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跑的火種
表哥身后的校園里,沖出一道人影,朝著路鹿的方向狂奔而來,眨眼間席卷起一陣狂風,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那陣風過于凌厲,壓得路鹿呼吸一滯,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又見一個嬌小的女生從校門口沖出來,撕心裂肺地沖路鹿大喊。
“攔住他!別讓他跑了!”
路鹿眼睛一閃,這人……是她同桌戚月!
來不及多想,戚月歇斯底里的叫嚷催促著她立馬做出反應。
路鹿豁然轉身,之前席卷而過的人影已經跑出去挺遠了,腿那么長,速度那么快,即便是路鹿,也未必能追得上他。
路鹿不假思索,腳一抬,左腳的運動跑鞋已然卸下來抓在手里,再一個標準的棒球投球姿勢,運動鞋如離弦的箭,直奔人影的后背。
人影踉蹌了幾步,速度降了下來。
路鹿片刻不停,饒是只穿了一只鞋也能彈射出去,追上了人影,揪住了人影的衣服,奮力一扯,人影的臉落入眼簾。
路鹿僵住了。
這張臉她認識,楚辭,十七中物理競賽組的火種與希望。
“放手!
楚辭開口,薄唇間溢出來的兩個字,像是從千年寒冰里掏出來的。
路鹿那只在道館上握住對手腰帶就堅決不松的手,不知怎的一顫,緩緩松了勁。
楚辭簡直是把他自己從路鹿手里拔出去的,脫了桎梏,他沒再多余看路鹿一眼,擰身又化作一陣冷風,刮走了。
“鹿!你怎么把他放走了!你該抓著他不放啊鹿!”戚月快急哭了。
路鹿金雞獨立在原地站了半響,心念電轉間閃過許多模糊的念頭,戚月見她并沒有要將楚辭追回來的樣子,到底有些不甘心,跺跺腳,朝著楚辭消失的地方追去。
路鹿回家的路上有些心神不寧,轉了地鐵,再轉公交,回到老街巷子口時,已經一個半小時之后了。
在沒有燈光加持的白天,商業區和老街區的分野變得模糊起來,狹窄幽暗的老街巷子里增添了斑駁的光影,乍看上去少了幾分猙獰,反有種人間煙火的真實感。本地土著和外來務工人員的孩子玩在一處,灌了一耳朵誰家樓上嘩啦作響的麻將聲,再往前,是幾個合租的年輕人嘶吼著合唱《追夢赤子心》。
路鹿穿過這許多熱鬧,腳有自主意識似的忽略了走過無數遍的回家路線,拐進一條小路,經過了那個暴雨夜里見證她釋放暴力野獸的路燈,聽到了一片嘈雜。
她放慢了腳步,在墻邊站了站,發生沖突的小院不過一墻之隔,可她不敢踏出半步:所有尖刻的聲音里并沒有少年的動靜,可她知道,楚辭應當就在那座小院里,在哭喊和辱罵的風口浪尖。他或許垂著頭,不泄露任何的情緒,只有拳頭握得緊緊的,用沉默來對抗整個世界。
在路鹿初二的時候,楚辭轉到十七中,迅速活在全校女生的八卦里——楚辭帥到天怒人怨啦;誰誰誰和誰誰誰為了楚辭打起來啦;楚辭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大家都懷疑他有社交障礙啦;楚辭是個繡花枕頭,空長了好看的臉,考試都是倒數啦……不一而足。
路鹿那時候被路云拘著,正和林雅紅了眼地你追我趕,竟然直到初三都不知道“校草”長什么樣。
好像那天剛下過雨,天陰陰的,透著股要把空氣都抽干的陰狠勁兒。路鹿在教室里坐得憋悶,趁著課間到學校里走走。
那時她所在的初中部處于十七中的“后花園”地帶,下了樓梯,正對著一個小花園,通過了花影林陰間的水泥道,才能走到散步圣地——運動場的塑膠跑道。
她才走上林□□,前方走來個男同學,白色的校服上沾滿了泥漿,一只眼睛烏青烏青,鼻子也是腫脹的,充血了,五顏六色的像開了染坊。
面對這張悲劇的臉,路鹿不知怎么的,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個名字來:楚辭。
轉念又覺得自己有點荒唐,傳說中帥得謫仙一樣的人,怎么可能是這副形容?
可更荒唐的是,第二天全校集會上,那個因為打架被拎到臺上示眾的人,那個頂著紫脹的臉連媽都不認識的人,教導主任通報了他的姓名。
——楚辭。
路鹿偶爾也覺得奇怪,那時候,她究竟是怎么把名字和人對上號的呢?
可現在,回憶起當時楚辭的眼神,和他被自己揪住時的目光重合,路鹿好像明白了彼時“認出”楚辭的原因。
他的眼睛里,有一種懶得掩飾的“厭世”情緒。他的冰冷,不是姿態,不單純是性格,更像是……
自我封閉后的放逐和自毀。
小院里傳出誰有些不穩的罵罵咧咧:“你們算什么東西,小看老子!老子這一向不走運,等老子轉了運……老子的伢子還在這里呢,我伢子搞競賽,等拿到獎金我手里頭松泛了……”
路鹿的腳尖不自覺動了動,他們……原來是父子嗎?
她認出來了,這個洋洋得意炫耀兒子人才出眾的聲音,在幾天前的雨夜,叫囂著“沒用的東西”,拳腳肆無忌憚地落在引以為傲的兒子身上。
她悚然心驚,感覺不能再聽下去了,莫名其妙走到這里已經大錯特錯。她放輕了腳步,慢慢后退。
突然,有少年的痛喊炸裂開來:“媽,媽……”
路鹿的心猛地一跳,本能地跑到院門口。撞入眼簾的是遍地狼藉,楚辭和楚父都被幾個人拉扯著,楚辭正拼盡全力掙扎,向來冰封的眼里滿是焦急和恐懼,不管不顧地要去夠房門邊倒地的那個婦人身影。
路鹿也被癱倒在地的人嚇住了,什么都來不及思索地闖進院子里,跪在楚母身邊,慌亂回憶著學過的急救知識。楚辭已經瘋狂地掙脫了束縛,撲過來掏楚母的口袋,摸出個藥瓶子,倒出來幾顆藥往楚母嘴里塞。
路鹿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幫不上任何忙,呆了幾秒,這才抖著手掏出手機,急救電話是,是120……
造成混亂的男人們也有些驚疑不定,齊齊看向站在院子中間的花臂大漢——那應該是帶頭來尋楚家麻煩的人。
楚父眼睛一轉,也掙扎起來:“放開我!我老婆有心臟病,先天性的,沒得治,隨時會死的!你們要是把她氣死了,我找你們償命!我背著她的尸體找你們……”
楚辭利箭般的眼神驟然射過去,恨意有如實質。
這個眼神整日在路鹿腦海里反復出現,擾得她心神不寧,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以至于她替董梅飛裝快遞時一連把五件衣服的尺碼都放錯了。
董梅飛今天不順,被顧客罵得狗血淋頭不說,還得了報復性的一星和幾百字差評,見路鹿也來添亂,一把奪過她手里的包裹。
“不想幫忙你就說,別給我整這些消極抵抗,挨罵的雖然不是你,銷量掉了家里少掙了錢你又有什么好處?”
路鹿抿抿嘴,想了想,繞過客廳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往廚房去了。董梅飛更氣了,瞪著她的背影:“干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我就欠了你的……”
接下來的話路鹿已經會背了,她就沒聽,找出杯子洗了,給董梅飛沖了杯熱牛奶,推著她去自己房里睡個午覺:“快遞我都會理好,到時交給吳叔叔。千牛我也給你守著,保證第一時間響應買家,好不好?”
董梅飛握著微熱的牛奶杯,想要說點什么,還是沒說,半推半就進了路鹿的房間。
當年買這個房子時,董梅飛的實體服裝店開得不錯,攢了些積蓄,買下了實際使用面積78平的兩室一廳,進門正對著客廳——左手邊是狹窄的廚房,飯桌就擺在廚房門口靠墻處,三口之家倒也足夠了。繞過這堵墻,卻是洗手間的門,和路鹿住的次臥構成夾角,夜深人靜的時候,沖馬桶的聲音清晰可聞。
主臥緊挨著次臥,也不過堪堪大了八個平方,滿滿當當地擠滿了大床、大衣柜、梳妝臺,還有一套電腦桌椅——這就是董梅飛的工作臺了。她自從開了網店,被迫成了御宅族,幾套睡衣就能渡過春夏秋冬,更別提梳妝打扮,以至于路云有次嫌主臥擁擠,提議把梳妝臺扔掉。
“反正也用不上!
那次董梅飛和路云大吵了一架,歇斯底里的,把滿身肌肉的路云嚇住了,路云被她推著一路后退,躲閃間打碎了梳妝臺的鏡子。
后來,這缺失了鏡子的梳妝臺照舊留在了擁擠的主臥里,只是董梅飛也沒再用過。
路鹿抱胸坐在電腦椅上,怔怔地看著那空蕩蕩只有三兩支護膚水和面霜的梳妝臺,她記得開服裝店的時候,董梅飛也是很擅長打扮的,她頭發濃密,卷了大波浪,眉毛彎彎,畫個紅唇,很有些港風。路云很喜歡帶董梅飛出去和哥們聚會,所有人都艷羨嫂子長得美氣質佳,極大地滿足了路云的虛榮心。
董梅飛已經有好幾年沒跟路云出去見朋友了吧?
千牛很安靜,她便胡思亂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直到董梅飛鐵青著臉出現在主臥門口。
“你到底在干什么?沒聽見有人敲門嗎?說得好聽體諒我,連開個門都指望不上,還不是逼著我起來……”
路鹿三步并作兩步開了門,目光緊縮,眼前穿著小香風套裝拎著名牌包包的女人,和身后董梅飛不曾收斂的抱怨,莫名形成了電影里某種聲畫不對位的沖擊效果。
她沒有羞恥,只是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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