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門下走狗
路鹿捂著額頭,這自嘲精神,雖然好笑,也實在有點扎心。
“星城某位知名的長者就說了,這么差的高中,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嘛!于是大手一揮,要把咱們連根拔起……”
手機里,鏡頭始終對準了在考場外等候入場的楚辭,近景中景遠景,盡情滿足觀眾三百六十度舔屏的需要。
戚月的解說還在繼續:“這時候,咱們偉大英明睿智的校長爺爺,毅然決然站出來,伸出他的爾康手——橋豆麻袋!橋豆麻袋!再愛我們一次,讓我們用實力證明,讓我們把根留住!”
其實戚月說的撤校事件,是和每個人息息相關的。
教育局下了最后通牒,只給十七中三年的時間,要是再沒有做出成績,十七中就真的要被撤校,并入其它的高中。
這也意味著,全校四千多名學生,都要重新尋找學校。而根據十七中的學生整體水平,有超過一半的學生,或許要面臨無校接收的境地——這其中,就包括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路鹿。
“校長爺爺也知道我們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了,靠我們,大清早就亡啦!沒辦法,光復十七中的重任,還是要落在天選之子的身上……”
戚月說到“天選之子”,鏡頭一拉,放大了楚辭那張英挺的臉。
楚辭若有所感,驀地抬頭,眼睛直直看向鏡頭,利箭般的目光,仿佛隔著屏幕看進所有人的心里。
視頻外的路鹿心跳漏了一拍,拍攝的戚月好像也受驚了,鏡頭狠狠抖了一下,急速地拉遠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戚月慫慫的聲音。
“差點被男神發現,嚇死寶寶了!總而言之,校長爺爺組建了學科競賽組,組員們背負了全村的希望。咱們的楚辭小哥哥,此刻就在為校出征。要是能捧回幾個獎杯,朋友們,咱們就真的還能再搶救一下啦!”
路鹿心里一動,屏幕里,鏡頭已經拉遠了,楚辭站在人群之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接近一米八的個子,人極瘦,背挺得直直的,洗得發白的校服好像束縛不住他的骨頭,總像是有什么要呼嘯而出、撕碎沉默。
當時的直播間里,同學們的討論也十分熱烈。
“楚辭拿金牌應該沒什么懸念吧?聽說他從小就是a市有名的天才少年,六七歲就上電視的。”
“肯定啊,競賽組里傳出來的消息,說平時張恒老師要有事,都直接讓楚辭給大家講題的。”
“他這么牛,為什么要到十七中來啊?誰來說出背后的故事?”
“咦……”
路鹿坐直了,目不轉睛盯著屏幕——那個被當成“全村人希望”的少年,瘋了一般往考點外跑去。
而他的身邊,準備參加考試的高中生們正流水般往考場去,他就像一葉扁舟,拼了命逆流而行。
鏡頭里的少年越跑越遠,伴隨著他逐漸變小身影的,是鏡頭后戚月追逐的劇烈喘息。
十七中的火種,在決定十七中命運的這場戰役中,臨陣脫逃了。
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數學老師周南抱著他裝著枸杞紅棗茶的保溫杯站在講臺上,眼皮子耷拉著,只和擺放在講臺上的教案眉來眼去。他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即便向教室里渾渾噩噩的“眾生”尋求眼神的交匯,也注定會是無言的結局。
戚月上課鈴剛響便困得不行了,周南的講授聽在她耳中如梵音吟唱,助眠效果絕佳。她在昏睡過去前,恍惚看到同桌蹙眉盯著堡壘中的手機,似乎在糾結極為難的問題。
路鹿確實在對著黑下來的屏幕發呆,楚辭“臨陣脫逃”的后續,她比學校里任何人都要清楚。可認真說起來,她其實一知半解,那天楚家遭遇的到底是何事,之后楚母進了醫院后是否平安,她在過去的一周里,無數次想象過,只不過她心頭縈繞的事情也沉重,實在無暇分神。
她也是現在才知道,楚辭棄賽后,幾乎是一夜之間,十七中的貼吧里,都是“八一八楚辭的黑歷史”;“品,你細品,這就是貴十七中妹子的男神”;“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楚辭除了裝逼什么都不是嗎”……
沒有人知道,他不惜做局外人眼里的逃兵,不過是急著保護最愛的人。
她自幼習武,受影視劇和武俠小說影響頗深,除了最近有幾次“走火入魔”的跡象,大多數時候總不自覺當自個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如今知曉了楚辭的苦衷,又見他被誤解和霸凌,總覺得要是不做些什么,似乎良心難安。
可她也知道,事關楚辭的隱私,他選擇緘口不言,若是被自己大肆宣揚出去,這不是見義勇為,這是奔著同楚辭結仇去的。
她很快就發現,楚辭并不需要她解圍。面對十七中鋪天蓋地質疑和謾罵,他給出了令所有人啞然的應答。
當時是自習課,物理課代表以震驚的狀態沖了進來。
“楚辭要轉學了!瀟湘國際!重金挖過去的,全獎學金合同,直入物理競賽組!剛從校長辦公室出來,正要離開學校!”
一片嘩然,戚月差點把座位都推倒了,拉著路鹿擠到走廊上,趴在欄桿上往下望。
高中部教學樓下小花圃旁邊,一道修長的背影,站在某位身穿知性套裝的女性身側。
物理課代表在傳播二手資料時也有很有課代表的專業性:
“看著沒?站在楚辭旁邊的那個,就是瀟湘國際物理競賽組的指導老師方詠,人稱星城物理競賽界總攻殿下。連續五年,星城物理競賽一等獎都是出自她的門下。本來楚辭是最有可能打破這一神話的人,結果……”
結果楚辭倒戈,做了瀟湘國際的門下走狗?!
“肯定就是了,瀟湘國際財大氣粗,有錢的爸爸一抓一大把,還不是靠著這些成績和記錄撐著?拿出幾個錢收買了楚辭,保住了記錄,轉頭不知道能拿多少贊助呢,這一波不虧。”
“太過分了吧?楚辭剛到十七中的時候,爛泥樣的學渣一個。聽說是競賽組的張恒老師一點點把他捋順了的,轉頭就插張老師一刀,在下服氣。”
耳邊充斥著各種不滿的議論聲,路鹿抓著欄桿,身體不自覺往前探,奈何楚辭背對著教學樓,只留給她淡漠的背影,泄露不了任何心情與秘密。
手臂被掐得生疼,路鹿回過頭,戚月眼淚汪汪看著她。
“鹿,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呢?”
路鹿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好,轉頭去看,楚辭和方詠走遠了,可教學樓下面,物理競賽組的張恒老師還對著他們的背影,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陽光一點點閃進云層,快要下雨了吧?
坐在她后座的趙才俊護著眼鏡站在她們旁邊,半響,嘆了口氣。
“把希望寄托在少數人身上行不通,接下來,校領導就應該想辦法真正提高教學水平了吧?”
一語成讖。
“為了提高我校的教學水平和效率,經研究決定,所有學生將在本月完成文理分科,進行分班教學,請學生和家長積極配合各班主任工作……”
這條消息在年級群和班級群里迅速擴散,短時間內把楚辭轉校的熱度蓋下去。
戚月捏著手機,轉身要捶趙英俊。
“你個烏鴉嘴!”
趙才俊憨憨笑著,也不敢躲。隔了坐道的嚴子顏皺眉,瞥了眼逆來順受的趙才俊,冷聲道:“文理分科本來就要在高一結束前完成,其它省份好多學校都是高一上學期結束就直接分科了,大家盡快明確高考方向,有的放矢地努力,不比虛度光陰來得好嗎?”
冷美人難得開口說這么多,然而意有所指,除了燃起無名火的戚月,其余的人都噤若寒蟬。
戚月覺著嚴子顏就是挑釁,兩個人為了楚辭的事情看彼此不順眼,夾在中間的路鹿和趙才俊每每被臺風尾掃到,深覺楚辭具備了“禍水”的潛質。
戚月是個軟萌的元氣少女,但化身為男神的守護者時,也顯露著自己尖銳的鋒芒:“我覺得你說的好對哦!就該這樣嘛,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自己努力,自己負責,而不是虛度光陰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逼著別人背負我們的命運,失敗了就恨不得把人家千刀萬剮凌遲處死。這樣的人,比所謂的叛徒還可恨呢。”
嚴子顏呼吸都粗重了,瞪過來的視線堪比激光,碰到就要灰飛煙滅的那種。
路鹿看看兩人,縱是想做和事佬,也無從說起。她窺見過楚辭的一角,深知他所做的決定很有苦衷,戚月的維護雖然盲目,可對于楚辭應該是很難得吧?
從嚴子顏的角度來說,她也是物理競賽組的一員,曾經和楚辭算是并肩作戰的隊友。結果在最重要的戰役里,本該和她沖鋒陷陣的人脫隊離開,之后連解釋都沒有,直接跳到敵對陣營里,成為她最可怕的對手。相比較學校里把“叛徒楚辭”當成梗玩得風生水起的人,她的被背叛感卻是真實的。
路鹿索性就學趙才俊做個瞎子兼聾子,任戚月和嚴子顏刀光劍影,他們只縮著頭,絞盡腦汁思考何去何從的問題。
誰能想得到呢,這么艱難的抉擇,早有人替他們代勞了。
“路鹿,你去學理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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