去喚周溫，我在母后那等他。”說完，也走了。

        阿福領(lǐng)命而去。

        堂中眾人見狀，也只得散去。他們經(jīng)過院子時，瞥見地上的詔告書，表情格外微妙。

        梁王是角逐太子的有力人選，太子沒了，梁王若活著，理當(dāng)是他繼位，他沒了，由他的兒子，也是情理之中。無論英國公是否殺了陛下和諸位皇子，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陛下的血脈，大盛朝的國祚還在，說英國公篡位就不太站得住腳。可要是皇后站出來指認(rèn)英國公、梁王世子等人謀朝篡位，他們可是連句辯駁都沒有。

        皇后可是蕭赫親封的皇后，是太子蕭肆的親生母親，她要是已經(jīng)不在世了，那另當(dāng)別論。可皇后活著，擇立新帝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繞過皇后，不然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若他們是正經(jīng)繼位，應(yīng)當(dāng)由皇后率領(lǐng)丞相等朝中重臣代陛下擬詔，正式冊立梁王世子，再行登基為帝，并且要封皇后為太皇太后。哪怕皇后不在宮里，也得等到把皇后迎回宮主持大局，才能擁立新帝。

        如今英國公府即便想說皇后是假的，不認(rèn)都不行。

        寶月長公主是皇后親生的，當(dāng)朝唯一的嫡出公主，能不認(rèn)識一手拉扯大自己的親娘？皇后和寶月長公主一起指認(rèn)英國公造反，那他就是造反。

        誰叫他造反，還能讓當(dāng)朝皇后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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