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世事哪里料,情誼不堪擾
陳腐的木梯被亂糟糟的腳步摧磨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一群子蓬頭垢面,眼睛赤紅的中年女人沖下來就是四處慌亂張望。
在眼神一下鎖定在師鑄身上后她們就立刻急急猛然跪了下來。
好像被訓練過一樣,她們重重跪下,忙不迭地就開始胡亂對著師鑄磕頭。
她們磕頭的力度極大,每磕一下,地面便被砸出一聲沉悶的“碰——碰”聲。
一邊跪著不停地以頭砸地,這群精神面貌顯然不健康的女人們還一邊涕淚橫流,雙手合十擺動著地向著師鑄跪拜。
解縛依稀能聽見她們哭道:“神啊,神啊,我們已經照您說的做了,為什么我的女兒還不回來。
我不能沒有我女兒啊!神。!你要我們殺多少人都行啊啊,把我們女兒救回來吧啊神!”
解縛瞧了一出混亂戲,蹙眉看腳下匍匐的女人們卑賤至極的姿態。
他猜測出師鑄必然借了什么理由讓這些人——失去女兒的女人,相信他害人性命便可保女兒回來。
解縛摩挲了下還倚在他身上的師鑄的肩頭,隨后便堅定地將師鑄移開。
師鑄的黑袍還蓋在他的上半臉上,被解縛拉開距離后,他還在低低抽泣著,像個只會哭的小孩兒一樣。
解縛捏住腰間垂下的玉穗,垂眼不去看師鑄故意做出的可憐。
“師鑄,給我個解釋!苯饪`冷聲道。
而依然在跪著的女人們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樣子,只機械麻木地磕頭,哭泣,叫著自己女兒的乳名。
師鑄身子幅度很小的一顫,他尖銳地指骨嘎吱嘎吱地被他自己捏響。
因為低著頭,他布滿淚光的眼睛已被嗜血的狠厲給覆蓋。
為什么…這些該死的不合時宜的雜蟲,為何要在此時出現…
他余光掃射著腳底下跪趴的狼狽女人們,遏制不住的殺意幾欲從心底咆哮而出。
解縛感受到周圍氣溫的猛然降低,又敏銳地感受到師鑄情緒的巨大波動。
他厲聲呵斥一聲:“師鑄,告訴我,是何緣由!”
解縛像世間任何一個普通兄長般,對未能嚴加管教而造成大錯的幼弟厲斥。
而作為幼弟,師鑄只能囁嚅著。
被解縛一番冷言相待,他心底的暴虐突然被潑了盆冰水似的僵住。
最終,他卻只能輕聲道:“哥哥…阿鑄不過幫她們完成自己的心愿而已。”
頓了頓,他見解縛仔細聽著,不由聲音更加小了下去,甚至帶了不清不楚的柔情。
“你看,哥哥,這些人多可憐。
她們都是被丈夫常年暴虐的可憐人,沒有本事,生了個女兒還護不住。
她們多想將自己沒有的愛給自己的女兒。
結果連女兒都影子都找不到。
哥哥,她們就這樣求我求我,求我幫幫她們。
哥哥,你說叫我為善一生。
我記得的,哥哥,所以我幫她們。
我就只是…幫她們找回女兒而已!
解縛靜默地聽著師鑄一字一句地對他解釋。
他古井無波的心此時卻泛起微微波瀾。
是酸澀還是不忍,他也分不清楚。
“阿鑄…你用了什么方法…”言至此,解縛喉間微澀。
他掃了一眼四周慘像,終于還是問出:“你用何方法救她們的——女兒。”
師鑄抬頭,眨了眨眼間的濕潤,他專注地看著解縛隱忍的面容,很天真地說:“阿鑄不過是從書所教罷了,我讓她們將女子葵水,輔以生父死后男陰,熬以滿月之露,盛以瓷碗,喝足一月即可!
解縛心臟恍若被一根利刺絞戳著,他虛弱的白臉在暗室里仿若鬼魅。
拭凈血色的唇又有些要染上顏色的欲望。
也在此時,秦呈淮透過直播間,用冷淡的聲線對解縛提醒道:“殿下,閻君讓我告訴您,您眼前之人,正是只作惡多端的大鬼!
不知是否是聽錯的原因,解縛注意到白無常在說至“作惡多端”幾字時,似是壓重了語氣。
解縛突感無力。
出世至今,他恍然有些明白為何天道非得教他除鬼證道,還給他牽了線,引他至此地。
原是,要他親眼見自己救下的赤誠少年變成如今的猙獰惡鬼。
所以,這算什么?
替天除道?還是匡扶正義。
解縛垂眼,斂盡不該有的情緒:“師鑄,多年來,你屠盡此多無辜之人,身上背負著沖天孽業,擾得世間清寧,你可——”
你可愧疚?
解縛未盡之言被師鑄急聲打斷:“不后悔!我后什么悔!
兄長,兄長,哥哥!
我等你等了那么多年,你一封信不給我,你走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
憑什么,憑什么?
你說救我就救我,說不讓我救就不讓我救,我還愚笨至極要用我廢靈根的身體修煉邪法來幫你。
你為什么一開始就不說你不是人,你不要我救!”
師鑄激動地喊著,吼著吼著,他猛然掀開自己身上的黑袍。
他顫抖地,用自己只剩森白骨頭的手指戳著自己發黑發裂的白骨架身子,哽咽道:“解縛,你看,為了你,為了見你,我死后不甘心!
所以我又活了,靠你厭棄的邪法又活了哈哈。
我一開始也不這樣啊,可是誰讓我總是找不到你。
一百年,我說我可以忍。
兩百年,我說我還可以等。
三百年,我說萬一哥哥真的有事呢。
四百年時,我天天哭著喊著,我沒有力氣,我沒有染過一條性命。
五百年,我躲在深山里,我說我要一直睡下去,萬一睡醒就看見哥哥了呢。
解縛,你根本沒心啊,我醒來時候,沒有你。
哪里都沒有。!
我沒日沒夜地回憶你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終于忍不住了。
我說,哥哥想必早已忘了我這樣一個低賤的弟弟。
那我,必然要做些什么來引起你的注意。
做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
啊,對對了,對了!
為善為善,為他娘的偽善!
恩業福報換不來你,屠門殺孽我百無禁忌。
原以為我都等不到你了,哥哥。
可是你看,兩百年。
才兩百年,不過死了些人。
你就出現了。
所以,我雖然把自己搞成如今的鬼模樣,但我一點也不后悔!”
說到最后,師鑄愈發難忍,他動作劇烈,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對解縛吼著他的埋怨。
解縛生前因病弱從不在意什么,死后唯一在意的便是修行。
但他也樂意親近善者,于是他每出世便極力救他所見之良善之人。
況且他有一雙辨鬼神,察人心的眼。
何人造業,何人德厚。
他總能一眼瞧出來。
當初,救師鑄,便是憐惜那少年乞兒有一顆剔透無二,明澈至極的玲瓏心。
而今,他薄唇干澀,怔然看著將黑袍扔在地上,師鑄的身體。
這個玲瓏少年只剩一身骨架了,唯有臉上和脖子那兒有血有肉。
雖則可見五官是個清朗俊逸的模樣,但臉上僅剩的皮膚卻是慘白若紙,更遑論那皮膚上爬滿黑紅相間的孽業紋。
再向上瞧。
少年形狀柔美的眼便撞進視線。
——而那一雙眼里,此時瑩瑩的滿是血淚。
解縛只是望了一刻,便似被蟄到一般,有些不忍地轉過了眼睛。
他心中微慟,手握成拳,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這惡鬼——這曾經他最以為是善者的少年。
師鑄有何不知,見解縛的模樣,他便明白解縛原是在意他的,還是有愧的。
他清楚解縛不會姑息任何惡人。
而自己卻又教他為難。
哥哥他,還是如初見般好的。
從始至終,錯在他罷了。
和哥哥,有何干系呢。
師鑄笑,在他笑的一霎那,臉上皮肉盡退,空洞的眼眶直直朝著解縛的方向。
裂開的大口里牙齒上下磕噠磕噠,發出崢崢響聲。
解縛只來得及聽見極柔的一聲:“哥哥……”
再抬眼,師鑄全身化作白色灰塵,飄揚在昏黃燈光下,稀稀疏疏,如當初出現時猝不及防——消迭殆盡。
仍趴在地上的女人俱已不知何時昏倒過去,在罪惡的血色泥地上,她們身邊卻都躺著一只潔白的微笑著的布娃娃。
解縛千百年來。
第一次。
唯一一次。
恍若負罪地低下頭。
按壓著自己的左胸腔那兒開始緩慢跳動的心臟。
薄唇欲吐些什么句子。
最終也只能變作聽不清的字節消散在嘴邊。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
等日光照進地下室。
解縛從龐大的記憶海中泅游而出。
拾階而上,來到街道。
抬眼,滿身狼狽的宦衡一拖一步地向他走來。
解縛抬頭將手背附在脆弱的眼皮上,他眼睫微濡。
師鑄自愿散了怨氣而永久消散在這片天地。
此后這人間,那般剔透玲瓏心,不知可否再尋得。
(https://www.dzxsw.cc/book/23945876/3266576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