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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生生世世,都不會


三年后,傀儡皇帝云滄竣身亡。
  朝臣紛紛上書,請立攝政王為新帝。
  謝楠竹登基時,二十四歲。
  是大瑜史上少有的年輕帝王。
  殺伐果斷,周身是常年不散的冷戾。
  云靜珊亦隨之成為皇后,入主后宮。
  謝楠竹忙于前朝事務,偌大的后宮皆交由皇后安排,從不過問。
  整座后宮,云靜珊可以肆意安排——
  除了朝陽宮。
  朝陽宮如銅墻鐵壁一般,被人守得誰也進不去。
  宮中人都心知肚明。
  皇上幾乎不踏入后宮,甚至不去皇后宮中。
  唯一的例外是有時會歇在如冷宮般蕭條的朝陽宮。
  昔日榮華的朝陽宮,成了宮人口中的禁忌。
  日日獨守空房的皇后云靜珊嫉恨得親自走了一趟。
  朝陽宮的門都沒進,就被重重侍衛(wèi)攔下。
  她怒不可遏:“你們好大的膽子,連本宮都敢攔!”
  “回皇后娘娘,任何人沒有皇上準許,不得入朝陽宮。”
  云靜珊氣急敗壞時,透過開了的半扇門,看見云朝容正好走到殿門口。
  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身姿纖細。
  身子輕的好似會被風吹走。
  云朝容神色寡淡,見到華麗裝扮的云靜珊,也沒有流露出半分喜怒。
  云靜珊看了那一眼,身子就僵住了,卡在喉間的怒火一下散成霧氣。
  只因她看見那個白發(fā)身影走到院中,左腳的腳踝上,拖著一根長長的鎖鏈。
  鎖鏈很細,玄鐵打造,在蒼白的日光下泛冷光。
  每走一步,就發(fā)出金屬的碰撞聲。
  怎么走,也走不出朝陽宮。
  云靜珊擠出一抹苦笑,顫著唇:
  “想不到,到了如此地步。”
  這些年來,自己費了那么多的心思,他做了那么多傷云朝容的事。
  可縱然世事變遷,他居然還是對眼前的女人生出了執(zhí)念。
  云靜珊酸澀地笑紅了眼。
  也不知是在笑對方還是笑自己,亦或是笑那個已經(jīng)不可理喻的男人。
  皇后回了宮,從此再未來過朝陽宮。
  夜里。
  朝陽宮滅了燭火。
  唯有清冷月光透過窗格,流照在榻上兩個交纏的身軀上。
  解開了的鎖鏈掉在榻邊。
  也只有這個時候,云朝容的左腳才有短暫的自由。
  謝楠竹呼吸沉重。
  木榻吱吱呀呀。
  他掰正云朝容的臉,迫使她看自己。
  她如同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放棄了言語和動作。
  唯有那一雙眼透著蝕骨的憎恨。
  強烈得令人想要避開。
  他試圖令她情迷意亂,在她眼中找回當年的愛慕與熱情。
  可她的眼里,除了恨意,只有痛苦。
  謝楠竹被那強烈的恨意和痛苦刺激。
  那一瞬,他鬼使神差地想:
  只要她愿意再對他笑,他甚至可以讓她做后宮之主,一同主掌天下。
  “怎么又瘦了些?朕聽說你近來不肯好好進食。”
  謝楠竹粗糲的手掌在她脆弱的腰線上流連。
  他聲音低啞地哄她:
  “朕讓人換了一批廚子,直到做出容兒喜歡的口味為止。
  你若不吃,朕砍了他們,再換一批。”
  云朝容閉了眼,連月光都拒之在外。
  沉默良久才道:
  “謝楠竹,放我走。”
  “不可能。”
  窗格的陰影落在謝楠竹的臉上匯成一片陰霾。
  他手臂青筋忽顯,用力將她按入懷中,聲寒如鐵:
  “云朝容,你到死,都只能在朕身邊。”
  翌日。
  天還未全亮,謝楠竹就起身去太和宮處理政事。
  走之前,他用指腹摩挲著懷中女子的嬌唇,印下一吻,而后將鎖鏈重新扣回她的腳踝。
  忙碌過后,傍晚時分便又來了朝陽宮。
  宮內(nèi)有燒焦的味道。
  謝楠竹走到院內(nèi)一角,見覓春正在燒東西。
  正值冬日。
  火盆里裝滿了碳,火舌正旺。
  覓春身邊一堆物件,一個個地被火焰吞噬。
  謝楠竹:“你在燒什么?”
  覓春回頭見來人,壓下眼里的厭惡,態(tài)度也談不上多恭敬,勉強回話:
  “是公主的舊物。
  公主說,把以前的東西都燒了,她不想再看到。”
  謝楠竹抿緊唇,唇角下壓,正欲離開。
  目光忽然落在覓春拿起的一方帕子上。
  那帕子小得不如巴掌大,卻絲滑光潔,一角繡了只栩栩如生的孔雀。
  覓春將帕子往火盆里丟,卻見一只大手猛地穿入火中,不顧燒灼地撈起帕子。
  “這是誰的帕子?”謝楠竹冷聲問。
  他顧不上手背方才被燙起的泡,展平手中絲帕。
  帕子燒黑了一些,角落那只孔雀還余半邊尾巴,精致的繡樣令他心頭一顫。
  “自然是公主以前的帕子。”
  覓春將他失態(tài)的樣子看在眼里,眸中露出狐疑。
  謝楠竹攥緊了帕子,沉聲道:
  “朕問你,宮中還有誰用孔雀繡樣的帕子?
  若敢欺瞞,人頭落地。”

  覓春沒有被嚇住,反倒冷笑。
  “奴婢怎知還有誰這些?
  公主乃天之驕女,她當年喜歡的東西,別人只有學樣的份。”
  這幾年的經(jīng)歷磋磨盡了覓春的委婉與善意,對上公主以外的人,只有尖利的嘲諷。
  “這孔雀帕亦是如此。
  見公主拿著好看,便有人私底下繡相似的樣式。
  可笑他人只能學個落魄山雞樣,唯有公主帕子上的孔雀以金絲繡成,無人可比。”
  金絲繡成。
  謝楠竹看向手中那半截孔雀尾。
  的確是金絲,在日光里反射光芒。
  一種近乎不可能的推測闖入腦中,他推倒了地上那摞舊物,眼神與雙手在其中尋覓。
  不過片刻,又找到了兩方同樣的絲帕。
  完好的絲帕上,金孔雀驕傲地開屏嬉鬧,與記憶中多年前的樣式如出一轍。
  此刻,謝楠竹才忽然反應過來,云朝容曾有多喜歡孔雀。
  她戴過孔雀金簪,她穿過孔雀紋樣的華服,她踩過孔雀藍的繡鞋……
  他竟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謝楠竹面色白了幾分,捏著帕子,轉身離開朝陽宮。
  他叫來暗衛(wèi),仔仔細細地吩咐去查。
  …………
  謝楠竹走后,天漸漸陰下來。
  一場大雪揚下。
  雪下了許久。
  從日暮到黎明,從黎明至正午。
  天空放晴時,地上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雪。
  云朝容披著大氅,坐在院子里。
  白雪,黑衣,白發(fā)。
  覓春拎著一個食盒從外面回來。
  “公主,這是您要御膳房做的。”
  一碟印了玉兔樣式的月餅被端出。
  昨晚,覓春向云朝容講了謝楠竹的反常后,后者就忽然要御膳房做月餅。
  寒冬臘月,中秋早過了。
  沒人知道為什么她會想要月餅。
  沒人去想,沒人去問。
  因為宮中今日早晨發(fā)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皇上在太和宮發(fā)了怒,下旨褫奪云靜珊的皇后之位,貶為罪人。
  不僅如此,還賜下白綾,即刻處死。
  宮中一時人心惶惶。
  誰也摸不準皇上無常的心思。
  云朝容細長的手指撥弄著盤中的月餅,輕道:
  “覓春,我這會兒想喝云霧茶了,你幫我再去內(nèi)務府取一趟可好?”
  這幾年來,她極少有想要什么的時候。
  覓春當即便往外走:“公主稍等。”
  寂寥的院落里。
  只有一個美如妖孽的女子,對著一碟玉兔月餅。
  好似月上嫦娥,不合時宜地墮入凡塵。
  “容兒。”男子的聲音響起。
  謝楠竹一身肅殺之氣,大步踏進朝陽宮,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見到云朝容的那一瞬,身上的殺氣淡去,臉上緊繃的線條都柔和了。
  年輕的帝王身姿挺拔,寬闊的胸膛靠近她,強勢的氣息籠罩而來。
  “容兒,朕都查清楚了。”
  “是朕誤會了。”
  “這些年,是朕被人蒙騙了。”
  他單膝跪在雪地里,小心地抬她的腳踝放在膝蓋上,牽動一陣金屬碰撞聲。
  咔噠。
  鎖鏈垂在雪地上。
  沒有了束縛的腳踝看著似乎更細了。
  謝楠竹握住她的腳踝,眼中閃過一抹痛色。
  他和她緣分明明是早就注定好的。
  可他太自傲,先入為主地信了云靜珊。
  那個女人說了那么多可笑的謊言,他竟從沒有懷疑過。
  “容兒,是朕……錯了。”他想起當年的自己,胸口都是苦澀的悔意。
  云朝容聽著謝楠竹的敘述和道歉,沒有哭,沒有鬧,也沒有跑。
  依舊很平靜地坐在石凳上。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捻起一塊月餅,咬了一口,然后才看向謝楠竹:
  “吃月餅嗎?”
  云朝容吃下一塊,接著又拿起一塊送入口中。
  謝楠竹看著她的貝齒咬下餅皮和深紅的豆沙餡,淡淡的香氣在呼吸中蔓延開來。
  “吃。”
  他扣住她的后頸,湊上去深吻她。
  在她口中探尋到一小塊甜膩的餡料,勾到自己口中。
  之后卻仍舊舍不得松開她,按捺不住地深吻。
  才停了沒多久的雪,又紛紛揚揚下起來。
  冰涼的雪花落在男人的頭上。
  他用大氅將懷里的人裹住。
  云朝容第一次主動配合他的吻。
  謝楠竹癡迷地淪陷,胸腔里的欣喜都溢出來。
  一股血腥味鉆入鼻腔。
  他蹙眉,停下。
  見懷里的人嘴角流出血來,臉色比地上的雪還要慘白。
  “容兒!”
  謝楠竹摟著她的手顫了一下,忽然扭頭看向桌上的月餅。
  他不可置信地問她:
  “你下了毒?”
  他心如刀絞。
  她就這般恨他?寧愿死,也不愿陪他。
  “嗯。”云朝容輕輕地笑了。
  笑意中似有解脫。
  “朕不準你死!
  云朝容,你休想!”
  謝楠竹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轉頭對著門口的侍衛(wèi)喊:
  “去把御醫(yī)帶過來!”
  “全部帶來!”
  “云朝容,朕不允許你死!”
  他說完,毫無征兆地咳嗽了兩聲。
  嘴里也咳出了血。
  身上的力氣都散了許多。
  他亦中了毒。
  可他仍舊用了全身的力氣去抱她,牢牢地不肯放開。
  眼神中的偏執(zhí)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瘋狂。
  鏘地一聲,他腰間的佩劍被抽出。
  緊接著,是布料和皮肉刺穿的聲音。
  云朝容眼角淌下血來。
  素白的手卻穩(wěn)穩(wěn)握著劍柄。
  長劍冷嘯,從謝楠竹的心口刺穿到背部。
  整個世界瞬間褪去色彩。
  疼痛鋪天蓋地而來,他如墜深淵,幾乎喘不過氣。
  懷中冷漠的聲音響起:
  “謝楠竹,你可疼?”
  “疼。”
  “那就好。”
  云朝容闔上眼,嘴角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她說話的氣息越來越輕,握著劍柄的手也落下來。
  謝楠竹眼底紅得似要滴出血來,抱著她跌倒在雪里。
  一片血跡蔓延在白色的背景上,觸目驚心。
  想來那日風雪漫天,不及她一劍涼徹心頭。
  生命的盡頭,他問她:
  “容兒,來世,我重新護你。你可會嫁我?”
  “不會。
  生生世世,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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