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入她眼，為替又何妨？
  我這一生，曾有兩件幸事，第一件是流落街頭時被人收養，有了家人。
  第二件，是娶到了心愛之人。
  我少時，世人夸我天資聰穎，我讀過詩書，也見過京中未有的山川湖海，大漠邊關。
  父親從小便教我，君子立于天地，應護天下萬民，文坐朝堂，武鎮邊關。
  我也一直把這當做自己為人處世的準則，直到那年，救下了一位落水的女子。
  我知道，我心中除了要守護的萬民，還有了此生更想要守護的人。
  那晚我回了將軍府的祠堂，在堂中靜跪，外面月明星稀，涼風拂面。
  衍之，心中有一人，想與她相伴一生。
  只是或許，這兩件幸事，已經用光了我畢生的運氣。
  我的那位妻子，好像，心中已有他人。
  其實我從不在乎那些謠言，但借著謠言娶她為妻，是我的私心，在這一點上，我不否認我是個卑劣之人。
  我讀過許多書，但第二次見她時，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她，總感覺任何詞語比之她，都遜色三分。
  明眸善睞，秋水盈盈。大抵可以用來形容她。
  她看向我時，似是在看我，但眼神有時卻是空洞的，她眉間也總有化不開的愁緒。我看著，卻想著，希望她能開心些。
  我知道，她心中應是已經有了喜愛之人的。求娶之時，我心中也忍不住忐忑。
  好在，上天是眷顧我的，也許不是上天眷顧，而是她眷顧我。
  我們成了親，我以為那是我人生最開心的一天，但后來，這樣開心的日子，還有許多。
  剛開始時，她會對我笑，只是時常笑意不達眼底，我裝作不知，我想，只要我再做得好些，再用心些，說不定有一天，我也會走進她心里，有一天，她的眼睛，只能看得見我。
  我卑劣，自私，又貪心。
  得到了一些甜頭，便又貪婪的想要更多，對于心愛之人，總是想要索取更多的。
  她日漸對我敞開心扉，笑容越來越多，我想著，就這般，往后余生，已是足矣。
  她與我過生辰，為我洗手作羹湯，那日飯菜的滋味，我至今都還記得，那碗蒸酥酪，很甜。
  我帶她回將軍府，向她講我的過去，看她了解我小時候的生活。
  可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從那天之后，她就變了，要與我和離。
  他說盡了傷人的話，卻只是為了離開我，我那時覺得，她心里那人，對她來說應是很重要的。
  她是個騙子，明明先前答應我，要試試喜歡我，可她說她后來那些都是裝的。
  我想盡辦法，想要留住她，甚至覺得她若是覺得那顆痣礙眼，我也可以剜了去。可她還是那般狠心。
  她是個騙子，總是騙我。
  而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愚人。
  我忽略了她的眼底的難過，忽略了她那晚柔情，忽略了許多許多，我第一次送她的發簪，她一直戴在頭上，我生辰時她送我的畫，是我上門求娶那日的場景，我與她說，等我來娶你......
  我自認為是這世上最悲慘之人，可到頭來，嘗遍酸楚，受盡苦頭的，卻是她。
  宋行舟，是個不折不扣的愚人，是萬死也難以抵罪的罪人。
  我以為，若能入她眼，為替又何妨？
  可自始至終，她眼中之人，心中所愛，皆是我。
  “三清道長，我的故事講完了。”
  “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上清觀后山的林中，種著大片大片的茉莉，此時正值花期，香氣濃郁。茉莉叢中立著一座小小的墳堆。
  講了許多話，宋行舟有些口中有些干澀，已經許多年過去，這些回憶已經不足以讓他落淚心痛，這副身子，也因著九轉回魂的緣故，已經破敗不堪，蝕骨斷腸，也不過如此。
  只是過了許久，身旁之人并無答話。
  周圍寂靜，只剩下刻刀在木板上劃動，發出咔咔的聲響。
  最后一刀落下，宋行舟吹去上面的木屑。
  “三清道長，再允我一件事吧。”
  他淡淡說道，隨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跡。這次，他沒再吃下解藥，但也或許解藥也已無用，經年累月，毒性早已深入骨髓。
  棠棠，護身符已經保護我許久了，我很想你，我得去找你了。
  宋行舟闔上眼眸，生機一點點流逝，他早已干涸的心臟，卻一點點溢滿暖意。
  立在林中的那老道搖頭嘆息，轉身離去。
  身后，茉莉叢中兩座墳堆緊緊挨在一起。
  愛妻沈初棠之墓
  還有
  愚人宋行舟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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