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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兩種人間


說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但路鹿遭遇人生最大轉折的那天,黑云壓城,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狠狠砸向人間,像是在宣泄憋了月余的郁悶。

        她踉蹌著從黑色豪車里出來,一腳踩到路邊松動的石板上,爆出的污水濺了滿身,頃刻間就被暴雨沖刷干凈。

        駕駛座上的人斜著身子湊到副駕的門邊沖她喊,聲音混在嘈雜的雨中,她卻聽得意外地清晰:

        “這場比賽,你必須輸!”

        尖銳的聲音切開雨幕,挾帶著瘆人的寒意,刀鋒般呼嘯而來,硬生生阻住了路鹿的腳步。

        她猝然回頭,所見的只有墨色的天,污水亂竄的地,還有一輛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豪車,鋪天蓋地的黑撞得她眼底生疼,腳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意識到從自己心底生出的軟弱,這給了路鹿致命一擊。她幾乎是抱頭逃竄,慌不擇路地奔離了這條巷子。

        這是她長大的地方,臨近江邊的地帶,現在已發展成鋼鐵的森林,發達的商業大廈和步行街如同城市靚麗的名片,而穿插在名片間的,卻是未開發的老巷子和舊居民樓,逼仄壓抑,穿行其中,分明有種時空穿梭的錯覺。

        路鹿出生在沿江一棟上世紀的居民樓里,樣式老舊,材料低廉,最難熬的是房子位于頂樓。

        在星城動不動能突破四十度高溫的夏天,她漫長的童年里充滿的是從汗水里撈出來的頭發,是喘個氣都能濕透的衣裳,是不知道在哪個臟腑里燃燒的無名焦灼。

        她那時還小,形容不好因為高溫而時刻頭腦渾噩的感受。后來初中時英語老師用上課時間放電影,經典影片《亂世佳人》,女主人公郝思嘉面對百廢待興的莊園起誓“上帝做證,我是不會屈服的……我再也不要挨餓了”,她望著屏幕上那道剪影,怔怔流下眼淚。

        彼時她已經跟隨父母搬到兩室一廳的樓梯房,面積雖然逼仄,可有著寬大的陽臺,夏日里有風造訪。氣溫最高的時候,一家三口將客廳的桌椅沙發搬開,在地板鋪上涼席,共用一臺空調,也能有整夜好眠。

        只是偶爾當媽媽董梅飛半夜驚醒,惦記著跳得飛快的電表將空調關掉時,路鹿渾身是汗地掙扎在噩夢里,總會回到頂樓的那個小房間——路云和董梅飛上班去了,將幼小的她反鎖在家里,小風扇壞了,不轉了,窗外的蟬叫得刺耳,白晃晃的日光肆無忌憚地照進來,逼得她緊貼著墻尋找遮蔽的陰影。口渴,小水壺里的水被她碰倒了,沒一會兒就蒸發于無形,她帶著冒煙的喉嚨,踮著腳去接水龍頭里的水。

        她不知道水管早就被太陽烤得滾燙了,高溫的水落到掌心,燙得她幾乎失聲尖叫。痛哭,卻無人安慰,她最后抱著火辣辣的手掌心躺在地板上睡著了。醒來時,家已經成了汪洋,樓下的鄰居叫罵著沖上來,將門捶得震天響。她就呆坐在水里,望著那扇脆弱的門,想要爸爸媽媽快點回來,又害怕爸爸媽媽回來。

        她記得那時強烈的渴望和恐懼,后來發生的事情,卻有些選擇性地遺忘了。似乎路云和董梅飛翻天覆地地吵了一架,似乎董梅飛揮舞著水費單子問她“你知道花了多少錢嗎”……

        “你知道花了多少錢嗎?”

        豪車里的女人也是這么問她的,語氣與神情,卻與董梅飛被金錢逼迫的崩潰和難堪大相徑庭——對女人而言,錢并非緊箍咒,而是指誰咬誰的家養狗。

        暴雨如密集的子彈往她身上掃射,她一瞬間好像變回那個坐在水里的小女孩,心緊縮成核桃大的一粒,有寒氣從臟腑里陰森森地往心口冒,她渴望扎進父母懷里求救,又害怕他們給她的是爭吵,是哭泣,是責怪,是冷冰冰的無視。

        她無意識地亂走,從小走慣的地方好像變得有些陌生了,落湯雞般闖入一條巷子時,對著眼前的場景,身體里亂竄的寒氣和火氣,瞬間像找到了出口,蠢蠢欲動地叫囂著。

        雨幕里發白的路燈下,散發著腥臭下水道氣息的地面上,兩個身影糾纏成一團。中年男人面目扭曲,枯瘦的手死死薅住一個頭顱,拉扯著頭顱瘋狂往地上撞去。

        “你敢攔老子,你怕是活得不耐煩了!沒用的東西,沒用,沒用……”

        被毆打的人努力用手護住頭,似乎無論如何都掙不開,只能拼命地把身體柔軟的地方暴露給施暴者,將暴力從腦袋上轉移一些。

        施暴者如何肯?松手的同時,抬腳重重踹到對方的小腹,對方后仰倒地時,臉在路燈下倉促閃過,又被濕透的頭發蓋住了大半。

        路鹿后來無數次回想這個瞬間——她撲奔向前,一個飛踢將施暴者踹倒在地,又趕上去拽住人肩膀翻轉過來,對著那張在暴戾和驚愕之間轉換不及時而變形的臉,右勾拳,右勾拳,再一記右勾拳……

        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如果任由她內心的野獸沖出來肆虐,她的人生,會是什么走向?

        萬幸,她無從知曉。

        過去的十年里,她學習跆拳道,只把它當成了“術”和“道”,在人生初次體驗到毫無約束的暴力釋放快感時,還未來得及品嘗,手被抓住了。

        那個挨打都無力反抗的年輕人,此刻死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到她疑心手腕會斷掉。她眼神噴火,瞪過去時像要把對方吃掉。

        “放開!”

        憑什么,憑什么一個人能欺壓另一個人?因為錢?因為權?或許還只因為……力氣比別人大?那我也能啊,我也能做欺壓的那個,做反抗的那個,做……

        鉗制她手腕的手卻不放,反而用力一扯,將她扯開施暴者。下一刻,她的身體像被幼童放飛的風箏,在驟雨中磕絆、顛簸,轉眼間飛過了幾個水坑,撞破連綿雨幕,惶然不知將飛往何處。

        終于停下來時,她站在老街巷子入口處,往前,是五彩霓虹虛擬的狂歡不夜城,往后,是下水道回灌與春雨聯袂打造的滾滾污流。

        日常可見的場景,當你心境變化,竟也會透出隱喻的哲學意味。

        拉著她奔逃至此的人似乎也被對比鮮明到刺眼的兩種人間真實鎮住了,下意識抬手遮了遮眼,將霓虹和污濁一并擋在視線之外,好一會兒,僵硬的手才慢慢垂下。

        路鹿目光閃了閃,看到了他手上的血痕,卻什么也沒有說。

        對方也不發一言,似乎瞇眼看了看她,也似乎沒有,未曾謝過她的拔刀相助,只是轉過身,融入到黑暗的那部分人間里。

        路鹿不記得是怎么回家的。有點像落魄的被拋棄的小狗,尋著一點點的線索,孤單單地回來了。

        她在單元樓下折騰了半天,衣服脫下來擰干了,又蒙在頭上狠狠擦了擦頭發,褲子一點點揪起來擰出水分,開門前已經想好了說辭,忘記帶傘嘛,并不是解釋不清的事情。

        路云還沒回來,董梅飛已經吃過飯了,客廳茶幾上堆了小山似的衣服,董梅飛正對著打印出來的快遞單分裝包裹。

        董梅飛從前開了家小服裝店,這幾年實體店沒落,她緊跟著時代發展,把店面搬到了網上,門面退掉,家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倉庫。

        董梅飛身兼采購銷售客服和發貨員數職,每早起來薅一把頭發,隨便束進發夾里,穿著睡衣守在電腦面前,隨時響應顧客的咨詢或者責問。

        她賣的是童裝,正是換季的時候,生意火爆了一把。此刻頭也不抬地對著單子,并沒有意識到外頭的雨,自然不會發現路鹿的異常。

        路鹿膽戰心驚地在門口站了會兒,既擔心董梅飛問起來她找的借口蹩腳,又隱隱失落她不來過問。

        大概是她站得有點久了,董梅飛不經意看過來,眉頭皺了皺。

        “你……”路鹿下意識捏緊了衣角,就聽董梅飛道,“你書包呢?”

        路鹿心里一咯噔,出了道館后就被叫上豪車,女人堅持要帶她去日料店,點了滿桌子昂貴的食材,她如坐針氈,哪里有心情長見識?女人也不勉強,優雅地吃了半盤刺身,將她也抻得夠了,這才帶她離開。

        上了車,又拿出瓶混合果汁來:“都是空運來的進口水果榨的,營養價值特別高,雅雅可喜歡喝了,你試試?”

        那時候雨已經挾怒敲打在車頂了,路鹿局促地坐在副駕上,手指撥弄著書包帶子,眼望著雨刷機械地撥開源源不斷的流水,怎么都不肯去接那杯顏色鮮艷的果汁。

        女人輕聲笑了笑,將她的書包丟到車后座去,強硬地將果汁塞到她手里,不知是何種材質的瓶子,這半天了竟還能將路鹿的掌心冰凍得麻木。

        “嘗嘗吧,平常你吃不到的。”

        之后就是那場使她窒息的對話,逃出豪車的時候,果汁杯滾落到昂貴的腳墊上,書包……忘了拿。

        這意味著,明天早上她又要見到那張永遠都優雅微笑的臉。

        胡亂搪塞了董梅飛幾句,路鹿回到房間倒在床上,渾然不覺身上的濕衣服將床單一點點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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