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宋芷琳又把康緣給詐了一遍, 打了個小哈欠,然后放下手機,側躺著看著似乎已經睡著的人。
他的眼型很好看, 只是睜著眼睛的時候那雙漆黑的瞳總帶著躁郁之氣, 眼底也有些空洞,看著很不好接近的模樣。
這會兒閉上眼睛睡著了,防備都少了幾分, 碎發垂在側臉,模樣雖跟無害沾不上邊,但也是難得的平靜。
她看著看著, 自己也睡著了。
宋芷琳不認床,由于醒得太早, 這一覺睡過了中午,睜開眼的時候病床都空了。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來,一大早就隨意披散著的頭發這會兒更亂了, 還有一縷炸起來的小呆毛豎在頭上。
她身上被蓋了個小毯子, 披著毯子爬起來之后睜著惺忪的睡眼呆兮兮的坐在那里,小臉兒紅撲撲的。
楚池聽見動靜的時候正打開病房門拿送來的吃的, 一轉頭看見她這副可愛的小模樣兒差點蚌埠住把袋子里的酸奶給捏爆了。
宋芷琳跑過去接過了他手里的東西, 然后推著他到了一旁的桌邊。
“這是什么東西?”
剛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就聞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氣,她沒忍住又湊近了一點兒, 然后打開了袋子。
“給你買的。”男人單手撐著桌子, 懶洋洋的模樣,“說夢話被我聽見了, 想吃草莓酸奶?”
宋芷琳:“……”
宋芷琳沉默了一秒, 然后出口反駁:“你胡說。”
她睡覺從來不做夢, 香得很, 說夢話就更不必了。
楚池確實是胡說的,但是宋芷琳把午飯給睡過去了,現在應該也餓了。
嘴上雖然這么說的,但是宋芷琳看見里面的果肉酸奶眼睛還是亮了一下,然后不客氣的拿出一小瓶,揭開蓋子,拿出了小勺子。
袋子里面除了酸奶還有兩小塊提拉米蘇,以及一份水果撈。
她打開蓋子和小勺子,習慣性的直接塞進了旁邊人的手里,等到她很自然的伸手再去袋子里打算把另一瓶也拿出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
她面無表情的轉過頭,見男人理所當然的已經開始喝酸奶了,手心兒有點癢,想把他打一頓。
但她還是忍了下來。
兩個人一個敢裝,一個能演,一時竟無比和諧。
提拉米蘇帶著甜而不膩的巧克力味,入口絲滑,濃稠的酸奶里面夾著果肉,清甜微酸的口感正好中和甜點的的味道。
宋芷琳瞇起了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樣。
在認識宋芷琳之前,楚池幾乎沒喝過酸奶,也沒怎么吃過甜點,可以說這陣子吃的甜食和飲料比他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都多。
雖然他口中含著清甜的果肉,但是他卻覺得旁邊人紅撲撲的小臉兒更甜一點。
宋芷琳一邊吃點心一邊問他:“你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叫醫生再來看看?”
楚池搖頭:“下午就出院吧,你不是喜歡吃康緣上午帶來的包子嗎,我問地址了,一會去店里吃。”
他把宋芷琳留下就后悔了,醫院這邊的床太硬,他覺得宋芷琳睡不慣。
在家里都很嬌氣,午睡還好,再這樣在意愿湊合一晚,他自己也舍不得。
宋芷琳一聽楚池的話,覺得這人就很體貼很上道,自己這一晚上陪護真是沒白做。
于是她看了眼時間,然后又挖了一口酸奶:“再休息一會兒吧,一會兒去辦出院手續。”
康緣帶回來的草莓還沒吃完,宋芷琳吃了楚池的下午茶,肚子也不餓了,洗了剩下的草莓,從包里掏出游戲機,一邊打紅胡子一邊吃草莓。
她的藍牙耳機連上手機,然后把一只耳塞塞進了楚池的耳朵,另一只自己戴著。
楚池愜意放松的倚在寬大的椅背上,頭往后靠,拉出流暢的輪廓,聽著宋芷琳給他放的音樂,有一句沒一句的給她當人形外掛。
他的小姑娘有點兒菜,有掛還這么久都沒通關。
不但沒通關,甚至這么長時間99關只過了30關。
不過菜一點兒也好。
第三十一關,紅胡子按照第三十關的線索找到了自己的唯一的親姐姐,但是他需要通過三道考驗,才能成功的與姐姐相認。
開局之前,宋芷琳義正言辭的告訴楚池:“我覺得我已經成長了,已經是個高端游戲玩家了,我自己試一次,我覺得我能行。”
楚池雙手放松的枕在腦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應了一聲。
宋芷琳看他這樣有點兒不高興了:“你也太敷衍了。”
楚池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亂了她香香軟軟的栗色長發:“那你要我怎么說?”
宋芷琳被他揉亂了頭發,嫌棄的離他遠了一些,然后說:“你說‘你最厲害了,你一定能行’。”
楚池嚴肅的告訴她:“你這是在讓我說謊,我做不到。”
宋芷琳:“……”
宋芷琳幼稚的氣成了個包子。
宋芷琳自己都沒發現她自己在楚池的面前表情越來越生動,舉止也越來越幼稚了。
楚池想笑,但他“本應”看不見她現在的表情的,他干脆閉上了眼,然后嘴上順著她說道:“你最厲害了,你一定能行。”
宋芷琳不樂意的小聲哼唧了兩下,靠回自己的椅子上,開始聚精會神的打游戲。
楚池又重新靠了回去,陽光灑進來,畫面一時安寧美好。
他閉著眼,數著響起的音效,判斷她又死了幾次。
第31關沒有燒腦的解謎,紅姐姐給的三個關卡整體輕松,稍微有點難度的就是第三小關,里面涉及到一個小彩蛋,不知道宋芷琳的工具箱里面有沒有。
宋芷琳的工具箱里沒有,所以她嚴肅認真的打了一個小時,終于把前兩個小考驗打過去的時候,在第三小關還是趴窩了。
楚池一只耳朵里塞著耳機,另一只耳朵卻留意著那邊的動靜。
又一次失敗的爆炸音效想起之后,他聽見了一陣挪凳子的聲音。
然后,自己的嘴唇碰到了一個有些涼的東西。
楚池張嘴把那顆鮮紅欲滴的大草莓咬進嘴里。
然后宋芷琳又湊近了一些。
楚池也發現了,宋芷琳其實挺黏人的,尤其喜歡跟別人貼著,越熟悉越是。
只是不知道這小丫頭到底有多少熟人。
宋芷琳又給他捏了一顆草莓,然后說:“你最厲害了,第三關怎么過?”
楚池想笑,但又怕她生氣,只能板著臉說:“你不是說自己能過嗎?”
宋芷琳能屈能伸,一本正經的澄清:“不信謠不傳謠,我沒說過。”
楚池的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點著椅背,想了想,然后說:“有個門,需要鎖,是嗎。”
宋芷琳又拿起了游戲機,咻咻咻過了前兩關,熟練得讓人牙疼。
然后又來到了那個門。
“是,我試了工具箱里面的所有鑰匙,都沒用。”
工具箱里的東西全都是往常通關的時候給的道具獎勵,按理說如果需要鑰匙的話,確實應該是在里面的。
其實這一小關卡有其他方法可以過,那就是暴力通關,但是宋芷琳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因為那樣就沒有三顆星星了,她已經試過了,通關之后的勛章上只有兩顆星。
楚池想了足足一分鐘,然后問她:“有沒有紅色的鑰匙?”
宋芷琳翻了一下自己的小工具箱,然后說:“沒有。”
“第25關,身世之謎里面有個彩蛋。”
宋芷琳雖然有點菜,但是記性卻很好,因為紅胡子的故事性很強,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第25章,她奇怪的眨眨眼:“沒有啊。”
“有的,他發瘋的父親給的。”
“沒有父親呀,不是一段故事嗎?”
這關宋芷琳記得尤其清楚,因為這關是她自己拿到三星的,當時還開心了很久。
“這是坑。”
這關好過,是因為有極其難觸發的彩蛋,彩蛋里面的鑰匙關系到這一關,所以很多知道了具體攻略方法的人都喊過坑爹。
于是宋芷琳又不得不在楚池的指點下爬回已經通關的關卡,找到了那個彩蛋,于是,平面的信封故事光芒大盛,換面變成黑白,一個老人站在小房子里面,已經瘋了。
就連對話氣泡里面冒出的臺詞都是胡言亂語。
紅胡子開局是個身份成謎的孤兒,直到現在父親的謎底才解開,父親這一章的故事偏于黑暗,他是個花心的酒鬼,早早就因為欠債拋棄了自己的孩子,人入中年,他醉酒后殺了人,出獄之后已經是個老頭了,現在只能靠撿垃圾討生活。
隨著講述和瘋子的囈語結束,楚池說:“給他一百個金幣。”
宋芷琳震驚的看向男人,一副“你殺了我全家”的表情。
“我不要,我跟他又沒關系。”
游戲里面的錢可難攢了,她余額就只有120了。
“你不給他這個,他就不給你鑰匙。”
“可他沒做過一天好父親,憑什么臨死還要收到孩子的錢?”
楚池一攤手:“我不是開發商。”
宋芷琳哼哼唧唧的不愿意,咬草莓都用了些力氣。
她是最不想勉強自己的人,任何一個有關于父親的字眼都能讓她聯想到自己的那個不怎么靠譜的爹,她就是不愿意。
楚池沒想到一個游戲而已,宋芷琳會這么不愿意,他哄著人說:“你就當會做投資了,總得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才能拿到三星勛章啊。”
宋芷琳又吃了一顆草莓,然后看了一眼旁邊閉目養神的楚池,捏起他放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敲著的手指,點在了自己的錢包上。
一邊捏著人家的手指幫她點,還一邊說:“我不要臥薪嘗膽,膽太苦了,我不愿意。”
楚池:“……”
楚池被她捏著手,柔軟的觸感讓一股電流順著手指鉆進心里。
楚池不明白,為什么宋芷琳能這樣毫無防備的跟自己有肢體接觸。
真要命。
宋芷琳嫌棄的用自己捏過來的工具手指操作完,終于得到了鑰匙,然后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25關,用一百金幣換來的鑰匙打開了大門,拿到里面指定的東西,離開,通關。
她看了一眼旁邊快要睡著的人,放下手機,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小白罐子。
罐子手心那么大,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打開金屬卡扣,里面的白色藥膏散發一股淡淡的中藥香氣。
楚池不想拆開繃帶,但是一直這樣對傷口愈合也沒有好處。
從傷口愈合結痂開始他就在用這種藥,涂上之后再蓋住,康緣都不知道他到底恢復得怎么樣了,而這藥的成分是隨著他的恢復情況一直在變的,而現在,疤痕不適合再藏起來了。
宋芷琳捧著小藥罐看楚池。
康緣說,這罐小東西從藥材到復雜的制作工藝,再加上一個專利合成物,加起來值一百萬,她不知道這家伙是不是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
見男人馬上就要睡著的模樣,宋芷琳放下手機,扯了扯他的衣袖。
“這個藥,康師傅說今天就得換一下。”她停了一下,又說,“他說里面加了新藥,不能再包起來了。”
楚池沒睜眼。
宋芷琳干脆把自己的凳子挪了過去:“我幫你涂?”
楚池終于睜開眼了,他微微抬頭,看向離他很近的女孩兒。
“你不要任性,”她的語氣變得有點嚴肅,“早點恢復對你也沒壞處啊。”
楚池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拒絕的,看著她無暇瓷娃娃一樣的小臉兒,對上那雙清澈又帶著些關心的水瞳,到嘴的話卻變成了——
“那你來吧。”
他的手臂僵硬著,忍住將人推開的沖動,雙手緊握成拳。
說完這話,他斂下眼,掩住了黑瞳深處的濃霧。
宋芷琳沒他心里那么多擔憂患得患失和彎彎繞繞,她上次想留下來看這人換藥就被他拎著給直接扔出去了,她以為這次也不會成功呢。
或許是他也覺得兩個人夠熟了?
宋芷琳伸手,手指輕輕碰了一下耳根的地方,然后慢慢揭開了繃帶。
他左臉那道很明顯的疤已經快要淡的看不見了,不知道是因為那可怕的自愈能力還是因為天價藥膏。
宋芷琳忽然覺得他很眼熟,但又說不清是哪里眼熟,為了打斷這種詭異的感覺,她挪開目光,手輕輕解開了白色的繃帶。
她突然問:“你臉上,有痣嗎?”
楚池正等著她的反應,誰知道她卻沒頭沒腦的問了這么一句。
“沒有。”
不算有吧,現在就更沒有了。
宋芷琳不再多言,手上用力,揭開了繃帶。
她看著楚池的臉,楚池也在看她,盯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不放過一丁點變化。
宋芷琳覺得這傷勢沒有她想象得那么夸張,或者說她本身接受能力就比較強?
看見側臉那道疤的時候,她的眉輕輕皺了起來,心中沒有任何怪異感,反而覺得有些心痛。
“疼嗎?”
楚池定定的看著她,努力尋找著,卻只能從那雙漂亮的眼里看見難過。
他緊縮的心臟仿佛一點一點被什么柔軟給化開,握成拳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放輕了力道。
“疼。”
男人開口,原本不疼的傷口似乎都開始發癢,他徹底放松下來,收起眼不再看面前的人。
面對她的每一天,都是對自己自制力的極大考驗。
“換藥吧,我幫你。”
此時的宋芷琳知道他其實是看得見的,他并非不能自己處理,但她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認識到這個男人于她而言再也不是陌生人了,她無法再對于他的傷痛無動于衷。
楚池默許了她的動作。
宋芷琳按照康緣原來囑咐過的,做了清理,然后用棉簽沾起白色的軟膏,在他的臉上輕輕涂開,白色膏體遇熱又被揉開之后變得透明,清爽的觸感帶來微微的涼意。
宋芷琳心尖發軟,湊上去輕輕吹了一下他的側臉,然后一本正經的說:“吹吹就好了,馬上就會好的。”
實在不行,現在醫美和整容技術這么發達,人還能被困難憋死不成?
楚池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一把將人抱進了懷里,將頭埋在她的側頸,悶悶的笑出了聲。
他還沒上藥的左側臉貼著她柔軟的頸,心臟有力的跳動著,笑的時候胸腔震動,低沉悅耳的聲音近距離鉆進她的耳間,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耳根,把她弄得有些癢。
她不知道好好的這是在笑什么,只能默默伸爪子推人。
“還沒涂完。”
他卻還在悶笑。
宋芷琳終于放下藥罐,弱弱出聲:“要不……咱們叫醫生再看看吧,出院也不著急的……”
這是不是腦子燒壞了QAQ。
康緣中午就知道了楚池決定出院的消息,一早就派車等在醫院門口了。
辦了出院手續,把楚池給推出來,宋芷琳拿著手機給司機看。
“把我們兩個送去這里就行了。”
這家店就在距離醫院一個路口的地方,現在正是傍晚的飯點,店家的生意很火爆。
他們進去的時候,自助取餐區已經排起了長隊。
宋芷琳的運氣很好,一進門就看見一個角落的食客準備離開。
她推著楚池走過去,男人的頭頂戴了一頂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沒人能看清他的模樣。
即便知道他能看見了,但是這人腿還沒好是不爭的事實,宋芷琳將他推到角落剛被服務生擦干凈的桌子邊,然后說:“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點單,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楚池單手撐著桌面,懶洋洋的說:“聽你的。”
于是宋芷琳離開了。
楚池的雙眼緊緊跟著越走越遠的背影,直至她沒入長隊的另一邊。
他的眼睛剛要轉開,就見大門被推開,兩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楚池瞳孔驟縮,一瞬間呼吸都變得急促。
張凱是要轉院的,他的病有點兒特殊,這種罕見的病癥只在國外有一例,能治的醫院很少不說,費用也相當高昂。
張凱又做了一場手術,情況好了不少,但張子蓉也知道,手術依然治標不治本,唯一的希望原本是出國的。
但現在這家私立醫院的手術費她都出不起了,甚至住不起了,只能先辦出院手續再想辦法,哪來的錢出國?
其實這家店她都不愿意進來的,雖然東西好吃,但可不便宜。要不是張凱鬧得沒辦法,她才不愿意進來。
“怎么這么多人啊!”張凱一進來就不樂意了,不知是因為隨了張子蓉還是生病的緣故,雖已經十六七歲的年紀,張凱卻有些瘦弱。
但是他雖個子矮了些,卻比誰脾氣都大,因為從小生病,張子蓉心疼他,能力范圍內什么都給他,自從有了這個小兒子,她花在自己身上的錢就變少了,而比他大了幾歲、那時也不過是個孩子的楚池,已經學會自己想辦法弄吃的了。
“這是人家店里,人當然多啊,你忍忍,不是想吃嗎?”張子蓉勸他,
還有一件事,他們原來住的那個高級公寓因為付不起房租已經退了,原本楚池給買的別墅賣了才湊夠了手術費,現在公寓都住不起了,由奢入儉相當不適應的張凱一定會發脾氣的。
所以張子蓉要在這里把他給哄開心了,再帶著他去旅館。
張凱確實餓了,抱怨了幾句,就看見了一個空位,他朝那邊走去,跟使喚老媽子似的頭也不回的跟張子蓉說:“我去那邊坐著,你快點。”
張子蓉也不敢說多余的話,轉頭也去排隊了。
好死不死的,張凱看見的地方就在宋芷琳那一桌的前面。
張凱雙手插兜一搖一晃的朝那邊走著,忽然覺得坐在后面那桌的男人身形有點眼熟。
他的心“咯噔”一下,臉有點兒白,然后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可能是太餓了。
那個人已經死了,不可能的。
看這坐輪椅的模樣還是個殘疾人,楚池可不是個瘸子。
張凱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古怪了起來,他還是覺得有點兒像,坐在座位上之后都一個勁兒的朝著楚池的臉看。
楚池半邊臉隱匿于帽檐和碎發之下,燈光從頭頂打下,只露出一個下巴,氣質有些陰郁,他骨節分明的手將滾燙的熱水倒在白色的瓷盤里,然后用衛生紙把餐具一點一點全都擦了一遍。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被看了,張凱覺得對面那個男人也抬眼朝他這邊看了一下。
他愈發好奇。
他也沒有教養這種東西,越是好奇,就越憋不住,干脆抬起屁股,撐著桌子,想湊近一點。
楚池就知道張凱是這種欠抽的性子,他也不怵,稍微抬起帽檐,給了他一個眼神。
那眼神帶著幾分戾氣和幾分猙獰,連帶著陰影中暴露出來的傷痕側臉一起撞進張凱的視線。
他嚇得一個激靈踢翻了旁邊的椅子,瞪大雙眼,指著楚池,抖著嗓子喊出了聲。
“丑……丑八怪……鬼啊!!”
宋芷琳臨時去了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還要重排,人愈發的多了。
她走到隊伍的末尾,下意識的朝楚池的方向看了一下,男人安靜的坐在那里,正在用衛生紙仔細的擦一個杯子。
他們前面那桌子剛被服務生收拾干凈,有個男孩子坐在了那里。
宋芷琳收回目光,不經意朝前一瞥,卻挑起了眉頭。
他們排隊的前臺一面挨著墻,這么多人,應該是處在店內監控死角的,前面這個大嬸的手是不是在摸人家的錢夾啊?
宋芷琳不露聲色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假裝雙手交疊,偷偷在腰部高低的地方開始錄像。
前面那個中年男人穿著一件運動外套,似乎有點兒忙的樣子,排著隊都在打電話,這里來往的人多,他似乎也有點粗心,錢包就這么直接塞在外套的側兜,還露出來大半截。
現在一般都是手機支付了,帶錢包出來的真不多,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錢。
宋芷琳看了一眼這十多秒的錄像,那大嬸真的把錢包給摸出來了,這才確定,她剛要伸手拍人,忽然,店中角落就傳來一聲大喊。
一個男聲驚恐的喊道:“丑……丑八怪……鬼啊!!”
她皺眉,看向自己那一桌。
果然,就見坐在他們前面那一桌的男孩站起來指著楚池,甚至已經踢倒了椅子。
店內雖然人多,但大家的素質普遍不錯,這一聲尤其刺耳,一下子將店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給吸引了過去。
那男孩兒似乎受驚不小,臉色刷白的盯著帶著棒球帽的男人,嚇得渾身都在顫抖,但還是死死的盯著他。
張凱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么。
那人的臉上傷疤縱橫,目光詭譎乖戾,張凱只能想到電影之中的連環殺人狂魔。
他一瞬間就否決了這人是楚池的想法。
楚池那個人雖然狠了點,甚至抽過他,但那個人的目光清朗,絕對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最重要的是——
他死了!!
絕對已經死了,聽說楚家人已經給他立了墓碑,雖然他跟張子蓉一次都沒去看過,但是他絕對是死了的,他知道那個車禍現場有多慘,清理之后柏油路上還有大灘的暗色血跡,他不可能活著。
可……
即便不是楚池……這個人他也……
好可怕啊。
比楚池還要可怕。
為什么這種丑八怪不躲在家里,還出來嚇人啊!
他恐懼中帶著好奇,湊上前去想再看一眼,卻被男人給伸手擋了下來。
張凱被他碰到,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褪去初見那樣的震驚和恐懼,他便飛快反應過來,現在是在公共場合,大家都在這里,這個丑八怪不敢對他怎么樣,而且他才是怪人,正常人都不喜歡跟這種丑八怪待在一樣的場合。
他覺得自己被一個瘸子給推得踉蹌一下有點兒丟臉,馬上就換了一副表情,沖過去推他。
“你神經病啊,推我干什么!”
可他還沒沾到男人,突然就被掐住了脖子。
高大的男人即便坐在那里制服胡攪蠻纏的張凱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楚池捏住對方命脈的一瞬間,突然覺得無比快意。
那像極了張子蓉的雙眼露出掙扎和痛苦的表情,瞬間釋放了噩魘中讓人窒息的絕望,那女人膽怯又無情的將刀子插進他胸口的畫面如魔咒般一遍遍在他腦中回放,越是如此,他手上的力氣就越大。
張凱因為缺氧臉已經憋成了紫色,楚池的雙眸也幾乎充血赤紅,旁邊的都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傻了,迫于男人的氣勢,全都不敢上前。
“凱凱!”
張子蓉是最關心自己兒子的,見此臉色大變,飛快將偷過來的錢包塞進自己的大包里,然后朝張凱沖了過去。
“混蛋,你是誰,快放開我兒子!”
宋芷琳見她這樣,一瞬間把偷東西的是給忘光了,滿腦子都是楚池。
她也小跑了過去。
看見自己的孩子被人掐著脖子,張子蓉瘋了一樣歇斯底里的沖上去去掰楚池的手。
“瘋子,快放開我兒子,你是不是殺人犯,放手!!”
現場馬上一片混亂,偏巧店長今天出差不在店里,前臺的幾個服務生開始維持店內秩序,還有一人馬上拿出手機給店長打電話。
張子蓉使勁掰著楚池的手,尖利鮮紅的指甲將他的手抓破了,即便這樣,楚池還是沒松手。
看見那種幾乎每段噩夢中都會出現的臉,他的大腦開始麻木,心中只剩了一個念頭。
“啪——”
一聲脆響,張子蓉猝不及防被人用硬質的亞克力桌牌拍一下,不偏不倚的拍在她凸起的指骨上,她吃痛,“啊”的一聲放了手。
楚池就只覺眼前那張令人憎惡的臉突然消失,一個身影擋在自己眼前,握著他的手輕輕拉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松開了手。
他難得的看著自己的手,開始發呆。
他剛才要干什么?殺了那兩個人嗎?他真的變成瘋子了?
張凱劇烈的咳嗽著,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狼狽又邋遢。
“你干什么!”張子蓉吃痛后退,后腰撞在旁邊的桌子上,又狠狠疼了一下,反應過來撲上去就要打宋芷琳。
兩相對比,這邊母親張牙舞爪喊打喊罵,孩子眼淚鼻涕一大把瞪著對面的人;那邊的女生面容冷靜卻眼帶薄怒,男人剛才掐人脖子的舉止確實讓人感到可怕,但這會卻安靜了下來,又不像個要鬧事兒的。
宋芷琳拎起旁邊的椅子就朝張子蓉扔過去,阻止了她的動作。
張子蓉看了一圈旁邊的人,見一個男服務生上前想要阻止爭端,眼珠一轉立馬抱住還在那里沒緩過神兒來的張凱嚎啕大哭。
“我可憐的兒子啊,那個瘋子好端端的為什么掐你啊,你受傷沒有啊,你可剛動完手術出院啊,這要是出了什么事兒我可怎么活啊!”
張子蓉哭完另一只手又抓著男服務員開始哭:“你們快給我評評理,現在的年輕人這么欺負人嗎?”
她就算落魄至此也是喜歡化妝打扮的,但模樣到底不容從前,這一哭廉價的眼影和著白色的粉從起了皺紋的臉上留下來,狼狽無比。
那服務生也很為難,張子蓉鮮紅色的指甲都掐進了他的肉里,但這女人不管不顧的嚎,他根本沒機會插嘴。
張子蓉一半是真的心疼張凱,一半卻是有其它算盤,她也有錢過的,所以一眼就認出了宋芷琳和楚池身上那價值不菲的衣服,正好她現在缺錢,要是能借此機會在這種有錢人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面對瘋婆子一樣撒潑打滾的張子蓉,宋芷琳冷靜不變,卻牢牢護住了身后的楚池。
“我倒要問問你,我哥哥的腿受了傷,現在不能動,如果不是你兒子主動湊到我哥哥面前,他怎么夠得到他?”
聽到這話,圍觀的人一愣,眼神都有了變化。
他們下意識朝宋芷琳身后的人看過去,楚池確實是坐在輪椅上的,他低著頭,帽檐蓋住了眼,只露出一個下巴。他骨架寬大,但卻能從肩膀的輪廓看出來,這是個有些清瘦的年輕人,也是個病人呢。
“你以為只有你兒子家里的寶貝嗎,我哥哥身上也有傷,我們平時都小心翼翼的照顧他,你家孩子不但主動湊上來亂打擾人,你還把我哥哥的手給抓破了,你怎么賠!”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對面掉眼淚的女人,那一向清澈溫和的眼睛一瞬間爆發出了凌厲逼人的氣勢,她本就長得比張子蓉高,現在居高臨下的對她說這些話,讓張子蓉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不……不管怎么說,他掐我兒子的脖子,大家都看見了,他想殺人!不管我兒子做錯了什么,他都不能殺人,你哥哥是個瘋子!!”
宋芷琳冷笑了一聲,眼角瞥過站在最前面的一個男人,指著他說:“這位大哥,剛才我忘了件重要的事情,你看看你的錢包還在不在。”
那男人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外套口袋,然后臉色大變。
變了臉的不只是這個男人,張子蓉沒想到宋芷琳會說這樣的話,她的臉也一瞬間變得刷白。
見她似乎要跑,宋芷琳抬高了聲音:“拉住她,她是賊!”
張子蓉剛才緊緊抓著那個服務生,剛才下意識想逃跑突然松了手,那服務生就聽宋芷琳跟他說了這么一句,身體快過腦子的反拉住了張子蓉。
局勢一下子就變了,目標也變了,重點也變了。
張凱有點兒迷茫。
怎么回事?
他疑惑著,就忽然又聽對面那個女人說:“他媽是個小偷,不信你看看她包里有沒有錢夾,我剛才都錄下來了,我這里有證據,說不定這孩子就是被她媽媽給教唆的,想來我哥哥這里碰瓷訛錢,現在就報警,把他們抓起來!”
張凱哆嗦了一下,張子蓉也愣了一下,然后掙扎得更厲害了。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那丟了錢包的男人順著宋芷琳的話上前抓住張子蓉的另一只胳膊,果真從她的包里找到了自己的錢夾。
他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這里面雖然沒多少現金,但都是他那些客戶的名片和一些重要的證件,要是丟了他非得愁死不可。
眾人見張子蓉真的偷了錢包,眼神徹底變了。
人群中不知誰開口說道:“真是小偷啊,那你兒子這一出不會也是提前排好的吧,演得可真像!”
立馬有人開始附和。
張子蓉徹底傻了,張凱也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大家受驚了……”
門口,店長氣喘吁吁的趕回來了,她擠進人群,站在宋芷琳旁邊,朝大家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請大家繼續點單用餐吧,這邊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今天免費請大家喝粥,實在是不好意思……”
店長態度誠懇,圍觀群眾都喜歡這家的味道,他們站在這里吃完瓜還有免費的粥喝,除了極個別需要趕時間的人直接離開了,其他人又都開始排隊的排隊,吃飯的吃飯,只不過全都可以避開了那一角落。
那找回了錢包的大哥比宋芷琳還利索的打電話報了警,為了不影響店里的生意,店長很快就讓人把張子蓉和張凱給拉出去了。
“實在不好意思,這頓飯我給二位免單,讓你們受驚了……”
這個空檔,宋芷琳朝楚池看去。
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黑色的棒球帽頂和放在腿上已經握得暴起青筋的拳頭。
“不用了。”
宋芷琳皺了皺眉,感覺到了對方不太對勁的情緒,決定離開。
司機一直等在外面,那男人報了警,警車過來的時候還在門口引起了小范圍的騷動,司機自然得下來看看是什么情況,他的雇主有沒有摻和在里面。
只是他剛一走近就看見了宋芷琳,警察也正好上前,找她了解情況。
最后兩個人都需要配合回去做個筆錄,大喊大叫的張子蓉也被帶走了,連帶著依舊在胡鬧的張凱。
司機坐回車里,猶豫著給康緣打了個電話。
“你跟著過去,我馬上就去找律師。”康緣嚇了一跳,來不及細問情況,匆忙交代。
司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這兩個人只是被帶走做筆錄,所以沒有阻止康緣。
楚池深呼一口氣,有些發白的手松開,閉眼后仰著躺在了椅背上,梳理著自己的情緒。
旁邊的宋芷琳以為他害怕了,主動伸手蓋在了他的手背上,悄悄說:“別害怕,不會有事兒的。”
他想搖頭,但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張子蓉見自己逃不掉偷錢包的事情,矛頭一轉,抱著張凱繼續哭。
“就算我偷了東西又怎么樣,她哥哥想要掐死我兒子也是事實吧,你看看,我兒子的脖子都青了,這就是證據……”
張子蓉正激動的說著,忽然,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被帶了進來,他的手里還拿著一個牛皮公文包,男人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一看就是精英人士。
宋芷琳做完筆錄一出來,就看見他和楚池了。
她眨眨眼。
與這位梁律師一起離開警局的時候,那輛有點眼熟的車就停在外面。
梁律師還給了她一張名片。
“既然是康緣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事盡管找我,不用客氣。”
“謝謝你。”
梁律師離開了,不知道張子蓉跟那個錢包被偷的男人還在掰扯什么,她站在這里還能聽見對方的喊叫聲,宋芷琳不得不佩服她的肺活量。
“你還好嗎?”她問。
楚池笑了:“這話不該是我問你么?”
宋芷琳歪頭:“可是你剛才看上去真的不太好。”
楚池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沒說。
他忽然想起來,不管梁律師多厲害,也沒法抹去他剛才在餐廳里差點沖動捏死張凱這件事情,這時已經被宋芷琳看見的事情。
宋芷琳見他不說話,湊近了一些,然后嚴肅的說:“但有一件事你做得確實不對。”
楚池心臟陡然一沉,斂住眼底的情緒,應了一聲。
宋芷琳皺著眉,繼續嚴肅的說:“如果下次再遇見那種熊孩子,你應該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教訓他。”
“你這樣大庭廣眾的,自己也不占理,要是被那種狗皮膏藥黏上,不受傷也夠惡心的。”
楚池一怔,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她都說了什么。
宋芷琳以為他沒聽懂,戳了他一下,不滿意的說:“你的脾氣該收斂一下,萬一被人落下話柄,沒法解決怎么辦?”
“為了那種人臟了自己的手,很不值。”
她看人很準的,張凱那孩子一看就是被大人給慣大的,沒教養還無法無天,那種人說他是狗皮膏藥都算抬舉他了。
楚池又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找麻煩的人,一定是那孩子先來找不痛快的。
宋芷琳左想右想,還想著怎么繼續教育這個沒分寸的男人。
卻忽然被捏出了手。
男人摩挲著她細膩柔滑的手指,垂著眼,聲音放得很輕。
“收脾氣嗎……你教教我吧。”
宋芷琳忽然覺得這男人像一只努力收住自己的爪子和尖牙,沖她撒嬌的大狗。
她的心有點兒軟,身體快過腦子的回握住了他的手。
楚池就這樣握著那只溫暖的手,一路都沒再放開。
我收不住啊。
我也害怕自己會變成瘋子。
所以管管我吧,一直待在我身邊。
就這樣一直看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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