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方便下山，宦衡把解縛背在了身上。

        蘇眷則負責拿著宦衡帶來的符咒和術器。

        蘇眷本要獨自留在山中的，畢竟他們并不確定師傅吩咐的所謂“小鬼”和他們方才遇見的是否為同一只。

        宦衡吩咐蘇眷帶解縛下山治療，他守著即可。

        蘇眷不愿意，撒潑耍賴要跟著宦衡，宦衡皺眉不放心。

        ——上下山至多幾個時辰，他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糾纏。

        師兄弟二人動身刻，他們的師傅傳了音訊讓他們迅速下山回云霄殿。

        無了后顧之憂，宦衡放心，與蘇眷一同下山。

        這邊宦衡背著解縛，一邊聽自己師弟的疑惑：“師兄，你說解縛怎么穿著古裝啊？長這么好看，是演員嗎？難道是偽裝成演員的天師？”

        問完，蘇眷覺得自己好笑，眼里漾起明媚的笑意：“哎，師兄，你說解縛會不會是從古代穿越來的啊，不然怎么說話還文縐縐的哈哈。”

        宦衡除在修行上對自己的師弟們嚴苛，平日更多充當師弟們的哥哥身份。

        對于蘇眷的提問，他只溫和笑笑了之。

        背上解縛清淺的呼吸落在他的耳邊，那呼吸聲之弱，幾乎讓宦衡認為解縛命不久矣。

        想到這兒，他默默加快了步伐。

        下山之途不必多言，解縛情況其實沒有表面上看去那般不妙。

        他化的肉身被宦衡背著，神魂直接來到了地府。

        此時他正端坐在一雄偉殿中，身上還是勾著金線的玄色錦衣。

        面色依舊蒼白，表情很漠然，平白就是讓人瞧著尊貴無比，不敢冒犯。

        稍坐在他左下側的是黑衣青年，而右下側的則是一白衣青年。

        二青年俱是俊美的公子樣，對于上座的解縛都稍稍露出敬意來。

        解縛身側還坐著一個高大的青黑色長裳的威嚴男子。

        那男子生得銳利，薄唇長眼，高鼻束發的模樣讓人不禁在他的眼神下戰戰兢兢，不敢造次。

        在解縛面前，這威嚴男子——地府的閻王，輕聲細語：“殿下，您…”

        頓了一頓，閻王繼續道：“您出世可是要尋些什么？”

        解縛聞言，這才笑了一下。

        笑得很溫和的模樣，當即沖散了那令人噤聲的沉重氣氛。

        解縛側頭迎上閻王深沉的黑眸，眸色沉靜。

        這下倒是閻王愣了一瞬。

        他有些摸不準這眼前的青年的真正心思。

        解縛千年前沉睡后，這是他第一次以本體出世。

        當閻王在閻王殿前見他立在那兒時，好好被震撼了下。

        解縛…

        是整個地府鬼差和判官們都熟知而敬畏的人。

        或許也不能說是人，要非安排個身份，也許“鬼王”一詞倒也得當。

        閻王默然，不知作何答。

        解縛見閻王不回話，自是明白這一府之主的顧慮，溫聲道：“我需幾只罪大惡極的鬼助我修煉，到此，也不過為請您一助罷了。”

        閻王聽此，只略思索一番，答：“殿下可是需要功德？”

        功德？

        解縛哂笑，微微搖頭。

        功德如人間金銀，有了不過錦上添花，無倒也不必強求。

        解縛如今正突破在即，需殺十只罪大惡極的大鬼來助他脫離六道輪回之苦和規則之束。

        解縛搖頭后，見心思繁雜的閻王開始皺眉苦想，袖擺稍動：“殺大鬼除一除人間濁氣罷了，只煩瑣于天地之大，惡鬼又難尋，這才勞您助我一助。”

        解縛屈尊解釋一通，閻王緊皺的長眉這才緩和，一張俊臉也舒展開來，露了些笑模樣。

        “殿下，千年已過，您仍如此良善，倒是我齷齪了。”

        閻王細細回望解縛的臉龐——是不變的病弱蒼白，照千年前，似乎又多了份超然之氣。

        想起解縛生前種種善事，閻王心下竟有些自責自己方才的無禮懷疑。

        于是他稍稍帶了些懇切意味：“殿下要除人間污穢，正巧地府新近研發一款與人間相契合的器物，想來對殿下是極有幫助的。”

        話落，看向座下的白無常。

        白無常頷首，手掌翻轉間，一方流轉著銀華的手機便出現在手心中。

        將手機呈了上去，解縛接過，輕聲道謝。

        冷感的眸光微微一動，對于解縛的道謝只抿了抿唇，沉默著，白無常低頭退立在解縛身側了。

        底下的黑無常不知為何勾了勾嘴角，幸而沒引來解縛和閻王的注意。

        解縛擺弄著手機，垂眼專注看著手中的陌生玩意兒。

        有些稀奇的模樣，臉上也帶了些真誠的好奇。

        一旁的閻王看著，深眸含笑，解縛是未及弱冠便重病逝去，死后一直修煉想來也未見過世間萬般新物。

        解縛點了點手機屏幕，那手機突地亮了屏，可將解縛逗弄地笑了起來。

        白無常在一旁瞧著，眼神微微柔和，他上前一步，道：“殿下，此物用處，讓屬下教你罷。”

        言罷，接過解縛的手，將自己的手貼了上去。

        金色的華光在兩只同樣修長的手上閃過幾瞬。

        待金光黯然，白無常的手也已離開解縛的手，而解縛的腦中出現一段使用手機的教程。

        腦中教學完畢，解縛已經能熟練操作手機的各項功能了。

        “直播？”

        解縛微微挑眉，看向閻王。

        閻王點頭：“末法年代，鬼怪頻出，人間不只有天師負責處理靈異事件，還有一個專門機構，叫特殊調查處的。

        兩方負責人同我界商議，希望我界同他們合作，在每次捉鬼時，進行直播，好讓小輩人學習。”

        解縛忖度幾刻。

        左右不是什么麻煩事，不過多出份鬼力的事，便也點頭應了下來。

        閻王見他答應，自是歡喜。

        黑白無常見兩位大佬達成共識，神色一如既往。

        冷面的白無常依舊冷面，笑臉的黑無常依舊笑意盈盈。

        “那么，我便回去了。”

        在閻王承諾一有大鬼氣息出現，便會在手機上與他聯系后，解縛無甚事，于是打算即刻回到人間自己的軀殼上。

        在離開前，先是對閻王點頭示意，后又對一直沉默著的白無常道：“呈淮，再會。”

        經過黑無常時，解縛腳步緩了緩，一時不知這換了鬼的黑無常叫什么名字，于是只是笑了下，便徑直離開了。

        閻王注視著解縛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也要繼續處理他堆砌如山的政務，便揮退了黑白無常。

        白無常冷聲告退，待到了殿外，心緒才有些失常，俊容僵冷，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一旁的黑無常見此調笑：“呈淮？你我共事多年，我都不知你生前真名，這鬼王殿下如何知曉的啊？”

        白無常聽聞此言，不過睜眼冷瞥了黑無常一眼。

        不做任何回答。

        在地府，黑白無常只是個職位罷了，只需真正有本事的鬼替換即可。

        秦呈淮是任白無常職位年份最長久的，而現今任黑無常的也不過百年罷了。

        黑無常見秦呈淮不理會他，自是無趣，嬉笑一下。

        不很在意。

        對于那個只聞名不見人的鬼王殿下，他回憶起解縛離別時的笑，和經過他身前時的冷香。

        這才露出些真誠的在乎。

        鬼王殿下，看著很是虛弱啊，怎的就威名遠揚呢。

        ——————

        地府事告一段落。

        這廂解縛已經被蘇眷和宦衡帶到山下的小鎮，正躺在小旅館潔白的床上休憩。

        臨床是宦衡。

        但房間內不見蘇眷，想來該是開了另外一間房。

        解縛撐著手臂坐起來，宦衡立刻察覺到，并下床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放在他手中。

        解縛抬眼，彎眸笑謝，潤了潤口唇，開口：“我先前聽你二人來自云霄殿？”

        宦衡頷首，拉了張椅子坐在解縛面前，溫言：“我是宦衡，同行師弟叫蘇眷。此番下山，便為除惡鬼山上作惡之鬼而來。”

        解縛生前被養在皇宮深處，并未真的接觸過凡間的除妖師還是道士的。

        只稍看過幾冊話本，大抵明白天師的職業屬于正道，該是大多以蒼生為重。

        且據他觀相，蘇眷和面前的宦衡都是福運深厚，正氣凜然之輩。

        故而不加顧慮地將自己的肉身交于二人照管。

        他對良善者向來好意柔和，稱道：“在下正佩服宦兄你這等人物，不知可否有幸能與宦兄相交？”

        宦衡聞言一愣，心思回旋幾番，還是交出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未等宦衡細致問解縛為何突然出現在惡鬼山那窮山峻嶺時，房間的門突然被一人撞開。

        二人看去，蘇眷渾身是血地倚靠在門上，口中還氣喘吁吁弱聲道：“鬼…師兄…惡鬼殺人了！”

        說完，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翻，人事不知地昏倒在地。

        宦衡失色。

        連忙上前扶起蘇眷，將他扶移上了自己的床。

        在蘇眷口中喂下一粒藥后，宦衡糾結看了一眼解縛，還是選擇了相信。

        交代都不及得說，拿了黃符和術器，奔出門去。

        解縛動了動肩骨，瞥了眼躺在床上，鮮血滿身的少年。

        嘆口氣，施了股輕柔的鬼力給他，也隨之出門。

        ——人間多繁復。

        臨時，想起閻君的請求，還是拿出手機，點開直播。

        直播間空無一人，解縛也沒有多看。

        ——宦衡的身影已經快要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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