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吞吐著眼圈，凝視著天花板上的老舊電扇：“那就長話短說。”

    “……肖君復之前給你寄過教練手冊，剛好有你的地址。”

    “是有這么回事，兩年前吧”，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而看向我，“竹子，說實話我沒有想過你會來，尤其是在三年后。”

    “梁叔，主要是最近又經歷了一些事情，讓我再度回想起三年前的事，不少的疑惑還郁結在我心中，我就是想來問問你是否知道真相……”

    梁叔深沉地點點頭，似乎并不意外：“慢慢說吧，吃飯沒？”

    “還沒呢。”

    “一起吃吧，剛好中午了。”

    跟隨著梁叔的腳步，煙酒店的內簾后有一間不大的小屋，兩室一廳的布局，大概六七十平米的樣子，雖然裝修的很簡樸，但是家具嶄新，光照很好。

    在冬日陽光的投射下，我第一次看清了梁叔的臉。

    分明才29歲的年紀，眼角爬滿了細密的魚尾紋，眼窩深陷，眼袋濃重而深沉，加上嘴上叼著的半截香煙，再結合煙酒店的地理位置和布局，儼然就是一副艱苦謀生的市儈中年人形象。

    他可是曾經的電競圈傳奇啊，為生活淪落到如此地步……想到這里，我幾乎要流出淚來。

    梁叔轉過頭，看著我怔怔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也給嚇了一跳：“竹子，別搞感動人的這一套啊。你又不是女學生，叔不吃你這招。”

    “什么女學生啊？”從遠方廚房的門簾背后傳出一個清亮的女聲。

    梁叔暗自咳嗽了兩聲，將煙蒂掐滅，走入廚房間：“沒什么事，中午添雙筷子，有人來拜訪。”

    女聲嗔怪道：“哼，我都聽著呢，還有人會來拜訪你？”

    我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梁叔看樣子是結婚了，這樣至少后繼有人，不至于晚年變成無人贍養的空巢老人。

    這時，廚房間的兩個人從門簾背后走了出來，前面的自然是梁實，后面跟著一個系著圍裙、容貌靚麗出眾的女人。

    等等，這個人怎么這么眼熟啊……

    梁叔牽著女人的手走過來，說道：“給你介紹一下，你嫂子，你也認識的，陳鹿。”

    我的震驚之情已經溢于言表了。

    和梁實年齡相仿，陳露同樣也算是電競圈無人不知的風云人物了，大學畢業于國內心理學研究的最高學府，因為容貌和語言表達能力出眾，被《神界》職業聯盟選為賽事主持人，并連續三年被觀眾選為最受歡迎女主持，票數能超出第二名1/3之多，堪比現在的當紅明星了。

    在2023屆青訓營中，她被特聘為青訓營的心理咨詢師，負責學生的心理疏導工作。之前我們在磚紅色小樓訓練時，就總開玩笑，說梁實沒事就往心理咨詢室跑，一定是在惦記著陳鹿姐。

    聯想到陳鹿淡出主持圈，剛好也是在那年的夏天，那么一切就說的通了，梁叔拐走了陳鹿姐，直接退隱，過神仙眷侶的生活去了。

    但是……你好歹給我姐安排點舒適的環境啊，帶老婆來窮鄉僻壤隱居是怎么回事，還開著家一看一天營收額就不超過10塊的煙酒店，跟著梁叔，可真是苦了陳鹿姐了。

    梁叔忘乎所以，還在得意洋洋地和我炫耀：“老子之前怎么和你們這幫小兔崽子說的，追陳鹿那是手到擒來，你們都不信，哎……”

    陳鹿沒好氣地用鍋鏟柄輕拍了一下梁實的后背：“在孩子面前還吹牛。”

    “也罷也罷，坐下來吃飯吧。”

    三人在一張木桌旁就坐，午餐是兩菜一湯，還算豐盛。雖然眼前的兩人都算是過去的熟人，但到底三年沒見，再加上梁叔生活環境的悲情渲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陳鹿姐見我表現得有些拘謹，一直在給我夾菜，那條清蒸桂魚幾乎有一半都進了我的碗里。

    梁實很摳門地吐槽說：“你少夾點給他，這孩子這么瘦，能吃多少啊。”

    陳鹿不服氣地睜大美眸，瞪了回去：“竹子在青訓營的時候就這樣了，要我說就是當時青訓營的食堂伙食不好。”

    我連連點頭，這一點我絕對贊同，那食堂盛產黑暗料理，現在回想起來仍舊是談虎色變。

    梁實也很委屈：“那我也沒辦法啊，我是總教練，又不是廚子。”

    陳鹿聽著“噗嗤”一笑：“確實不怪你，你要是去做廚子，大家恐怕得食物中毒。”

    “喂，不帶當著學生的面，埋汰你老公的。”

    看著這兩人拌著嘴，怎么我莫名地覺得，知書達理的陳鹿姐和痞里痞氣的梁叔，看起來還蠻般配的？

    “竹子，你也說兩句，你以前也不是個沉默的人啊。”梁叔轉頭看向我。

    我是想說，但是這話確實很難說出口啊……

    躊躇了幾秒，我緩緩開口：“梁叔啊，有沒有考慮追求一下生活品質？”

    梁叔聽愣了：“生活品質？什么玩意？”

    “你看這地方這么偏僻，煙酒店也沒什么生意，周圍我看了一圈連個商業街都沒有，出去買個東西也不方便是吧……”

    梁叔更加茫然了：“你小子旁敲側擊點什么呢？有話直說。”

    “竹子是擔心我們的生活條件呢。”一邊的陳鹿姐聽明白了，學過心理學又擔任過主持人的角色，語言理解能力果然出眾。

    但是說的這么直白，會不會傷梁叔面子啊。

    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昔日的電競傳奇和如今身居荒郊的落差，男人的自尊是很重要的。

    誰知道梁叔聽罷，當即夸張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我說竹子你琢磨什么呢，半天愁眉苦臉的，是擔心這個？叔的條件你還不懂，城里房子好幾套呢。”

    “你就吹吧，那你能住在這里？”我環視了一眼八十平米不到的住宅，如果在方海市中心有套房子，我怎么不會想到來這種地方。

    但看著陳鹿姐臉上恬靜的笑容，我又有些懷疑了，陳鹿姐的表情告訴我，梁叔不是在吹牛。

    “哎呦，你要笑死我，我開個煙酒店，你不至于以為我靠這個為生吧，叔是什么人？叔拿冠軍的時候，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還沒開始玩游戲呢，這么多年下來早就不愁生計了。”好像是怕我不信，梁叔從口袋里摸出一個車鑰匙，我一看上面的標識……瑪莎拉蒂，對不起，打擾了。

    我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表示信服：“白擔心你老人家了。”

    梁叔勉強把笑容憋了回去：“也怪我，沒在意你會想到這一茬，讓你多想了。我和你姐的經濟水平你不用擔心，養活我們兩口……額，就算再生個孩子也不成問題。”

    我有些不理解地問道：“那你們怎么住在這里？”

    “我不在這，你這趟不就跑了個空嗎？”梁叔高深莫測地說道。

    陳鹿姐“哼”了一聲，解釋說：“別聽他瞎說，正好我們開的公司休年假，這幾天沒事做，市中心待久了太鬧騰，干脆就來這里打掃打掃住幾天。”

    “原來如此，我多慮了……”我捂住額頭，這個場景說實話有點社死。

    “竹子，這份情叔記住了，還是蠻感動了。”

    “這么尷尬的畫面，忘了算了……我主要也是看到叔臉色不太好，我還以為他為了生活操勞過度……”

    梁叔訕笑著：“熬夜看了兩天球，還沒補覺，再加上你姐她……”

    “閉嘴。”陳鹿眼神像要殺人，瞥了梁叔一眼。

    我心領神會：“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解開了這一通烏龍，午餐也吃得差不多了，在陳鹿整理碗筷的時候，梁叔正色說道：“吃完了，接下來就該聊聊你的正事了。”

    “嗯。”這也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先問一句啊，既然你重出江湖了”，梁叔嘴里叼著一根牙簽，“那游戲頭盔應該用的還可以吧。”

    游戲頭盔？

    我略一皺眉，瞬間意識到了什么，所有的一切串聯了起來。

    “梁叔，我的那個匿名頭盔是你寄給我的？！”

    “當然啊，那玩意又不便宜，限量款一個一萬出頭呢，誰沒事給你送這個？”梁叔咧嘴一笑，露出運籌帷幄、世事盡在掌控的表情。

    我不由得感嘆：“這我是真的猜不到，如果不是那個頭盔，我根本不會進入《國度》，也就不會在今天來找你了。”

    “我只是覺得這或許是個契機，《國度》開服，一切重新開始，不管三年前的事有沒有翻篇，你都應該回來”，他用那雙深邃的瞳仁注視著我說道，“我認為你是有能力成為一名優秀的職業選手的，絕對不輸2023屆的任何一人。”

    我理解梁叔的良苦用心。

    “可是梁叔，我的禁賽令到今天都還有兩年才到期，更何況我中間荒度了三年，技術恐怕大不如前了。”這樣想著，我又不免有些情緒低落。

    梁叔突然伸手，在我后背狠狠地拍了一下：“自信點，你是我梁實教出來的……再說了，我看你在國度慶典上不是耍的蠻好的嗎？”

    我愣住：“這你都關注了？”

    “看到奈何橋下那個id，我自然知道是你了，以前你訓練賬號不就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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