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突然回家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發覺自己反而成為了更緊張的那個人，去年9月13號的那件事情發生之后，為了抓捕張真背后的跨國犯罪集團，我知道父親有參與其中，但這么多天以來，不是他出門在外，就是我遠在臨江，一直都沒有機會碰面。

與其說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話要和我說，不如說我憧憬他能夠說些什么。

“坐吧。”父親在茶幾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然后向王木楓示意了一下。

“謝謝叔叔。”王木楓乖巧地點了下頭，然后撫平衣角在沙發上落座。

父親臉上總是不愿呈現太多其他的表情，或許正因為如此我一直難以想象他工作時到底是怎樣的一副面貌，會比此時更加不茍言笑嗎？

“你也坐，自己家那么拘謹干什么？”父親掃了一眼正在發愣的我。

“哦。”我應和了一聲。

在這之后，父親的目光便停駐在了我和王木楓的身上，盡管我知道那并非是審視的眼光，但無形間卻有不小的壓力沿著屋內流通的暖氣蔓延而來。

沒有人開口說話，客廳內只聽見遠處廚房傳來的火焰和鍋底的碰撞聲。

“什么時候的事？”父親仰躺下來，開口問道。

“今天中午。”

早知道就買昨晚的飛機了，今早的飛機真是好巧不巧，正中下懷。

“嗯？”父親的眉毛肉眼可見地蹙了起來。

“叔叔說的應該是我們兩個的事吧，是今年年初的時候。”王木楓掃了我一眼，微笑道。

“啊，是這樣，我以為說的是到首都的飛機呢。”我連連點頭。

父親將視線轉向我：“你緊張什么？”

“我？我不緊張啊。”

“算了”，父親擺擺手，然后重新對著王木楓說道，“王木楓，齊宏集團總裁安靖玉和王棟川的女兒，21歲，現就讀于軒宇大學金融系。”

壞了，看著父親如數家珍一般地說著，怎么感覺他職業病犯了……

王木楓一愣，然后點頭說道：“叔叔，看來你知道我的家庭情況了。”

“嗯，齊宏集團是納稅大戶，就這幾十年的表現來看，也算是遵紀守法的民營企業了。”

“我媽媽還是很看重法律和公司聲譽的。”

“嗯，很好，有社會責任擔當。”

不是，這是不是扯得有點遠了……

但看著父親大談民營經濟發展現狀，王木楓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在一邊連連點頭，這種情況我顯然是插不進去說話的。

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都在外出差，父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一次罕見地高談闊論了一陣，在他終于完成了自己的陳述后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看著我，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我滿意，看你媽。”

“……怎么聽著像罵人。”我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后看向王木楓。

她終于從緊繃的狀態中放松了下來，和父親對話并不輕松，此時此刻她才終于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為什么要露出慶幸的表情”，父親古怪地盯著我，“是不是你提前給小姑娘灌輸什么奇怪的想法了？”

“沒有這回事。”

父親站起身，拿起遠處的茶杯，然后看著我說道：“你的這些心思啊，多用在正事上吧，人家小姑娘愿意聽我說這么久，你愿意嗎？你啊，嘖……”

父親說完，搖頭嘆息著進了廚房。

“其實我在家里不是這樣的。”我看著王木楓解釋道。

“都怪你，看你那么緊張，我還以為叔叔很難相處呢，看來也不是這樣。”

“我也沒說過我爸很難相處，他只是自帶一種威嚴的感覺。”我想了想說道。

“我這算是過關了嗎？”王木楓小聲說道。

“放心吧，你已經達到了我20多年沒達到過的境界。”

這時，父親和母親同時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王木楓剛剛彎下來的腰又再次坐直。

“楓楓啊，就當是自己家里一樣。”

“阿姨您好，您真年輕，老是聽輕竹說起您。”王木楓甜甜地笑著。

這表情加這措辭，實在是不像出于王木楓之口，補習的效果這么好嗎？

“輕竹，來書房一趟。”父親甩給我一個眼神，然后轉身徑直向著書房走去。

這又是哪一出啊？

“怎么了，是我哪里……”王木楓輕輕地拽了我一下。

我搖搖頭：“應該和你沒有關系，否則我爸剛才就直接說了，他不是一個會委婉的人。”

“這樣就好。”

“那我先去一下。”

“那我呢？”

“你就在客廳休息一下吧，放心，我媽更好相處。”

“不對，我是不是要去廚房幫助？”王木楓微微睜大雙眼。

“你會做飯嗎？”

“不會……”

“嗯，如我所料，沒事，你放心坐著就好了。”

王木楓輕輕點頭后，我站起身向著書房走去，總感覺這次父親是有重要的東西要和我說，畢竟像這樣父子倆單獨談話的機會并不多。

我在門外停步，然后敲了敲門。

“進來吧。”

“爸。”我轉身將門帶上。

“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吧。”

“中秋之后就沒碰到面。”我計算著說道。

“嗯”，他啜了一口杯中的茶，然后抬起頭，“你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吧？”

始料未及的提問，原本我以為是父親要和我說些什么，但現在的情形倒像是他在勸犯人坦白從寬。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待王木楓的？”我咽了一口唾沫，開口問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那并不是客套話，我很滿意”，父親鄭重地說道，“我這工作最需要識人，交談幾分鐘就夠看出來了，再說了，我也得尊重你的決定，相信你的眼光。”

“呼，什么時候這么開明了？”

“你意思是我以前很不開明了？”父親的表情再度嚴肅起來。

“至少在我看來，之前是有一些吧。”

父親嘆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只對你特別嚴格。”

“嗯。”

“作為獨生子就得承擔這樣的壓力，但現在你大了，心智成熟了，所以我不會再事事替你做主了。”

我沒有開口回答，或者說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你傅叔總和我說，說孩子長大了，要找個機會和你聊聊，否則長久不見面，很容易會生出嫌隙……”

父親難得很絮叨地說出這些話，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不愿把自己真實的感受表達出來。

“爸，我并沒有埋怨你，或者說，我現在已經能夠理解你了。”

父親短暫地盯著我的雙方，然后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我早說老傅就喜歡搞那一套，沒有用，我們父子倆是不需要那些的。”

我也笑了，我想語言終究還是蒼白的，這幾年的種種事情發展到今天，都已經塵埃落定。

“9月分那件事你有功勞，幾年內，也讓你受委屈了。”

“別這么說，爸，功勞也算不上，畢竟你也沒辦法給我獎勵。”

“輕竹，凡事不要都和獎勵掛鉤，有些事只要完成了就是榮耀。”父親開口說道。

“我明白的。”

“馬上22了，你也該計劃計劃自己的未來了”，父親話鋒一轉，“明年畢業了，你是不是準備搞你那個游戲比賽？”

“是電子競技。”

“……原則上來說，這次我不該干涉你的選擇，但是你就要在這個上面耗一輩子？”

“我沒有想過要為他奮斗終身，但我確實從15歲開始就想成為職業選手，現在算是終于贏來了機會。”

父親沉思了一會，問道：“這很重要嗎？”

“至少對于即將22歲的我來說很重要。”

“沒法理解”，似乎是因為我的固執，父親憤然地轉動椅子，沉默了許久，“7年的時間夠嗎？”

“7年？”

聽到父親的話，我忍不住重復了一遍，7年？

事實上，我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打這么久的時間。

7年，這是只有頂尖選手才能達到的職業長度。

父親見我不說話，只覺得我不同意，不禁皺眉道：“7年時間還不夠嗎？浪費一輩子可就玩物喪志了啊。而且我也了解過了，沒有哪個人能打職業打到30出頭的。”

“爸，就這樣吧，等7年后。”

對于電競選手來說，這并不是一個職業壽命很長的職業，所以更要珍惜屬于自己的每一場比賽。

不管我能不能打到7年后，至少屬于我的賽季才要剛剛開始。

“嗯。”父親簡短地應了一聲，依舊是看不出心情的表情。

“所以，我明年畢業后就去比賽了。”

“知道了，這種事你自己決定就行了”，父親不耐煩地揮揮手，“你也是，自己胡鬧還不夠，拉著人家小姑娘一起，齊宏集團的安靖玉會怎么想？到時候別想我幫你擦屁股。”

我尷尬地撓了撓頭：“希望不會有那一天。”

“行了，怎么還站在那，快去廚房幫你媽，筷子和碗拿了嗎？還有，就讓人家小姑娘一個人坐沙發上啊，你不去招待一下？”

“現在就去……但是我也不會分身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身，“爸，要不你也難得勤勞一回，去幫一下媽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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