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3日中午

        安晴在醫院值班室看見了自己考試的成績，這次雖然認真復習，但最后的結果還是不怎么理想。她退出成績的頁面，發現媽媽一直沒有發來微信，這有點不符合她本人的性格，往往這個時候一般就是長篇大論講課的時間。

        她學的是醫學影像專業，在畢業實習之后，爸爸托關系將她安排進了一家醫院做臨時工，每個月的工資從一開始的800到現在的2000，在疫情發生的那段時間，甚至出現過好幾個月開不了工資的情況。所以她的媽媽時如水女士一直想讓她再考一份正式的工作，工資能夠稍微高一點，可以更加穩定一點，可是現實情況就是，安晴屢戰屢敗，在媽媽時如水女士的要求下，還得屢敗屢戰。

        安晴放下手機，重新刷了會兒視頻，下午的病人很多，等到6點多她才換了衣服，戴上耳機走出了醫院，耳機里放著一首又一首的歌，或許勁爆或許悲情或許是一首溫柔的情歌，對于她來說都不太重要，只不過戴上耳機的時候，她就能自己騙自己，短暫的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

        但今天不一樣，她怎么也沒辦法抽離自己，在經過紅綠燈的時候，她看著稀稀拉拉的人群，前面還有幾個橫穿馬路的，忽然有些感嘆，不明白自己每天這樣是為了什么。

        時如水女士從小教育她，死亡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她從來都沒有反駁過這個觀點，或者說她也十分贊同，尤其是近幾年自-殺率逐漸增高，附近的小區經常有跳樓的高中生，跳下來死了倒也算了，要是沒死醒了這可就有意思了，后續摔成個半死不活可是分分鐘讓你明白什么叫這令人失望的世界。

        但實際上，安晴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知道為什么活著，或許活著就是日復一日的工作吃飯睡覺，不停的重復著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然后在每一天晚上都滿懷著對自己的失望，玩手機玩到深夜，等著手機砸臉進入睡眠，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繼續開始這令人絕望的一天。

        沒有夢想的生活，安晴已經過了三年，事實證明，現在她也只是活著而已。

        走上樓梯，鑰匙擰了兩圈，平時得擰三圈，這說明家里有人回來了，門沒有鎖好，等打開防盜門，果不其然，門口換鞋子的小板凳上坐著的，是時如水女士沉默的背影。

        安晴沒說話，只是把一只手從口袋里拿了出來，連外套都沒脫，換了鞋子，就在剛進門的沙發上坐下。

        母女兩個相對無言，俗話說，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率先憋不住爆發的是時如水，她的語氣倒也沒有多么嚴厲，就是很失望，一個人對于另外一個人失望透頂了，大概就是這樣的聲音。

        “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書，你不是在為我學習，為我考試，就算是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對你自己的人生認真一點？”

        安晴摘下眼鏡，閉上眼睛，氣氛壓抑的要命，其實不用別人來說，她自己對于自己都感到失望，她常常會聽不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常常對于自己活著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感覺。就比死人多口氣，其實有的時候也可以這么說，雖然聽著難聽點，但是話糙理不糙。

        時如水開始了長篇大論的演講，或者也可以稱之為數落，概括一下中心思想就是說安晴不求上進什么都做的不好，實在是太讓她失望了，為了論證這個理論，采用了嘲諷，反諷，比喻，借物喻人，借古諷今等多種修辭手法，并且合理運用安晴從初中到高中的各類豐功偉績進行舉例說明。最后濃縮起來，就是一個意思，好好看書，準備考試，找個好工作。

        安晴覺得她說的很好，但自己也確實聽不進去，實在聽的煩了，安晴也沒有反駁，只是雙目無神的放空，感覺自己已經靈魂出竅。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衣服油鹽不進，無所謂的樣子，把這些話聽進心里行不行？”

        時如水女士看起來已經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可是安晴的確沒有辦法回應她，說句實話，這些話她的確聽不進去，因為不想做所以做不到，因為做不到，所以就沒有辦法承諾。等她今年已經過了生日，就已經整整二十五周歲，她記得今年過年的時候，奶奶拉著她的手，已經在講結婚后生子的問題。

        大概是對她這幅樣子感到失望，媽媽穿上鞋子出了門，安晴看著她離開，想要起身去追，可是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在參加工作之后的幾年，這樣的場景大約每隔幾個月就要上演幾次，她一次又一次的設想過，如果她真的考上一份媽媽眼中的所謂正經工作，那么之后的生活還是什么樣子的呢？

        或許她會開始相親，從眾多的相親人選中選擇一個自己沒那么看不順眼的而結婚，結婚之后被催著生孩子，生完孩子開始在自己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對另外一個生命負責。照顧他的生活習慣和一日三餐，看著他長大然后催著他成家立業。她會在歲月的蹉跎中平凡的老去，成為千千萬萬個普通人其中的一員，每一次，每一次她在這樣想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死亡需要勇氣，活著也需要，她暫時只是，還沒有攢夠死亡所需要的勇氣罷了，她是個懦夫，各種意義上都是。

        桌上的假花開始掉色，反而是摻雜在其中的真花經過歲月的洗禮，成功變成了干花，獲得了另一種美麗。安晴拿起它們，將它們扔進了垃圾桶。

        大概是8點多鐘的時候，時如水遲遲沒有回來，老爸今天晚上在值單位的夜班，她剛才打電話問了一下，老爸也說了她一通，但是還是告訴她，媽媽就是在外面散散心，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雖說一個成年人的安全不需要太過操心，像時如水這個年紀，很多事情都已經看淡了，大多數時候能夠做到心中有數。可又等了半個小時，她還是下樓去找了，結果兩人走岔了，等她回來的時候，時如水已經洗漱完之后關門睡覺了。而糟糕的是，安晴在下樓的時候踩空了一節臺階，崴了腳，特別疼，但是沒掉眼淚，連生理性眼淚都沒有，她沒力氣再去刷牙，連衣服都沒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半夜醒來看了會兒小說，又刷了會兒視頻，等5點多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等第二天睜開眼睛，發現已經上午10點多了，這會兒媽媽已經去上班了，她想起來今天自己應該是正常上班，可是現在她一沒請假二沒通知同事，醫院向來一個蘿卜一個坑，像今天這樣這么長時間沒有人問不太正常啊。

        正好這會兒檢驗科的一個女孩兒有事情問她，她就微信回復了人家，等到最后，才旁敲側擊的問起自己今天沒去單位的事兒。女孩兒的反應很奇怪，“你沒有來單位嗎？可我剛才還看見你從我這兒走過去了啊。”

        安晴被她這么一句話整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我今天睡過頭了，沒去醫院啊，你別嚇我!”

        “哦，那我可能看錯了，怪不得我覺得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安晴放下手機，她想上衛生間上個大的，但是發現腳踩在地上還是特別疼，最后是單腳跳著到衛生間的，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解決完生理問題，又慢慢的跳回床上。

        她這會兒也不想看手機了，眼睛酸的厲害，就摘了眼鏡開始胡思亂想，想起剛才女孩兒說的話，情不自禁就想起百變小櫻魔術卡，鏡庫洛牌那一集，那一集的名字她都還記得，好像叫兩個小櫻，兩個人見面的時候特別有戲劇性，雖然知道對面這個人是魔法變幻成的，可是還是會給人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

        可惜世界上是沒有魔法的，就算有，估計也不會落在她的身上，拯救地球的任務會交給被選中的孩子，而她只是個普通人。

        她想起自己剛上班的時候似乎也摔過一次，崴了腳之后因為剛剛上班，根本不敢請假，每天都顫顫歪歪的堅持去上班下班，腳崴了還得幫忙打掃衛生，就是怕給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

        說起領導，安晴拿起手機，找到主任的號碼思索了半天，最后還是懷著鴕鳥心態，打開微信發了條消息，等著他主動聯系再說吧，現在打過去估摸著也就是一頓罵，自己還是消停點吧。

        做完這些，她終于有了些睡意，靠著枕頭擺好姿勢睡了過去。

        夢里夢見什么她不記得，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這次她真的睡了好久好久，想要醒來的欲望很強烈，但到了最后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像是被鬼壓床一樣，怎么都醒不過來，只能不停的往床底下滾，好幾次以為自己要醒了，可是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睡。

        最后是被尿意憋醒的，等真的喘著粗氣睜開眼睛，驚訝的發現自己的確是想上廁所了，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她飛快的找到這間臥室里的廁所，等坐在馬桶上的時候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隨著滴滴答答的水聲，安晴整個人都停滯了，她使勁的掐了自己兩把，覺得自己宛如經歷的什么大型鬼片，有沒有人告訴她，究竟為什么一覺睡醒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里啊？

        她沒有什么朋友，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惡作劇這個可能性了，而且究竟是什么人會這么無聊，這么閑，跟她開這種玩笑。她又想到自己是不是被綁架了，可是自己半點被綁架的價值都沒有啊，她家里全部的資產加起來可能都不夠綁匪瀟灑兩年的，而且為什么會把她帶到這種地方綁起來？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太對啊？她身上的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啊？

        安晴研究了一會兒衛生間里的抽紙在什么地方，最后從一個精致但啥用沒有的盒子里面抽出來，馬桶自動的沖了水，她鼓起勇氣走出衛生間，下意識的喊了兩聲，“媽？媽？媽，你在不在？”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她又不死心的喊了幾聲，直到發現這房子里空的都能聽見回聲才住口，她拿出了生平最大的勇氣走遍了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找遍了每一個可以藏人的柜子，直到確定這兒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軟著雙腿癱坐在地毯上。

        這屋子有兩層，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雜物間，二樓則是臥室、一間裝滿運動器械的房間、以及一個衣帽間，屋子里一共有三個衛生間，一樓有一個，二樓有兩個，一個在衣帽間里大一點還有浴缸，一個是在臥室里只能淋浴，她剛才上的就是衣帽間里的，她剛才跑太急了沒看見，畢竟她長這么大也沒見過臥室里有衛生間的，就選擇性忽略了。這得是啥家庭啊，一個臥室，廁所弄三個，這是三輩子沒上過廁所，怕被屎憋死是怎么的。

        安晴歇了一會兒，扶著欄桿從地上站起來，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對啊，她腳不是崴了嗎？剛才又跑又跳這么長時間，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而且自己這體格和身材，也有點不對啊。安晴是個名副其實表里如一的胖子，作為一個身高172體重曾經高峰能達到172斤的奇女子，不應該擁有這么瘦的胳膊腿兒，而且自己胳膊腿兒上長年累月的雞皮膚怎么不見了，現在這白皙細膩的只可能會出現在電視廣告里的皮膚是怎么回事兒？

        安晴忽然有一種畫皮的詭異感，立馬跑進衣帽間里，對著那面等人高的大鏡子毛骨悚然，這不僅是個鬼片這還是個驚悚片啊。

        鏡子里的這個女人，不，應該說是美女，這位美女高高瘦瘦的，瘦到啥程度呢，就是你能看見鎖骨，腰間沒有贅肉，兩條腿雖然沒有多直但是也很瘦，這么形容吧，就是之前自己的胳膊大概都比人家的腿粗一點。而且也很白，皮膚光滑，臉上沒痘，這又跟自己從前行程鮮明對比，她由于工作原因長年累月戴口罩，自己又愛吃甜的，飲食作息不規律，臉上的痘印是小印套大印，痘痘更是這波未平那波又起，你爭我趕，熱鬧極了，時間長了就是每=沒一塊好肉啊，她又不愛化妝，臉上的缺陷那是暴露的一覽無遺，大方展示。

        她還留著及腰的長發，被一根皮筋兒在腦袋后面纏了兩圈兒，要不然她剛才怎么也該看到注意到這點不同了，畢竟她平時留的頭發從此就沒有超過后腦勺的。唯一的問題就是，為什么著姑娘的頭發是七彩的，怎么形容這個七彩呢？就是從頭到尾，七種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上面沒有的，這是那家理發店的托尼才能整出這樣優秀的發型啊？

        大約每一個少女在年少輕狂的時候都曾經做過瑪麗蘇的美夢，驚天的顏值她是未曾得見，但是這彩虹色的頭發，她今天算是長見識開了眼了，這除了芭比娃娃，還真的有人把自己的頭發染成這樣啊，現在動漫都不搞這么殺馬特了怕被人嘲笑土你知道嗎？

        安晴冷靜了一會兒，來來回回又動了好幾下，最后確定這位疑似腦子不太正常的美女就是自己之后，她選擇性的忽略自己的頭發，開始認真觀察一些其它特征。鏡子里的人，或者說現在自己這幅鬼樣子，她眼睛不太大也不太細長，就是彎彎的眼睛，都是單眼皮，其中一只是內雙，鼻子也沒多挺拔，就是嘴巴還算好看，小小的唇形也很精致，張開嘴巴門牙上面有一點點黃，這是因為她小時候刷牙老是應付，那時候水質也不好，后來怎么都去不掉。

        而且這個身高，她的確還有一米七多，她驚訝的發現，她還是能從這個變化甚多，審美奇特的人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畢竟是自己的身體，也是自己的臉，一些微小的特征或許別人分不出來，可是自己是不會認錯的，比如說她右邊肩膀上有一顆綠豆大的黑痣，這就不能夠騙人啊。

        自己這是什么情況，鏡子里的這位美女，除了頭發顏色有點奇怪，則完完全全就是自己夢想中瘦下來的樣子，這不應該是巧合。

        安晴又四處翻找，找出了屋子里所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最后癱在衣帽間的地板上，一件一件翻出來整理有用的信息，等她看到身份證上面安晴兩個字的時候，基本上就覺得人麻了。更令人驚訝的是，身份證一共有兩張，有一張新的就是剛才那張，上面的主人已經瘦下來了，頭發還沒染，但還沒瘦到現在這種程度。

        真正令她吃驚的是第二張，她記得自己二十歲的時候曾經丟過一次身份證，后來去補辦完了才找見，之后那一張就被閑置了，而她現在拿著的這一張，雖然有一點舊了，但是跟當時的那一張一模一樣。

        安晴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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