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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離校


今年新市的夏天格外的燥熱,教學樓里鋪塵的墻皮上悄悄爬滿了曲折蜿蜒的裂紋。遠處眺望,如同心臟間密密麻麻的靜脈血管般赫然醒目。

        林涵獨自倚靠在寢室窗邊,望著教學樓前環(huán)校路上來往的人群出神。

        她剛剛送走了寢室里的最后一個室友,當宿舍門被重重帶上時,面對突如其來的寂靜,林涵猛然覺得精神有點恍惚。

        四年光景,轉(zhuǎn)瞬即逝。

        她一向自認為是一個生性比較涼薄的人,想著畢業(yè)之后第一個走的應(yīng)該是自己。所有原本熾熱滾燙的感情,在一次次的爭吵和冷戰(zhàn)中被洗滌沖刷得干干凈凈。

        細細想來,目前自己似乎對這里已經(jīng)沒有太多留戀和牽掛了,走的時候應(yīng)該是瀟瀟灑灑、毫不拖泥帶水的。

        可沒想到真正到了這一天,不知怎的自己竟成了最后一個離開的人。

        2020年5月,這真是一段值得紀念和感恩的日子。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大家開始試著放下過去四年里彼此之間的隔閡、恩怨與不愉快,與自己、與生活達成和解。

        離別的氣氛彌漫四散,給幾個人之間原本略顯僵硬的友情疊加了一層溫柔的濾鏡。大家心里都明白,這一別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了。

        可能有些感情開始得太濃烈,所以最后潦草結(jié)束的時候,才會顯得愈加寂寞冷清。

        這間寢室承載了八個女孩整整四年的青春,那些充滿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彷徨苦悶以及無謂爭吵的日子,如同奔流到海的黃河之水,再也回不去了。

        林涵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就有些傷感了。

        因為疫情的原因,學校已經(jīng)開始實行全面封鎖。除非發(fā)生特別緊急的事情,此外每個人有且僅有一次出入校園的機會,離開就意味著再也不能返回,至少短時間內(nèi)是這樣的。

        林涵老早就把很多東西寄回了家,但還是落下了不少。沒辦法,帶不走的東西就賣的賣,送的送,三三兩兩就簡單處理掉了。

        “一如我們這潦草收場的畢業(yè)季!”林涵感嘆。

        疫情期間,不允許聚眾玩樂。所以,林涵這屆的畢業(yè)生沒有臨別聚會,沒有畢業(yè)典禮,更沒有畢業(yè)照,連論文答辯和最后一次班會都是線上召開。

        為了彌補遺憾,班長要了班里每個人的證件照,ps了一張畢業(yè)照,發(fā)到了班級群里,也算是讓大家得到了點慰藉。

        良久,林涵站起身,將凳子整整齊齊擺在桌子正下方。而后拉起行李箱的拉桿,正欲離開。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拍了拍浮在行李箱表面的灰塵,上面印著一片諾大的純白色羽毛。

        靜靜看來,很像是一只正欲展翅高飛的天使的翅膀。

        那是一位已故的朋友相贈的,因為年久失修,輪子已經(jīng)不太靈活。但看得出來,這許多年間對方將行李箱珍藏得很好,雖然已用經(jīng)年,但看起來依舊光亮如新。

        右下角有一個漂亮的藝術(shù)簽名,一般人辨識不出來文字內(nèi)容,但林涵知道那個名字是“朱宇”,因為那是她朋友的偶像。

        林涵依舊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她接到了對方的最后一通電話。對面的聲音很平和,甚至還怡然自得地開著玩笑。

        可沒想到,當天深夜,林涵就收到了震耳發(fā)聵的噩耗。

        林涵扭過頭望了眼近在咫尺的那個床鋪,上面已經(jīng)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土。

        “我就是要吵吵,我就是要全世界都知道,我還要一步一步走近他,哪怕用十年時間。”一陣清脆的女聲襲地而來,將林涵的心割得四分五裂。

        回憶往往太過美好,所以困在其中的人不斷翻尋、執(zhí)迷想念、樂此不疲。

        哪怕身心俱愴,靈魂被□□得千瘡百孔,也難以脫離。

        林涵仰起頭,想要壓抑住即將奪眶而出的兩行熱淚。但無濟于事,不爭氣的淚水還是迅速滑落到了耳邊,又悄悄流進了耳蝸里。

        她總覺得,那個生性純良、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

        想到這兒,林涵感覺鼻尖酸得厲害,喉頭像是被人扼住一般難受。她索性放棄了掙扎,任由負面情緒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林涵將頭埋進臂彎里小聲抽泣。所有先前強撐著的體面告別,在人走茶涼后的落寞清晨,被隨意一瞥的空床位擊打得潰不成軍。

        也不知過了多久,洶涌的悲傷漸漸平息。林涵輕輕闔上雙眼,按住胸口深深呼吸了幾口氣,仿佛心里積壓已久的大石頭終于落地般如釋重負。

        痛苦也好,悲傷也好,又或許是焦慮、沮喪、憤怒也好,一旦負面情緒存在的時間一久,人們很容易困在其中鉆牛角尖,甚至把自己傷得頭破血流、體無完膚。

        這個時候,就很需要找到一個情緒的宣泄口——大哭一場也好,找人傾訴也罷,比起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無數(shù)個夜晚輾轉(zhuǎn)反側(cè)、夢不安寢而言,終歸是大有用處的。

        大四這一整年,自己是如何艱難熬過來的,林涵記得清清楚楚。那些無人問津、被人詬病、孤立無援的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實實在在走出來的。

        曾幾何時,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天昏地暗,好像真的堅持不下去了。無數(shù)次站上高樓,無數(shù)次獨立湖畔,然而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的理智拉回正軌。

        從剛開始的想不開,到后來可以云淡風輕地觀賞風景——看著樓下渺小如螻蟻,卻鮮活跳躍的生命;吹著湖畔輕爽柔和的微風;聽著時而淅淅瀝瀝、時而叮叮咚咚的流水聲……

        林涵在日復(fù)一日中體會著世事變遷,也享受著四季帶給世界的美輪美奐。

        這個痛苦不堪的過程中,那個小姑娘給了自己莫大的安慰與鼓勵,林涵在對方事無巨細的悉心勸慰下漸漸爬出泥潭,重新生活。

        而那個小姑娘卻在自己的世界里被陰云籠罩,被黑暗吞噬,最后不動聲色地永遠離開了。

        其實一切發(fā)生的并非毫無預(yù)兆,細細想來,悲劇的發(fā)生早就有跡可循。

        如果當初自己能早點跳脫出負面情緒,再敏銳一點,再多關(guān)心對方一點……或許,還來得及。

        可惜,沒有如果……

        擦干眼淚,整理好情緒,林涵拖著大大的行李箱,緩緩地走出了寢室。

        樓下恰巧碰見了剛從廁所出來的宿管阿姨。

        王姨穿了一身很亮眼的紅,一如林涵見她第一面時那樣。

        林涵對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記憶猶新,眼前打扮得近乎妖冶的中年婦女,莫名給人一種望而生畏的疏離感。

        她覺得這個宿管阿姨跟自己以往見過的、或聽過的都大不相同。

        那時候還不太懂化妝,只覺得對方生得實在好看。要不是眼角微顯的魚尾紋,說人家三十出頭林涵都信。

        后來林涵才知道,那個時候王姨已經(jīng)58歲了!

        “王姨,又結(jié)婚吶!”林涵忍不住調(diào)侃。

        “臭丫頭,你見我第一面就是這么問我的。”王姨說著,輕拍了一下林涵的腦門,“我這把年紀了,結(jié)什么婚?”

        林涵順勢抓住對方的手:“什么一把年紀?胡說,我看您啊,頂多十八。”

        王姨被哄得天花亂墜,反手握住林涵的手:“你這丫頭,就知道拿我打趣。”

        話音剛落,就聽見林涵幽幽地說:“您上我們宿舍收違規(guī)電器的時候,那不可得是十八歲的身手嘛。那叫一個雷厲風行啊,我們當時嚇得一個屁都不敢放。”

        “哦,你自己也知道是‘違規(guī)電器’啊,我手腳不麻利點,能人贓并獲嗎?”

        王姨語句稍頓:“對了,你們宿舍是不是還有個暖寶寶在我這呢?”

        林涵依稀記得好像是有這么個事。

        時間太久了,她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是誰在寢室里給自己的暖寶寶充電。結(jié)果導(dǎo)致跳了閘,整個宿舍瞬間被停了電。

        但是事發(fā)后,“敵軍”在兩分鐘內(nèi)到達現(xiàn)場的壯觀,林涵卻記憶深刻得緊。

        林涵眼瞼低垂,只是淡淡地說:“不清楚,您留著吧,就當留個念想。大家都已經(jīng)走了,這不重要了。”

        察覺到林涵表情的變化,王姨隨即改變了話題:“小涵,我在這等你很久了。”

        “等我?”

        王姨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進值班室、拉開凳子坐在桌子前,從抽屜里拾掇出一條白色圍巾。

        隔著宿管值班室的玻璃,林涵睜大眼睛:“王姨,你該不會是要送我圍巾吧?”

        王姨推開玻璃:“昂,就是送給你的。這可是我親手織的,手藝不太好,你也別嫌棄。”

        林涵一時間納了悶:“王姨,六月,你……你送我圍巾?我看起來像是腦子不好,還是有竇娥的冤屈?”

        “都有吧!”王姨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林涵愕然:“你誰啊?我王姨呢?我那么大一個善良可愛的王姨呢?”

        王姨瞬間樂開了花:“不跟你開玩笑了,我看你整個冬天脖子上一直光禿禿的,就想著打條圍巾給你。這圍巾去年冬天就打好了,一直沒時間給你,誰成想你們今年開學都五月份了。”

        王姨將手里的圍巾認真疊好:“今年疫情嚴重,我還怕你們來不了呢,幸虧啊!”

        林涵苦笑,將腦袋伸進玻璃窗:“王姨,就算這會來不了,我們以后也肯定會回來收拾東西、卷鋪蓋走人的。也就早晚的事兒,得給學妹們騰地方不是。”

        王姨又輕輕拍了一下林涵的腦門:“你這臭丫頭,說得這什么沒良心的話。”說著,就將圍巾遞給了林涵。

        林涵雙手接過,才發(fā)現(xiàn)圍巾上繡著一只呆頭呆腦的小老虎,那是自己的生肖。

        林涵摩挲著手里毛茸茸的圍巾,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踟躕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姨見狀,立馬打趣:“哎哎哎,別太感動昂,一條破圍巾而已,搞得好像給了你幾百萬似的。”

        沒想到林涵噙著淚硬生生說了句:“王姨,你這織得……也太丑了!”

        王姨立馬不樂意了:“嫌丑!嫌丑拿來,我送別人去。”

        林涵靈巧地躲過了對方伸過來的九陰白骨爪:“這么丑,哪還會有人要,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謝謝您嘞!”說著就輕輕折疊好,放進了書包里。

        “你這鬼丫頭,搞了半天消遣我呢。”

        “我哪敢呢,您可是一度風靡全校的‘滅絕師太’,我哪敢消遣您吶。”林涵裝著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看著挺欠揍。

        隨即又立馬捂住了嘴,意識到自己好像走漏了風聲,一臉心虛的看著王姨。

        “你們這幫熊孩子,給我取得那莫名其妙的綽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嗎?”王姨翻了個白眼,“我都知道,只是懶得跟你們計較而已。”

        林涵尷尬一笑:“王姨,我知道您最好了!”

        過了許久,林涵撇撇嘴:“王姨,其實……我還有件事要跟您坦白。”

        看林涵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姨突然有點擔心:“不是跟你說了,有啥事就跟我說嘛,別藏著掖著。”

        林涵重新拉起了行李箱的拉桿,一副隨時準備跑路的樣子:“其實……我們宿舍一直有鍋,以前還隔三岔五就會做大餐呢!”

        這話可有點惹惱了王姨,只見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起了身,一臉震驚又不可思議地問:“什么?”

        見狀,林涵立馬跑了路,飄忽忽地喊道:“放心,酒精鍋而已。”

        蒼勁有力的女聲聞風而過:“酒精鍋也不行,鍋呢?你給我回來說清楚。”

        林涵加快了逃跑的步伐,背后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是絕對不會告訴王姨,其實酒精鍋早就已經(jīng)被轉(zhuǎn)賣給學弟了。

        走出門,轉(zhuǎn)過身,瞅著門口立著的熟悉的刻著“新市科技大學”的石碑,以及遠處王姨模糊的身影,林涵緩緩說了句:“再見了”。

        這段故事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也隨著一個個舍友的離去,隨著204寢室房門的關(guān)閉,隨著對宿管阿姨的最后一聲“再見”,就此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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