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一下張起靈先生頭一次玩游樂園的體驗。

        我原本以為張起靈出青銅門以后，也會偶爾跟著吳邪和胖子去游樂場這種地方，結果是他一次也沒有去過（去了一次迪士尼結果自己溜回來了），想想也是，他平時最愛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發呆。吳邪說他們在雨村隱居之后，他的生活一如既往平平淡淡，除了發呆還是發呆，有時候吳邪要回杭州，他就會跟著一起回去，偶爾胖子回北京，他也會受邀跟著走一走。

        二零一五年下半年那段時間，吳邪和胖子很郁悶，大概是在門里關得太久，張起靈就像一個不會說話的孤獨老人，他倆就差把張起靈送去看心理醫生了。好在后來張爺的狀態有所改善，但仍然對許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胖子也提出過一起去游樂場，可那時候張起靈對這個想法沒有任何反應，最終也就不了了之。

        這次的機會是解雨臣解總慷慨賜予的，他跟這家游樂場的總經理有著生意上的往來，兄弟也在投資名單當中，于是趁著這個機會，就給吳邪他們幾個人弄來了門票，還是會員快速通道票，這事兒我記得，今年七月底張爺大病初愈的那天吳老板替我倆做了主，他的意思是正好讓小哥也散散心，平時沒這個機會一起玩。

        八月二十八號是游樂場開園的日子，地點在杭州，所以一天前吳邪和胖子帶著云彩去吳山居休息了一晚上，我原本想讓張起靈跟他們一起回去，但他十分自然地牽著我就往家走，試問這誰能拒絕，反正我是不行。

        二十八號早上我們起得都早，他將晨練提前了一個小時，我的鬧鐘定在了清晨的六點鐘，可他這時候已經洗完澡正跟江文清一起準備著早飯，我穿好衣服下了樓，聽見江文清囑咐我們在外面要注意安全，說著他便拎著包上班去了。

        清晨的露水洗滌著池中蘋花，微風輕拂水面更覺得波光浩渺，雖早已是入了秋的季節，但天氣預報里明確了這兩天仍然是高溫，早上的溫度剛好，晴光舒心風也溫柔，張爺今日穿搭和平時沒什么區別，一件黑色連帽衫搭配藏青色牛仔褲，黑色內搭是我之前買給他的那一件，價格貴但是料子舒服，張起靈還挺喜歡的。

        張爺出門習慣背著他的雙肩包，那是他下地時常帶的包，我之前看過里面都有些什么，除了壓縮餅干、醫療包、指北針等，就是水杯登山繩之類的東西，這次是去游樂場玩，他還是備了一些急救品，甚至還有一把他慣用的小刀，可這東西安檢不讓帶，我就給他換成了切片面包，他也沒說什么，清淡的面孔里似乎有點可惜的模樣。

        這副隱晦的神情讓我悟出了張爺缺失了那么一丁點安全感的想法，于是我就安慰他，只要有他在，那就是最安全的。他聽了我的話就瞥我一眼，也不知信沒信，反正頭一低，老實巴交地咽了一口清粥，這時候他剛擦完頭發，額前的碎發貼著他的眉骨顯得他有些乖順，我笑著看他一眼：“咱是去玩。”他聽了就點一下頭然后繼續吃早飯，我后來也沒打擾他，等我吃完，他忽然在我邊上站住了，垂著眼看著我那條牛仔短褲，半晌沒說話。

        我心里一緊，忽然想起來這家伙也算個老古董，看我這樣穿，他不會覺得奇怪吧。只不過我看過今天的溫度，現在是秋老虎，中午最高溫度三十八度，我穿個短袖短褲外搭一件絲質小披肩其實就是為了涼快。我這么解釋了一通，他緩緩眨一下眼，然后直直地看向我：“會曬傷。”

        我愣了愣，但仍然聽了他的忠告，把短褲換成了輕薄的淺藍色牛仔褲。張起靈的建議是非常寶貴的，我幾乎想要把他說過的每一句建議都記錄下來，看看一年能不能湊齊一頁備忘錄——我琢磨了一下估計懸。

        后來我們就搭上了坎肩開來的車，吳邪胖子和云彩已經坐在車里頭了，他們很會享受，也不知胖子是不是專門為了云彩準備的，他在車子里弄了個車載小冰箱，看著小，能裝不少罐裝飲品礦泉水，他見我穿了個披肩，喲嗬一聲夸我氣質好，他嘴巴快，沖著張起靈挑了一下粗眉問他是不是他給我選的。張爺沒理胖子，反倒是伸手要了一瓶冰箱里面的水，胖哥知道他只喝白水，于是就樂呵呵地遞給他一瓶。

        我好奇地摸了一下，發現那瓶水也不算冰，像是剛放進冰箱不到一小時，不過張起靈現在沒喝，他將這水收進了自己的包里，又把包往腳邊一靠就坐定了。

        原以為胖子在吃了張起靈的“閉門羹”會忘了那茬，結果他一轉頭就來問我披肩的事，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一樣，云彩也好奇地轉過來用手摸了摸我的小披肩，我干脆脫了遞給她：“你試試，要是覺得好看讓你胖哥哥給你買。”

        胖子一聽我這話，眉毛都快飛起來了，似乎我這話還說對了，他拿過云彩的小背包讓她穿上擺了倆pose，云彩是舞蹈身段，姿勢做起來很有韻味，胖子一看下巴都合不上了，立刻說下次碰到喜歡的就給她買。吳邪看著他倆熱熱鬧鬧的氛圍就直笑：“我怎么覺得小哥他倆上來以后還是胖子這對最鬧騰啊，是不是啊坎肩�！�

        這句明顯是個玩笑話，坎肩卻從那后視鏡里偷看了一眼張起靈和我，表情倒有些瑟縮，而后他憨厚地笑了兩聲：“老板，這就是離姐啊�！甭犓�這么一提我才想起來這是我頭一次跟坎肩見面，但我認識他還是因為之前在喜來眠偶爾見過那么幾次，他給吳老板送東西的時候經常是他帶隊。

        吳邪一聽瞥了他一眼“啊”一聲，大概是不知道坎肩為什么突然問這種問題，他琢磨了一兩秒，換了個坐姿，比之前的坐姿要更有領導范兒了一些：“離姐？理解萬歲啊，你怎么亂給人起外號。”

        坎肩一聽表情就垮下來了，又唯唯諾諾地看看我，那模樣怪可憐的，不過吳邪這次倒也沒難為他，拍了兩下坎肩的肩膀就開口：“年輕著呢，叫大了�！边@時候胖子就在旁邊笑，他一笑，整個車子似乎都顛了兩下，他說坎肩也沒喊錯總不能喊我離妹。

        于是他倆就‘怎樣給我起外號’討論了將近十分鐘，甚至還問了我有什么外號，我原本是不想老實回答的，可張起靈聽到這個問題時，也偏頭過來看看我，我心一軟就老實巴交地全交代了。

        學生時代倒是沒有什么外號，同學都是直呼大名，只有我發小會叫我的外號，我因為喜歡寫小說，很小就有一個自己的筆名叫做照夜清，是螢火蟲的別稱，月夜澄澈江畔安寧，平靜安好的意思，再加上我是書法世家，我有時候會被朋友邀請去教他們寫書法，所以我大部分的朋友都會喊我照老師�！熬尤粵]有很搞笑的外號，小離同志你的人生不怎么完整啊�！迸肿用�了摸下巴，忽然靈機一動張口就來：“以后就叫你小嫂子好了。”

        我狐疑地望他一眼，眉頭一皺發覺事情并不簡單，張起靈淡淡地看向胖子，也不知在想什么，胖子就“嗐”了一聲讓張爺別急著反駁：“瓶仔你看，小哥小嫂子，這不是一對嗎。”此話一出商務車里面全體寂靜了兩三秒鐘，吳老板欲言又止地憋了好一會兒，他看了兩眼張起靈發現他已經眼睛一閉，在我邊上端坐著入定了，我猜張爺對這個稱呼的第一感官談不上喜歡。

        果然是連當事人都不感興趣。云彩眼珠轉了轉，接著胖子剛才的話問那她呢，胖哥就甜蜜一笑：“你啊，是胖爺的小媳婦�！�

        等我們五個人早早來到了游樂場時，普通入場通道那邊排隊的人已經站到了百米開外，人山人海各色斑斕，第一眼看上去烏壓壓一大片，這種場面我只在春運的火車站高鐵站見識過，還有節假日的迪士尼。

        我們五個人圍著外場轉了一圈才找到會員專用通道，那里的人明顯少了許多，比較一下就是蛇沼鬼城當中的蛇母和野雞脖子的區別。那一小團人大概三十個左右，其中有個人我很眼熟，稍稍走近一些才發現那是我發小，她是主播，邊上圍了兩三個熟人，有一個舉著攝像機還有一個拎著簡裝化妝包，大概是出來錄制視頻博客。

        發小很快也看見了我，她喊了我一聲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會來”的表情，這時候她又看見我身后不緊不慢走過來的另外四個人，愣怔了一下問我在搞什么：“怎么還背著我開團呢，你是不是皮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相互之間說話也沒那么多講究，說輕說重表達的意思都是一樣，我知道她是誤以為我開了個cosplay攝影團，也不能怪她這樣想，無論是張起靈還是吳邪胖子，他們三個光是往那一站氣場就立住了，更何況三人相貌特征實在是明顯，稍微了解一些原著的人都會有所反應。

        我答非所問，說她現在是大忙人沒時間也正常，發小又看了我身后的張起靈兩眼，神情逐漸復雜起來，我知道她想說什么，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跟她聊了幾句，談話期間張爺偶爾看我一眼，面色十分淡然，他不需要離我們太近就能聽見我們在聊什么，不過他不在意，畢竟我發小又不是特務。

        當我再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正拿著游樂場的地圖安靜地看著，這個畫面很有跨越性意義，有一種我正準備跟他們哥仨下地的感覺，只不過地圖畫風可愛活潑，實在跟張起靈平時的作風差距太大，他拿著地圖的手指太長，也不知道我發小看見沒有。

        “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就把咱大張哥給忘了，今年八月十七你怎么不跟著我們一起去長白山。”這時候發小忽然拍了我一下，語氣里有點埋怨的意思，頭幾年我們也確實是一起約著去過好幾次，就連去年也去了。她這一出口，引得張爺跟吳老板他們都往這邊看，我一瞬間有些不知要如何作答，忘是不可能忘的，有張起靈本人在這里我為什么要去長白山。

        我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原以為她還要繼續發問，結果發小瞥了我兩眼，又看了看張起靈，半晌后她“嘶”了一聲就把我摟到了一邊，小聲問我那家伙怎么越看越像小哥。我咽了咽唾沫，眨巴眨巴眼睛：“你想什么呢�！�

        如果是吳老板肯定就看出來我這是心虛了，但是發小反而被我唬住了，她捏了兩下山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松了口氣：“也是，跟我夢里的小哥不一樣�！币粯硬牌媪斯至恕！袄厦脙耗阒�道小哥長什么樣嗎就夢里的小哥�！边@時候胖子樂呵呵地灌了一大口水來湊熱鬧，他反而坦然得多，既沒有裝模作樣也沒有故作神秘，就像是個健談的朋友聊著普通的話題，他的問題好像難倒了發小，她琢磨了兩下搖搖頭，又敲敲身邊扛著攝像機的兄弟，那兄弟的想法十分現實：“姐，你們喜歡的虛構人物魅力那么大啊，怪不得你們每年都跑東北去呢，在家躺著吹空調多舒服�！�

        耳邊還有發小懟他的話，但我那時候沒太注意，這兄弟的話倒是提醒了我，在很多人眼里紙片人一直都是紙片人，很多人從心中就認定了他們是不存在的人，難怪吳邪根本就不在意他們哥仨會不會暴露，愿意相信這種事情的人還是少數，可以說是少之又少，這本身就是一種悖論，有些像“薛定諤的貓”理論。

        要不是我親身經歷再與他們相識，我也曾主觀認為他們只是故事里的人，但從我發小的反應來看，我總覺得她信了。后來檢票時間到了我就跟發小分開了，她還要拍攝她的博客內容，而我會繼續跟著張爺他們一起享受游玩觀光的時刻。

        “瓶仔你看這地圖還像那么回事，連廁所都給你標好了�！迸指缫贿吙粗�地圖一邊感嘆他們當年下地要是也有這待遇，那也不至于腦袋綁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張起靈這會兒已經不看地圖了，他沒搭理胖子的育兒式對話，雙手插兜安靜地走著，我從他淡然自若的狀態判斷，這位爺已經把整個游樂場的布局背下來了。

        入園時正好是早晨的九點鐘整，又托花爺的福，我們是第一批梯隊入園的人，吳邪一邊對著我們拍了張照片，一邊拿出了手機，不到一會就把這張照片發到了微信群里，還補了一行字：多謝小花款待。在排隊的時候，我們在胖子的建議下選擇了一條有規劃的游玩路線，根據拿到的地圖和標記，由近到遠，在避免繞路的前提之下畫了條線路指向標。

        根據這條線路圖，我們體驗過令吳邪找回童年自信的室內過山車，室外那項又高又陡的極速過山車我和云彩沒有上去，云彩是因為心臟，我是因為慫，不過在觀看臺那里，小車移動到最頂端極速下降的那一瞬間，我似乎聽見吳老板很大聲地罵了一句臟話，云彩跟我都不約而同地笑得直抖。

        等他們從那小車里下來時，張起靈除了稍稍遮擋住左眼的頭發被吹亂了之外，仍是面無表情的一張帥臉，氣息平穩像是剛睡醒，他推開圍欄走出來的時候我聽見有個小姐姐在我邊上罵了一句：臥槽，他長得好帥。再看吳老板，他面上多少有些受驚的模樣，還對著胖子說這過山車夠刺激，胖哥大笑一聲反過來把他拍得一踉蹌：“對，也不知道是誰剛才叫那么大聲�！蹦且话驼屏�氣沒多大，我猜到從那上面下來之后，多少都會腿軟，張爺是例外。

        張起靈背上雙肩包之后又極快速地整理好被吹亂的衣領和兜帽，接著熟練地拿起帽子就往頭上一扣，遮住了被吹亂掉的黑碎發，我看他前面有撮頭發戳著雙眼看上去怪難受的，就伸手過去幫他理了理，他靜止不動地杵在我面前垂著眼睛等我梳完，等我松了手，他才抬眼淡然地看看我，神色比剛下過山車那時柔和一些，我順便摸了兩下他的臉蛋，涼得像玉一樣，果然還是上面風太大吹的，我心說這家伙也太好面兒了，理頭發不就隨手抓兩把的功夫，怎么還直接省略掉了，后來才想明白這位爺是等著我給他弄呢。

        “嗐天真你說我這手怎么那么快，早知道不動頭發了等著云彩妹妹幫我�！迸肿右灰娢疫@樣立馬一拍大腿裝了一副后悔的模樣，我知道他是故意起哄說給我跟張爺聽，于是也沒理他，挎著張起靈的胳膊就跟著他往下一處項目走。

        值得記錄的項目還有好幾個，我先寫第一個，那是頗受各個年齡段游客歡迎的室內4d觀影項目，一小隊十個乘客坐在一輛小車上，里面會觸發劇情，有些像迪士尼里頭的加勒比海盜（許多游樂場都有，我這里借用迪士尼的項目舉例作對比）。我和云彩特別喜歡這種玩法，連著玩了兩次，因為是會員快速通道，所以并沒有等太久，本來想玩第三次，想著后面還有許多游客等著玩，便打算體驗完其他項目再看時間決定要不要繼續。

        等我們兩個出來之后，他們哥仨正在項目門口的大樹下面乘涼，胖子滿臉母親般的微笑，說喜歡就再去玩會兒，顯然他們仨已經十分確信我們還是個小孩，尤其是張爺，頭一次體驗完畢出來的時候，他看見我那副欣喜又開心的模樣，清淡如水的面龐終于有了一個較為明顯的變化，不算是笑了，那是一個長輩正在注視著自己家年幼后輩的神情，不僅如此，還有一種令我安寧的耐心——像是決定了以后都要為這個后輩鋪平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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